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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珑更混乱了,说:“等等……瑶姬是……鸿俊的娘?可他娘不叫瑶姬,叫贾毓泽!”
“贾毓泽。”裘虬点点头,说,“她投胎去了何处?”
李景珑:“……”
李景珑抬眼,望向裘虬,说:“您认识他娘?”
“认得。”裘虬说,“一百三十五年前,她生下永思那天,正是我陪在她的身旁。”
这话犹如一个惊天炸雷,在李景珑耳畔绽放,裘虬之言,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一时竟觉得这须发花白的老头子在开他的玩笑!
“您……”李景珑眉头深锁道,“您今年多少岁?”
“按你们人间的岁月,我已有一百八十余岁了。”裘虬答道,“但噎鸣仍在时,塔里时光与凡间时光,是不一样的。塔内一天,便是凡尘中的一年,老了!老了!”
裘永思将黄纸分开,鸿俊趴在案前看他画符,裘永思左手提笔蘸朱砂,右手捧着本书,上头俱是歪歪曲曲的古文字。鸿俊便笑了起来。
“笑什么?”裘永思一本正经道。
“你还要翻书?”鸿俊说,“功课没做好。”
裘永思答道:“懒得背了,小时候就不喜欢画符。”
“画符谁教的?”鸿俊问。
裘永思答道:“爷爷。”
鸿俊心中一动,想到来了这许久,从未见过裘永思爹娘,以前也没听他提起过爹娘,这其中兴许有不少故事。鸿俊有些好奇,最终想想,推己及人,终究没有问出口,免得引他难过。
“死了。”裘永思却仿佛猜到鸿俊所想,笑着答道。
鸿俊点头,说:“节哀顺变。”
裘永思开始画符,一撇,一捺,一个圈,扭扭扭……又道:“是不是还想问,爹娘怎么死的?”
鸿俊说:“别想了。”
“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呢。”裘永思说,“爷爷只说,我爹娘都是被人害死的。”
“是谁呢?”鸿俊好奇地问。
裘永思摇头,答道:“仇家也早已死了,被杀了。”
鸿俊心想那你身上的鳞片是怎么来的?
“猜对了。”裘永思仿佛又窥见了鸿俊的内心,笑着说,“我爹是条龙。”
鸿俊:“!!!”
裘永思画完一张,放在一旁,抬眼望鸿俊,又侧过身,说:“想摸摸看么?”
“可以吗?”鸿俊十分好奇。
裘永思笑着说:“别让长史撞见就成,不然得害我挨揍。”
“还是算了。”鸿俊一手扶额,裘永思不说,鸿俊还没往这处想,夤夜两人独处,万一李景珑过来,看见自己在摸裘永思,估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看?”裘永思又说,“我这儿也有呢。”
裘永思转过背脊,龙鳞的痕迹非常浅,在月光之下,却带着依稀反光,银白色明晰可见,从背脊一路延伸到腰间,被长裤挡住。
鸿俊说:“你爹是条龙呀!”
换了旁人,定十分惊讶,但鸿俊的爹是孔雀,养父又是凤凰,见裘永思有龙的血统,不过也只是“你好你好,原来你也有一半是妖怪”的程度而已。这么想想,算上苍狼白鹿,驱魔司里就快沦陷了,别待会儿阿泰与阿史那琼也是妖,最后剩李景珑才是正儿八经的人,那才是天意弄人。
“骗你的。”裘永思笑道,“我爹不是龙,是龙还会被人杀吗?”
鸿俊一想也是。
“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裘永思说,“爷爷就带着她进了镇龙塔去,恳求一条龙,助她顺利生下我,那龙便赐了她一口龙气,生下我来,身上便有这痕迹了。”
“哦——”鸿俊点头,点评道,“不过身上有龙鳞,简直太帅了!”
裘永思画了四张符,递给鸿俊,鸿俊便将它们摊开,裘永思说:“就喜欢和你闲聊,咱们家鸿俊见多识广,也不带大惊小怪的。”
“见多识广”安不到鸿俊头上,从不大惊小怪倒是的。鸿俊注意力从来就不在他人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头、什么家世背景上。他看着手边晾干的符,问:“这些符是做什么用的?”
裘永思答道:“布阵,进塔时,就与这瓶子放在一处。”
“有啥效果?”鸿俊问。
“天地循环,众妙之门。”裘永思低头画符,随口道,“让塔里的时间变慢,变得很慢、很慢。有多慢呢?你在塔里,几乎感觉不到光阴流逝,但在人间,早已沧海桑田……”
李景珑:“一百三十五年?”
裘虬:“一百三十五年。”
李景珑一时就像在做梦一样,盯着裘虬看,心想是不是得给他找个大夫。他说:“您告诉我,裘永思的娘,与鸿俊的娘是一个人?他们是两兄弟?!裘永思一百三十五岁了,鸿俊今年刚十七???”
“正是如此。”裘虬道,“确切地说,他们的娘,都是瑶姬在某一世的转生。”
“瑶姬又是谁?”李景珑难以置信道。
裘虬提及这个名字时,那苍老的脸庞上现出笑容,皱纹挤在一起,就像个小孩儿般天真,答道:“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儿。”
李景珑道:“等等……我实在不能接受……老……前辈,您发誓您没骗我?”
“猢!”裘虬怒了,说,“骗你个小辈做什么?!寻开心么?”
李景珑心里险些抓狂怒吼,你本来就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两人对视片刻,裘虬仿佛陷入了一个久远的回忆里,说:“一百三十五年前,永思出生那天,正是他爹被绞死的日子……他娘那一世的名字,唤作‘李舜英’。永思是在塔里出生的。‘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舜英生下他后,为他起名为‘永思’,让他随我姓裘,离开镇龙塔后,便不知所踪。”
“我与她约定。”裘虬说,“无论再过多久,身在何地,有生之年,都得到西湖来,再见我一面,看看她与阿摐的孩子。”
那茶室内,李景珑已良久说不出话来。
“阿……阿摐。”李景珑说,“是永思的父亲?是我所知的那个阿摐?”
“正是。”裘虬朝案上碗中斟茶,搅开,再递了一碗给李景珑,李景珑接过时,一手不住颤抖。
百余年前,所谓“阿摐”,还有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杨广!
“她不知在何时,已经死了。”裘虬出神地说,“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她已投胎转世,从头来过,忘了一切,却仍记得与我的约定。她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儿,在镇龙塔中,她有了新的家,新的爱人。”
裘虬一时唏嘘不胜,却仿佛视李景珑如无物,又说:“有了另一个孩子。他与永思相识,今日我觉得,这一切当真是缘分。且这缘分,又都落在了獬狱身上,当初若非它将噎鸣的骨灰盗出镇龙塔,这俩孩子,兴许永远也不会认识。”
“你爷爷多老了?”鸿俊问。
“你看他像多老?”裘永思答道。
鸿俊猜了八十,九十,一百,裘永思都笑着摇头,最后说:“我也不知道。他有时在塔里,有时在塔外,这岁数可乱了,算也算不清楚,按人间的岁月,距离他说的出生那年,已有个百余年了吧?”
“獬狱逃出来是两百年前。”鸿俊好奇道,“噎鸣的骨灰被带走以后,塔里头的时间,不就恢复正常了么?”
“噎鸣的龙魂还在呢。”裘永思说,“只是它的魂力已经越来越弱了,两百年前,獬狱杀了它后,它的魂魄还在艰难地支撑塔内的时光封印。起初塔里一天相当于人间一年,后来是两天,再后来是三天,一年年过下来,塔中光阴也越来越快……”
“会有什么结果?”鸿俊问。
“一旦噎鸣的龙魂彻底消散,镇龙塔内外时光最终等同。”裘永思说,“封印就会彻底失效,再也无法补起来了。”
“龙们就会跑出来么?”鸿俊又问。
裘永思答道:“自愿住在里头的龙不会,但关在下层的蛟会,人间将大乱,比天魔还要麻烦。”
“有多少条?”鸿俊皱眉问。
“几千?”裘永思画完最后一张符,九张符全部摊开,朝鸿俊笑了笑,说,“上万?没数过。”
鸿俊心想那确实够受了,一条獬狱都能把长安折腾成这样,几千条一起出动,都能把太行山给拆了。
“不过獬狱不一样。”裘永思说,“它从一逃出来,就带着噎鸣的骨灰,这骨灰有逆转因果与时间的力量,若没有它,不过也是寻常一恶蛟罢了。”
降龙仙尊
鸿俊点了点头; 两人便沉默不语; 等着那符晾干。裘永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这九张符,明天早上能干得了不?”
“现在已经快了。”鸿俊说,“用不着明儿早上。”
“我倒是希望它一百年也干不了。”裘永思忽然说,“可惜不行。”
鸿俊:“???”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 鸿俊打了个呵欠; 有点儿困了,他强撑着睡意; 正要告诉裘永思; 自己想回房睡觉时,裘永思却突然道:“别说话,鸿俊; 就这样。”
鸿俊:“?”
一阵风吹来,案上符纸轻轻飘动; 裘永思端详鸿俊,笑道:“你困了罢?”
鸿俊眼皮有点儿打架了; “嗯”了声; 裘永思说:“走吧。”
说着他收拾符纸起身,鸿俊不明所以; 跟着他起来,帮他将琉璃瓶拿着; 裘永思又说:“你等我会儿。”
裘永思去收拾东西; 再转出时; 竟是换了一身灿烂的战甲,头戴龙盔,身披日月星辰镂空锦甲,腰系流云绶带,脚蹬云纹战靴。靴侧、肩甲、头盔上还有飞卷的流云般的羽翼。
“你现在就要去塔里吗?”鸿俊说,“怎么不等明天?”
裘永思似乎有些伤感,说:“今日事,今日毕罢。”
鸿俊总感觉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打量裘永思,觉得他仿佛变了个人般,简直比李隆基还要有天子的威严。。
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隐隐约约,竟是有点儿阿史那琼召唤降神时,请来的那个祆教战神般威武庄严。又像话本上所描述的天将首领英气。
“像不像唱戏的?”裘永思显然不大习惯穿甲胄,说,“这个头盔太笨重了。”
“真好看!”鸿俊由衷地赞叹道,“你该将自己画下来。”
“嗯?”裘永思说,“当门神吗?走吧。”
他笑着搭上鸿俊的肩膀,绕过后院,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往九层塔前的圆形平台。
“你记得那天咱们在驱魔司里弹琴唱歌不?”裘永思一边走一边笑道。
“记得。”鸿俊对那天记忆尤其深刻,大家正在吹拉弹唱,突然门一倒,现出外头表情扭曲的李景珑与封常清。事后众人常常提起,都觉那日简直是人生最快乐之时。
“还有流莺春晓。”裘永思又一边走一边说道,“托长史的福……”
茶室内,李景珑努力地回忆着这一切不合常理之处,说:“李白他不是永思表哥么?!”
“那是他们李家的亲戚。”裘虬又说,“离得甚远了,大伙儿也就随着辈分乱叫。”
李景珑说:“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裘虬说:“我想知道,瑶姬这一世临死前,是否曾经说过什么。我的寿数已快尽了,再入塔,也撑不了多少时候,我只想在死前,再见她一面。哪怕只见一面,也是好的。”
李景珑说:“我不知道……鸿俊从来没提起过他娘,我……”
李景珑起身,竟有些神情恍惚,回头再看裘虬时,眉头深锁。原本想朝降龙仙尊打听不动明王法器的下落,现在却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不关你的事。”裘虬却好笑道,“你如此震惊做甚么?”
李景珑一想也对,鸿俊与裘永思虽有这层联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兄弟,毕竟前世的瑶姬与这一世的瑶姬,都爱上了不同的人,能一概而论么?显然不行,否则世间该有多少人能当亲戚了?
可他总觉得怪怪的,这事明显只能当个无关痛痒的趣闻来听,他却无法完全当作趣闻。
“永思……原来是这样。”李景珑最后说,“他也过得不容易。”
“他从小在塔里长大。”裘虬说,“杨家之事,我从未告诉过他,也请你保密。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便很懂事,接受我告诉他的一切,也从来没有过异议……老头子也快入土喽,我死后,只怕他实在寂寞……毕竟,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几个朋友。”
李景珑见裘永思茶画字棋,无不精通,本以为他是纨绔出身,家中又是驱魔师世家,在故乡必然呼朋引伴,没想到与自己想象的,竟是大相径庭。
“他常常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