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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珑刹那沉默了,封常清又说:“哪怕你现在回朝去,你能将杨国忠怎么样?你除去杨国忠,高力士可不是妖,贵妃真要报复,你还能造反不成?”
李景珑深深呼吸,封常清自若道:“做好你的事,朝廷大不了削我官职,将我流放塞外,谁怕?如今叛军势大,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不会如此糊涂。”
李景珑说:“这公平吗?!”
封常清诧异地打量李景珑,说:“这不像你。”
李景珑瞬间哑然,封常清却释然道:“也像你,像未入驱魔司前的你。”
李景珑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地扇了一耳光,自厌的情绪一时更甚,却全然无法反驳,只听封常清又说:“每个人都须得守住自己的位置,这场仗才有希望。”
“我懂了。”李景珑答道。
梅坞,鸿俊捧着茶碗,听高仙芝说话听得入了神,高仙芝笑道:“……孔宣与我无话不谈,那时还说,唯一的愿望,就是娶个媳妇,生个孩子。我说你一表人才,想娶媳妇又有什么难的?去长安走一遭,只怕无数女孩儿争先恐后……”
鸿俊听到这话时,不禁心中叹了口气,高仙芝十分地自来熟,在听见他们弃守陕郡时,鸿俊不由得一颗心沉了下去。但高仙芝眉飞色舞说起往事,那时孔宣刚离开曜金宫,正值无忧无虑的时候,当年与高仙芝相熟,也并无多少心事,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想到孔宣当年的使命,鸿俊便心情郁闷,可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来到这世上,知晓诸多爱恨,如今想来,后悔么?他却是不后悔的,也从未怪爹娘将自己生下来。
“后来他喝醉了。”高仙芝又道,“还说,他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解脱众生。”
“是罢。”鸿俊笑着说道,“兴许他生下来就是替众生去受苦的。”
高仙芝道:“行医是善举,自然为子孙积蔽阴德,怎么能说是替众生受苦呢?”
鸿俊只静静地笑着看他,高仙芝又问:“你现下在做什么?”
“行医。”鸿俊答道。
高仙芝便点头,说:“继承你爹衣钵,完成他未竞之业,好事。”
“完成他未竞之业。”鸿俊便点头道。
高仙芝所言,令鸿俊忽而豁然开朗,想起很久以前,自青雄口中听见的说法——应劫。父亲的劫数未应,如今便落在他的身上,子既继父业也继了父劫。而孔雀大明王的劫难,正是成魔。
李景珑在外喊他了,鸿俊便赶紧出去,陪着李景珑回去,高仙芝还亲自将鸿俊送到门外,朝李景珑诧异道:“世侄进了你驱魔司?”
李景珑只约略点头,高仙芝却“哈哈”笑了两声,说:“李景珑,你可万勿欺负了他去,否则我是要寻你麻烦的。”
“不敢。”李景珑没有心情与高仙芝谈笑,只冷冷道,“鸿俊,回罢。”
高仙芝见李景珑果然如传说中般,谁也瞧不起,话不投机半句多,看在是封常清表弟的面上,便客客气气将两人送走。
李景珑沿途心情极差,到得街上时执意下来行走,鸿俊便只好陪着,李景珑一瘸一拐,在长街上艰难前行。
鸿俊说:“明天我就走了,你得照顾好自己。”
李景珑注视地面脏兮兮的积雪,答道:“明晚过年了,过完年再走罢,年初一出发。”
时值岁末,鸿俊这才想起来,过了明天,又是一年了。
“我陪你去塞北。”李景珑忽然说。
“真的?!”鸿俊顿时心花怒放。
李景珑不答,只固执地往前走,鸿俊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说:“要么借个车,叫上陆许,咱们几个一起?”
鸿俊不想与李景珑分开,料想莫日根也不大愿意与陆许分离,但李景珑走了一会儿,又道:“算了,当我没说,你们快去快回吧。”
“哦。”鸿俊有点失望地答道。
李景珑抬头看鸿俊,目光中又带着无比的歉意,说:“我爱你,鸿俊。”
“我会尽快回来。”鸿俊上前,解开绷带,搀着他回房去。
翌日,驱魔司在此地正式挂牌,天宝十四年的最后一天,众人吵吵嚷嚷地贴上春联,高仙芝更派人送来丰盛菜肴,满满地办了一桌,莫日根与鸿俊暂时延后一日动身。一如两年前在敦煌守岁般,只少了裘永思。
驱魔司众人原本抱着些许希望,心想兴许裘永思会像上次一般,在最后一刻赶到与大家团聚,可惜等到最后也不见来。阿泰唱了会儿歌,李景珑便笑道:“辛苦大伙儿了,这回事儿完了……”
说到这儿,李景珑忽想起,连着这么久,竟是没一次兑现的。
阿史那琼喝醉了,拿筷子敲杯,说:“长史你说说,你自己说,你都欠咱们几次了?你们这些人还去过平康里,泡过温泉,我可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这一年多的俸禄还没发呢,合计合计什么时候让我领了?”
众人一时爆笑,特兰朵说:“这不公平!你就在塔里待了不到半个月,想领两年的薪?”
李景珑哭笑不得,答应道:“现在身上没钱,回头就给你开。”
不多时,一伙人又喝得烂醉,唯独李景珑不醉,莫日根醉醺醺地说:“哎,长史,你酒量很好嘛,莫非以前都是装的?”
李景珑只笑着看莫日根,又劝他喝,莫日根是当真喝倒了,枕在陆许大腿上打着呼噜,鸿俊喝得少,却呆呆看着李景珑,脑子有点儿不大清楚。大伙儿都以为今夜李景珑是最容易喝醉了哭的那个,李景珑却什么事没有,反而将所有人灌得烂醉。
鸿俊爬过去,靠近些许,突然哭了起来,抱着李景珑说:“我不想离开你……”
李景珑深深呼吸,手上不住发抖,说:“没关系的,没关系,你只是出去一小会儿……”
“我不想离开你。”鸿俊只是翻来覆去地重复,喝醉以后,无数思绪瞬间涌上心头,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又说:“谁照顾你啊……”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李景珑认真地说,声音也发着抖,安慰道:“鸿俊,不要说了,别说了,你喝醉了。”
鸿俊抱着李景珑的腰,伏在他怀中,渐渐地睡着了。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将他惊醒了。
鸿俊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洛阳的火海与炼狱仿佛重现,惊出他一身冷汗。
“怎么了?”鸿俊头痛欲裂。
“扶我起来。”李景珑说。
时近五更,天蒙蒙亮,驱魔师们已快步跑了出去,只见士兵匆忙经过,众人赶到城楼,鸿俊索性背着李景珑上去。
城外,上千叛军铁骑赶来,竟是朝着关前聚集的数万百姓展开了屠杀与践踏!
“开城门放人!”李景珑怒吼道。
“不能开城门!”一名士兵喝道,“至少现在不能开!”
李景珑喝道:“不让他们一次全进来?”
“得盘查清楚!”封常清到得城楼高处,怒斥道,“万一混进来奸细怎么办?”
近十万百姓拥堵在城外,李景珑心知封常清的决策是对的,这等阵仗,百姓进来后定一哄而散,半夜三更发动突袭,谁也说不准自己是怎么死的。
陆许看得怒火涌起,喝道:“给我一队人!我下去战!”
封常清大声道:“冷静!”
紧接着,百姓全部往潼关大门前逃,彼此拥挤、踩踏,又自相踩死了不少人。叛军在外围如虎入羊群,四处斩杀,惨叫声冲天而起。
“今天是年初一。”李景珑喘息道,“不能这样,表哥,会遭天谴的。”
“我不怕。”封常清冷冷道。
刹那间城门前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叛军逼不开城门,混在人群中的奸细果然现身了!
那场面极其混乱,高仙芝终于来了,目睹城下血流成河的惨状,大声道:“弓箭手预备!”
众驱魔师退后半步,各自转过头,不忍心再看这景象,鸿俊眼望众人,最后与李景珑对视。
李景珑突然道:“等等!鸿俊要出城!驱魔师听令——!”
众人马上反应过来,齐声道:“接令!”
李景珑拄着拐,在关门下冲天的惨叫声中冷静道:“孔鸿俊与莫日根出关前往塞北,全体驱魔师,护送他们出城!”
“你……”封常清怒喝道,“李景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一刻,一声狼嚎,莫日根化身为巨狼,鸿俊翻身跃上狼背,封常清、高仙芝等人瞬间瞠目结舌。
“我要去塞北执行任务。”鸿俊朝封常清说,“现在就得出关了,放我出去。”
陆许喊道:“给我一队兵!我送他们出城!”
室韦王室
高仙芝无计; 被众人逼得不出关不行,只得朝封常清说:“给他们兵!”
李景珑终于胜利了; 陆许与阿史那琼一阵风般冲下去等开门。李景珑朝鸿俊说:“平安归来。”
鸿俊答道:“好样的,景珑。”
李景珑蓦然睁大双眼,鸿俊在苍狼背上倾身,朝他伸出手,覆在李景珑侧脸上。
李景珑闭上双眼,旋即朝鸿俊道:“走吧。”
下一刻; 苍狼又“嗷呜”一声,冲下城楼; 鸿俊跃下苍狼背脊; 苍狼化身莫日根; 与鸿俊出了城门。
两侧关门开启,陆许与阿史那琼带着守城士兵冲了出来; 一边放箭一边掩护鸿俊与莫日根往前冲。
“不能用法术。”阿泰在城楼上朝李景珑提醒道,“我就怕苍狼现身,已经破坏了规则。”
李景珑答道:“我知道。”
一方若率先动用了超出凡人的力量,便意味着打破了规则,李景珑望向远方乌云滚滚,在那黑云的尽头,不知有多少妖怪正在潜伏。
鸿俊成功地冲出了包围圈; 回头眺望; 喊道:“根哥——!”
“我在这里!”莫日根射倒一名骑兵; 迅速追上鸿俊; 离开战团后,莫日根化作苍狼,鸿俊便翻身上去,不等骑兵追来,苍狼已没入山林,载着鸿俊,望向远方潼关外的惨状。
那里仍在鏖战,戾气滚滚,冲天而起,简直是将百姓们驱赶到一个峡谷内,再肆无忌惮地践踏、斩杀。
“别看了。”苍狼说,“走吧。”
鸿俊望向城楼,灰蒙蒙的天空下,他虽然看不见,却知道李景珑一定在那里注视着他们。苍狼转头离开,带着他没入了山林最深处,朝东北大地疾奔而去。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
丙申年新春佳节。
普天同庆。
太阳升起来了,鸿俊骑着苍狼,苍狼在旷野中往东方奔跑,阳光万丈,照耀着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足迹。
骊山下,长安家家户户挂桃符,喜迎新的一年来到,一场瑞雪预兆着丰年的好收成。金鸡破晓,阳光万丈,照耀于神州大地。
新年的日出照耀着长安的千家万户,如同为这繁华西京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粉。
新年的日出也照耀着三百里地外的潼关,温暖了关前堆积如山的大唐国民尸体,鲜血从山谷中往外流淌,阳光万丈,照耀着血人一般的陆许与阿史那琼。
阳光亦照耀着从关门前淌下的鲜血,漫向这山河表里潼关路外的巨大血湖。
“决战之日临近。”
重明眺望着太行群山中,冉冉升起的新年朝阳。
袁昆从殿内走来,沉声道:“想清楚,重明,一旦开启,便无法再回头了。”
重明转身,注视袁昆,这一刻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言可说。
“告诉我,袁昆。”重明认真道,“宿命是可以被更改的。”
袁昆眼睛蒙着黑色布条,他伸出双手,仿佛捕捉着那山峦间跳跃的光线,低声道:“曾有一个凡人告诉我,当你不知未来将发生何事之时,宿命便不再成为宿命。”
重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袁昆又道:“你、我、青雄、哪怕鸿俊自己,所看见的,兴许也只是部分的真实。你我都是这天地间的造物,又何尝能窥古往今来,神州大地命运的全貌?”
“你看见了什么?”苍狼在一片废墟里舔舐自己的爪子,爪子上尽是血,河畔升起火,鸿俊将半头被冻死的小羊羔放在火上烤着。
“没看见什么。”鸿俊答道。
苍狼道:“长史总是提起你在鲲神法术里,看见未来的事。”
鸿俊想了想,笑道:“你们还聊这个?”
苍狼又问:“你的未来里,有我和陆许么?”
“没有。”鸿俊看着篝火,出神地说。
苍狼说:“随便吃点,荒郊野外的,凑合着,回族里再带你吃好吃的。”
鸿俊填饱肚子,便跨上苍狼背脊,说:“咱们得尽快。”
“不着急。”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