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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儿好大。”鸿俊摸摸肚子,又说,“先吃饭再说。”
“我可不吃蚯蚓了。”鲤鱼妖又说。
“给你找点儿肉吃。”鸿俊说道,“慢慢再想办法吧,唉,这一路上,怎么这么倒霉呢?咦?那是什么?”
鸿俊终究是少年心性,下得山来,见这花花世界,当即把烦心事尽数抛到了脑后,摸出少许铜钱,去集市上买吃的。鲤鱼妖又提醒道:“你怎么一下山就什么都吃,也不怕吃坏肚子。”
鸿俊唏哩呼噜,一脚踩在食肆座椅上,抱着一海碗面,吃了个精光。人间的东西较之曜金宫好吃太多了,油炸的、烤的、煎的,五花八门,还有卤羊肉、五色花糕、糯米蒸点、曜金宫内从不做这些花样,下山后沿途赶路,也只能吃干粮。
往长安路上的一个月里,幸而青雄深谙他脾性,预备下不少珍珠,鸿俊便依着鲤鱼妖所教,以珍珠与路过商队兑成银,再将银兑成铜钱,吃饭打尖用。他虽不懂红尘间事,但有鲤鱼妖不时提点,倒也不曾闹出太多笑话。
且一路走走停停,鸿俊本性机灵,下山后便学得很快,初时说得少,看别人如何做,学着学着就会了。见人排队买包子,鸿俊便观察片刻,也学着递铜钱买了两个。
见市集上卖艺喷火的,鸿俊也好奇看了会儿,说:“这有啥稀奇的,爹打个喷嚏喷出来的,比这可多多了。”
鲤鱼妖:“……”
又有胸口碎大石、铁条绕颈、爬刀山下油锅的,鸿俊只看得不寒而栗。
“这么折腾自己做啥?”鸿俊颇想不明白,鲤鱼妖便答道:“为了挣钱,你不懂的,人生艰难呐。”
杂耍完了来讨赏,围观人众便纷纷朝碗里扔钱,鸿俊看得可怜,便扔了枚珍珠进去,鲤鱼妖被背在后头看不见情况,有人喊道:“夜明珠!”
小指头大的夜明珠顿时引发了一阵骚动,当即有人顾不得仁义道德,伸手就去碗里抢,旁人前赴后继的,马上打了起来。鸿俊忙喊道:“别打了!我这儿还有!别打人!”
鲤鱼妖道:“你找死吗?快跑!”
市集上一乱,官兵又过来了,鸿俊经昨夜的事,见了官兵如同见到鬼似的,忙拔腿就跑。鲤鱼妖不住催促,让他快去驱魔司报到,鸿俊连声答应好的好的,不多时又被耍猴的吸引住了,站在集市旁看猴子。
“你这么拴着它,太过分了吧。”鸿俊朝那耍猴人说。
耍猴人瞪他一眼,骂了两句,鲤鱼妖快哭了,说:“小爷,你就快走吧。”
昔时太行山上一群猴子,自由自在的,如今猴子居然被拴着,瘦瘦小小,吃不饱还要到处给人磕头。
鸿俊走出十来步,回身时趁无人发现,一把飞刀过去,“叮”一声斩断耍猴人牵着的链子。猴子先是一愣,四处看看。
“快跑!”鸿俊小声道。
那猴子回过神,顿时跑了,耍猴人边追边骂,又是一阵混乱。
鲤鱼妖道:“鸿俊,你把我放到前面,你究竟在做什么?”
鸿俊笑着看猴子跑了,心里说不出地高兴,一路过集市,突然又停下脚步,面前一块牌匾,上书“学富五车”,外有文士进进出出。
“那是书肆吗?”鸿俊惊讶道。
“天黑了……”鲤鱼妖哀叹道,“你非得这个时候闲逛吗?”
鸿俊可不管这许多,径自走进去,一阵鱼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书店,众人一脸怪异地看着鸿俊。
“鱼不能进来!”老板说,“你背个鱼做什么?”
“看,被嫌弃了吧?”鲤鱼妖又说。
“买回家红烧。”鸿俊解释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嘛。”
鲤鱼妖马上不说话了,鸿俊说:“我就看一看,马上走。”
鲤鱼妖:“……”
书店里头最多的乃是诗本,鸿俊翻开一本李白选篇,顿时就忘了时间,站着看了起来。
过午时分,长安城内封府,秋日灼热,院内蝉声时鸣时歇。李景珑依旧是从平康里狼狈逃出来的那身,上身赤|裸,光着脚,跪在庭院中,膝盖下压着那把剑。
“你……简直是丢尽了你爹、你祖上的颜面!”
封常清一瘸一拐,左手拿着那块掉在青楼里的“大唐龙武军李景珑”腰牌,右手握着一把尺板,一板子抽下去,李景珑忍着闷哼,肩上多了一道火辣辣的红印。
封常清手持戒板,在李景珑英俊的侧脸上拍了拍,气得直喘,又道:“今日长安市井坊间,都在传你,半夜三更放着受伤手下不管,跑去平康里狎妓……你……”
李景珑低着头,只一言不发,封常清怒吼道:“花了我多少心思,方为你谋了龙武军这职位!你究竟有没有半点上进心?!”
“说话啊!”
封常清道:“拿着一把锈剑,真以为你是羽林大将军了不成?!你能不能长进点?!能不能!把你的剑给我扔了!”
封常清伸脚去踹李景珑膝下跪着的剑,李景珑只不吭声,死死跪着。
“最迟今夜,你上司的状就要告来了!”封常清气得浑身发抖,“明日早朝,你还要当御史台的谈资,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
仆役、婢女纷纷站在回廊下幸灾乐祸地看好戏,长安常有人传,李景珑绣花枕头,内里尽是草包。少时出身封常清姑母家,幼时母亲早亡,四年前父亲李牟随岑参出征塞外,中了匈奴人一箭后伤重不治而亡。
那年李景珑方十六岁,父丧再无亲人,无人管束,于是将家产陆陆续续败了个光,先是寻访仙师求仙问道,后来又花费重金,购了一把据说可斩妖收魔的,狄仁杰用过的宝剑。
这败家子李景珑前些年间,十六七岁时倒是得长安城中不少姑娘倾心,然则一来李景珑立业不长进,成家也不长进;二来总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见了媒人连头也不点。二十年来一事无成,谈亲事的也慢慢地淡了。
老大不小,不成家也不立业,游手好闲,直到表兄封常清年前破西域大勃律国,凯旋得玄宗封赏,才捎带着给李景珑在龙武军中谋了个一席之地。
封常清简直为这不成器的表弟操碎了心,越说越怒,尺板一轮狂风骤雨般的猛抽,待得妻子跑来,连声道:“老爷别打了!别打了!”
封常清最后那一下,把尺板硬生生抽断成两截,李景珑额头被抽出血来,顺着脸颊淌下,滴在地上。
“老爷,消消气!”封夫人忙给封常清抚背,封常清归朝后便等着朝廷委任官职,这表弟却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没事尽给他抹黑,还影响仕途,如何能不气?!
封常清教训完,也不再理会,又一瘸一拐地进去。封夫人这才慌忙吩咐侍女取布巾来为李景珑擦去血迹,说:“你脑子怎么就这么轴呢?认个错,你哥也不至于这么动肝火。”
李景珑只是沉默不语,静静跪着,直至暮色转来,照在他的身上,满地残阳,与青砖地上的血迹浑为一体。
暮色中,鸿俊抱着几本书,回到东市上,人散市收,天边一抹绯色红云,远方鼓楼传来鼓声。
“咚——咚——咚——”
晨钟暮鼓,长安将入夜,鸿俊打了个呵欠,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奔波劳碌,神情委顿不堪。想到心灯莫名其妙就这么碎了,斩仙飞刀丢了一把尚不知去向,夕阳西下时,平添不少离愁别绪,不禁又苦闷起来。
“喂,赵子龙?”鸿俊反手拍拍背后行囊。那鲤鱼妖本张着嘴一动不动,睁着眼睡觉,被拍醒了嘴巴又一张一合起来。
“驱魔司在哪儿?”鸿俊问。
“我不知道啊。”鲤鱼妖说,“上次来长安还是八十年前。”
“怎么来的?你没好好逛逛吗?”
“上回来被摆在东市上卖,勾着嘴巴血都出来了,你倒是逛给我看看。”
“……”
“青雄大人给你的信上写了不曾?”
“我看看……金城坊在哪儿?”
“西市北边,快点儿走吧,暮鼓敲完就宵禁了,再乱逛会被抓的。”
鸿俊加快了脚步,从东市走到西市,得穿过大半个长安,边走边问,走得气喘吁吁,直到天黑时,终于找到了金城坊。长安道路纵横交错,大道隔出各坊,坊内又有巷道与辅路相通,哪怕进了金城坊,鸿俊还是找不到驱魔司,只得朝有灯火的建筑走。
7、嗨咩猴比
入夜时坊内倒是安静,时闻数声犬吠,点灯的房屋很少,鲤鱼妖又在身后羲簦筇溉媚阍缋茨悴辉缋矗巯氯硕忌17烁龈删唬诘葡够穑曝叶伎床患夏亩业厝ィ
鸿俊站了一会儿,三千鼓声歇,全城入夜,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敲门问路。敲了几家,最后碰上个哑老人,提着灯朝鸿俊脸上晃,鸿俊只得告叨扰,转身走了。小巷乎是个废弃的宅院,也不知多久无人拾掇过了,内里杂草丛生,鸿俊便席地躺下,顾不得脏,困得一倒地就睡着了。
当夜,乌云遮蔽月光。兴庆宫深处,阴风卷起,纱帷飘扬,烛火被风吹得不住摇曳,忽明忽灭。
一名身穿黑袍,绣有饕餮纹的贵妇端坐于殿内正位上,三名男子身穿斗篷遮去了容颜,其中一人捧上个托盘,托盘上平放了一把染血飞刀。
“这是什么?”那贵妇说道。
“飞獒在城外捕猎时,中了一刀。”那男子低声道,“让它往大明宫去了,先躲着疗伤。”
贵妇纤细手指拾起那飞刀,眉头深锁,端详片刻,斩仙飞刀上倒映出她倾国倾城的端庄面容。
“没见过。”她将那飞刀扔回托盘上,“当啷”一声清响。
“有人来了。”另一名男子说。
“都这么多年了。”贵妇冷冷道:“这时候才来,明天将这飞刀呈到陛下面前去,看他怎么说。使飞刀的人呢?”
“被李景珑追上,两人打了一场。”第三名男子禀告道,“追丢了,恐怕……”
“哈哈哈哈——”贵妇放肆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道,“有点儿意思,那疯疯傻傻的李景珑,还做着什么斩妖除魔的春秋大梦么?”
“昨夜那事后,飞獒不慎在城头现了身,外头都在传。”男子说,“长安有妖。”
“哦?”贵妇浅笑道,“长安有妖么?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呢。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天下归心,哪儿来的妖?明儿可得好好找他谈一谈了。都下去罢,让飞獒别再露面了,找找飞刀的主人,找到以后,送飞獒面前去喂了。”
秋日清晨,空气里一股闷意,几声鸟叫后,不片刻废屋外梧桐树上一阵翅膀拍打声响,鸟儿全部飞走了。
前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把鸿俊从睡梦中蓦然惊醒,
鲤鱼妖蓦然惊醒,吓得够呛,脱出包袱后鱼身在地上啪啪啪地扑腾来扑腾去,说:“怎么了!怎么了!”
紧接着它一个“鲤鱼打挺”,两脚一翻利落站起,左看右看,说:“这是哪儿?”
“有人吗?”那男人说道,并推开前厅的门,走了进来。
鸿俊马上抬起手,挡住脸,朦胧日光中,看见一名身高九尺的瘦削青年,穿一身奇怪的服饰,诧异地打量他。
两人怔怔对视片刻,鸿俊看清了这男子面容,他五官轮廓深邃,颧骨较高,眉毛如鹰羽一般浓黑,嘴唇轮廓分明。肤色乃是常年日晒后健康的古铜色,浓密的黑发梳了数道小辫,背后挎着一把弓与一个箭筒,穿一件羊皮挎袄,露出古铜色的健壮右肩,蹬一双黑色猎靴,腰畔还围着行囊,像个猎人。
那男子肩宽腰窄,哪怕身着羊皮猎袄,亦仍显得气度不凡,
“吓死妖。”鲤鱼妖说道。
青年男子见鲤鱼妖,蓦然一惊,反手从背后箭筒中抽箭,顷刻拉开长弓。
鸿俊马上挡在鲤鱼妖身前:“这妖怪不害人,我是驱魔师!”说时生怕鲤鱼妖又拆台,喝道:“赵子龙,别再胡说八道了!”
青年这才收起弓箭,半信半疑,打量鸿俊,问:“你是驱魔师?怎么还带个妖?这……报道找谁?”
鸿俊茫然道:“报道?”
青年抬手,一指鸿俊头顶,示意他看。
鸿俊抬头望去,只见这废宅前厅上挂一块匾额,上书五个大字:大唐驱魔司。
兴庆宫花园中,墙外天空阴云密布,闷热无比,李隆基抱着杨玉环又嫌热,分开了又想贴上去。腻腻歪歪一会儿,两人就是一身汗,喝着冰镇酸梅汤,只好手指互相勾着。虢国夫人则在一旁剥荔枝,剥了放进个五色琉璃碗里,以冰块镇着,杨国忠在旁抓剥好的荔枝吃。
“那龙武军校尉李景珑,不过是夤夜例行巡城,趁机前去嫖宿,手底下儿郎们喝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