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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得一句话也不与他说,足足过了三个月,小鸿俊的道歉才得到了回应。
从此他再也不敢在重明面前提起“人间”,只能望眼欲穿地等青雄来看他,幸而后头重明渐渐地不再发怒,反而朝他说:
“雏鸟离巢,天经地义,但世上之事,万难两全,想去人间可以,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爹,你看,我救了条鱼……”
“给我扔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爹!我会好好养它的!”鸿俊长大了不少,少年眉目越来越像孔宣,鲤鱼妖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说:“恩公,我看还是算了……”
“别怕。”鸿俊转头朝鲤鱼妖说,“我爹只是看起来凶。”
重明:“……”
“选你的红尘,还是选我?”
“爹,我舍不得你,若一定要选……”
重明却已竖起食中二指,指尖迸出火焰,往腰带上的长翎一划。
一声焚烧响,腰带裂为两半,重明侧身朝着悬崖外一躺,身在半空,爆出漫天烈火,轰然照耀了夜幕,抖开翅膀,化作一只光芒万丈的烈炎真凤,鸣叫声响彻群山,拍打翅膀,飞往天际。
“爹!”鸿俊险些冲出悬崖,却被李景珑紧紧抱住。
李景珑紧紧地抱着他,望向飞往远方的重明。
那天夜晚,鸿俊从榻畔垂下一手,李景珑便握着他的手,沉沉入睡。梦里驱魔司梧桐叶影婆娑,将灿烂的炽日切成流星般的光点,纷纷洒将下来。
“长史……”
“长史,你在做什么?”
“长史?这是什么?”
“孔鸿俊!大街上,不要拉拉扯扯……”
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冰冷的雨淅淅沥沥从头顶坠将下来,李景珑口中咬着一截木榫,在漆黑一片的岩壁上缓慢攀爬。他不敢使用心灯,生怕横生枝节,全凭记忆,寻找崖壁上的落脚点。
“你怎么总是口不对心,这样不好……”
“不是口不对心,真的不吃!”
李景珑抬头望向山崖高处,黑暗覆盖了大地,仿佛没有尽头,他咬着木榫不住喘气,两脚险些打滑,钩索收到一半,他疲惫地贴在岩壁上,出了口长气。
阳光灿烂,他挥手甩开鸿俊,想拍他脑袋,却见鸿俊一脸茫然,嘴里塞满了糕点,拿着一块糕让他吃。李景珑既好气又好笑,既想揍他,又想把他按在巷子里,低头去亲他嘴角。
李景珑休息片刻,蹬着山岩一掠,踏上岩壁,朝着头顶不住攀爬。
鸿俊躺在池畔,微风吹来,吹起满池涟漪,他的睡容稚嫩平静,月光粼粼,如温暖的池水,覆盖了他的身躯。
“怎么都化脓了!”
两人肌肤相贴,李景珑认真地给他耳朵上药,眉目间满是心疼之色,鸿俊还笑呵呵的,侧头枕在池岸上,眼睛转来转去,打量李景珑,俊脸发红。
“待它自己结痂就好了。”
李景珑眉头深锁,看着鸿俊,鸿俊只是看着他笑。
世界一片黑暗,李景珑的右手不住发抖,越抖越厉害,他以左手死死按住右手,在凸起的岩石上歇了会儿。
“长史,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要拉拉扯扯,这儿是官府!成何体统?”
李景珑甩开鸿俊,快步出了官府,站在墙后,面红耳赤,哭笑不得,随口骂了句,整理武袍,匆匆往大理寺去。
剩三个时辰的路……李景珑暗自估量,那天两人一起攀爬多少拖慢了速度,拼一把,还能再快些,必须在天亮前抵达曜金宫。
他甩出钩索,往高处一勾,搭上岩壁。再爬上去时,已无处可站,便将咬着那木榫钉进岩缝,一手抓住挂着。他朝下看,一片漆黑,无法判断攀了多远,往上看,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敢再托大,只得以右手将心灯之力注入那钩索中,将钩索甩过头顶,朝高处飞去,钩索照亮了岩壁,像一盏微弱的灯。
如寒风雪夜,塞外驿站的灯火。
“你故意的!”鸿俊面红耳赤,忙去找布,拉开裤带。
“这么憋着,别是想成亲了。”李景珑坐在一旁,架着脚笑道。
“没想成亲。”
寒风呼啸而过,鸿俊缩在被中,枕着他的胳膊,侧身抱住了他,一脚还缠了上来,李景珑心脏狂跳,侧头看他睡容,轻轻低头下去。彼此的唇,相距不到半寸,鸿俊稍一动,却是歪着脑袋,李景珑马上闭上双眼,呼吸均匀。
“鸿俊……”李景珑吃力地左右荡,抓着钩索在岩壁上奔出弧度,继而和身朝不远处一扑,抓住了那块凸起的岩石,全身吊在了崖壁上。
那一刻,李景珑的心仿佛悬在半空,简直命悬一线。
他闭上双眼,狂风在耳畔飞速掠过,风雪墓地中,鸿俊浑身滔天魔火爆发,如飞刃般疯狂席卷,李景珑顶着魔火利刃,仗剑冲去。
“住手——!”
他张开手臂,猛地抱住了他,胸膛发出强光,鸿俊全身黑焰蓦然爆散,如烈阳融雪,风卷残云,魔火化作彗星,朝后呼啸而去!
李景珑一使力,爬上悬石,那天自己便是在此处暂歇,躲避头上落下的冰雪,快了!就在眼前!
冰块惊天动地地崩塌下来那一刻,他下意识地转身抱紧了鸿俊,冰瀑崩陷,鸿俊心脏狂跳,两人紧紧相贴,鼻梁相抵,声音渐消时,他带着笑意打量鸿俊。
感觉两人竟是都起了反应。
他的两手按着峭壁,不怀好意地打量鸿俊,只想低头吻在他的唇上。
李景珑歇息片刻,发现自己已置身云雾之中,当即咬住木榫,一鼓作气,再次甩出钩索,两手接连收索,朝着高处尽头那狭缝一跃,再将木榫钉了上去!
刹那间他突破了滚滚乌云,视线豁然开朗,银光万道,云层上一片敞亮!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西天月轮光粼滚滚,铺满云海,李景珑在那月光照耀下,难以置信地回头,太行山脉的峰峦,如海中林立孤岛,此起彼伏。
朗月当空,万籁俱寂,唯有云层在那微风下一**涌向天际。
一声极细微的声响,钩索搭上平台栅栏,鸿俊醒了。
他睁开双眼,月光从西面远方照来,梧桐树影下,重明仍在熟睡,他低头看脚踝上的链条,再望向平台尽头。
李景珑收起钩索,右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转过身,望向池畔的鸿俊。
鸿俊:“……”
鸿俊睁大双眼,李景珑却笑了起来,轻声一阵一阵地喘息,认真地看着他,并尽量不发出声音,先是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过来,再快速接近,躬身张开双臂,与鸿俊紧紧抱在一起。
天边现出鱼肚白,鸿俊不住哽咽,死死抱着李景珑,李景珑则低头,亲了下他的头发。
“嘘。”李景珑在他耳畔嘘声,再看沉睡的重明,朝鸿俊连打手势,指指他脚踝上的细链,鸿俊摇摇头,抬头看李景珑。
李景珑单膝跪地,眉头深锁,正在想办法,鸿俊却沉默地抱住他的腰,李景珑要摘开他环着自己的双手,去找工具斩断这链,奈何鸿俊只是不放。
“松手……”李景珑在他耳畔极小声说。
鸿俊与就这么不发一言地抱着他,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曾经的欣喜与悲伤、曾经的惆怅与气愤、曾经的百味杂陈……
如是种种,不过是相依相守、患得患失的念头,不知缘何所起,因何而生,却又无处不在,一如铺天盖地的柔软羽毛,轻轻落在了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松手,鸿俊。”李景珑快急疯了,轻轻拍他,俯身到他耳畔,嘘声道,“这么千辛万苦地爬上来,你哪根筋搭错了?”
鸿俊松开手,眼里噙着泪看李景珑。
李景珑看着他的双眼,忽有触动,只想再抱他入怀,但此情此景,实在不是感触的时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鸿俊在这儿等着,自己则躬身经过池畔,朝主殿内张望,欲寻找利器来撬开那锁链。
鸿俊朝李景珑打手势,比画自己的飞刀,李景珑只摆手,指指自己,示意包在他的身上。正直起身时,突然间迎面碰上了从主殿中摇摇晃晃,走出的青雄。
青雄的胸膛上满是伤痕,一身药酒气,顷刻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鸿俊转头看树下沉睡的重明,再看青雄,一时焦急无比。
李景珑反手摘下背后智慧剑,右手发着抖,强作镇定,与青雄对峙。
青雄面朝他,忽然做了个口型,鸿俊看不见,李景珑却读懂了——
——答应我,哪怕你死了,也得化作战死尸鬼,护他周全。
李景珑明白了,归剑于背,极缓慢地点头。
下一刻,青雄左手挥出,一片黑色泛金光的羽毛打着旋飞去,瞬间断开鸿俊的锁链,紧接着他右手凌空轻弹,李景珑只觉一股大力冲来,整个人被撞得飞身而起,朝平台外摔去!
鸿俊见状马上几步飞跃去抓李景珑,李景珑顺势锁住鸿俊手腕,将他往自己怀中一搂,紧紧抱住。
鸿俊:“!!!”
金翅大鹏羽射向李景珑,刷然化作光翼,带着两人无声无息地飞出高台,青雄再以手指微弹,五道光如流星般掠过黎明前的暗夜,李景珑一手抱着鸿俊,另一手准确无比地接住,竟是五色神光与四把飞刀。
鸿俊抱着李景珑,李景珑一个翻身,光翼“唰”一声破开云海,背着一轮朝阳,往群山尽头飞去!
云雾飞速掠过,远处曜金宫传来一声震响!
两人蓦然转头,惊天动地的响声传来,一团烈火与一团金云纠缠着滚出了云海,一时狂风大作,层层阴霾随之一空。
“是重明!”鸿俊道,“重明醒了!”
李景珑不答,只抱紧了鸿俊,鸿俊仍不住转头看,李景珑却以手臂蒙住了他的双眼,两人越飞越快,呼啸着掠过一线天,穿出了太行山外的峡谷,就地一滚,摔在草地上。
鸿俊连滚带爬起来,攀上高处,李景珑追在他身后,喊道:“鸿俊!”
鸿俊站上半山腰,怔怔看着远处曜金宫,重明仿佛愤怒无比,凤凰与金翅大鹏化作光云缠斗,撞断了囚禁他的孤峰,山峦坍塌下去,重重烟云掩来。
鸿俊再转头看李景珑,李景珑愧疚地看着鸿俊。
“对不起,没想到最后……”
鸿俊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不速之客
天宝十三年; 三月初三; 关中大地入春,暖冬甫退; 长安城中桃花灼灼,开得灿烂繁华。
京师为迎六月间贵妃三十五岁寿辰; 全国各地地方官奇珍异宝流水般涌将上来; 信使快马加鞭,来来去去。大食人、色目人、突厥人、吐蕃人……塞外各族俱知李隆基宠爱杨贵妃; 如何表忠诚; 都不如讨得杨家欢欣; 是以早早就预备下。
距寿辰当日尚有近百天,长安早已忙碌异常; 千名织娘于大明宫中制万寿锦; 夜夜灯明如昼。秦川下至洛阳、中原等地赶制灯笼、烛彩、飞绸等物。一时间大唐举全国之力,为贵妃祝寿,尽显这万国来朝气派非凡之景。
驱魔司中,春意盎然,莫日根等人未料一个冬天后; 大伙儿竟又聚在了一起; 裘永思刚回到江南; 喘得一口气; 家乡菜没吃几口便复又长途跋涉地奔波来去; 回到驱魔司住下; 反而难得地舒心片刻。
而阿泰则面临着大笔赤字; 与阿史那琼正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赚钱。
“鸿俊呢?”陆许面无表情地说。
莫日根答道:“长史会把他带回来的,放心吧,今天上哪儿玩去?”
除夕雪夜中,鸿俊离开众人,策马出走,李景珑便让所有人都不要行动,自己一定会把鸿俊带回来。陆许原本也要去追,被莫日根好说歹说劝住了,大伙儿便依照李景珑吩咐,先回驱魔司等着。
没想到他们这么一去,竟是去了足足三个月,其间众人只收到一封来信——李景珑随鸿俊回了太行山。陆许无处可去,初时只因敦煌一事,生莫日根的气,几个月过去,仔细想想却也没什么值得置气的。自己更不愿独自留在河西,便跟着众人前来长安。
陆许生于北方,长于北方,从未见过长安繁华,正如鸿俊初入人间般,未及入城,刚抵达关中时便看傻了眼。及至进长安后,更是对这神州大地至为辉煌的巨大城市而震惊,一时便将不快抛到了脑后。
莫日根则一路纠结无比,究竟这白鹿是当媳妇儿伺候呢,还是当兄弟看待?原本是命中注定的爱情,到头来,老天爷竟是给他派了个男媳妇儿。可若不按族中规矩与陆许成亲,这辈子又如何着落?
阿泰:“你问长史呗。”
裘永思:“问长史啊。”
阿史那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