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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他俩就成了朋友。小学毕业的时候,张恒礼很义气地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给张衣,说有事给我打电话,你救过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呢!他知道,初中不会在同一个学校了。因为张衣被保送了重点中学,张恒礼凭他卓尔不凡的心理素质,肯定是进不了重点的。
其实张恒礼特别聪明,不管什么知识,学一遍就会。我们经常一起做各种各样的卷子,张恒礼永远都是最快的,而且能得到的分数从来不比张衣低。特别是数学题,平均张恒礼做好四题,张衣做好三题,我的第一题才算到末尾,得出的还是错误的答案。如果学习成绩能按照平时写的作业或者无关紧要的小测验来打分的话,学校被保送的三个人中,他肯定能占一席之地,兴许就没张衣什么事儿了。可是万恶的中国式教育,总是喜欢把好几年的努力,都压在那样一次的成绩上,于是虽然张恒礼一直有名列前茅的本领,却只有上最普通学校的命。不然他也该跟张衣一样,最不济都是上hn最好的大学,而不是跟成绩普通的我,和严重偏科的易续上了同一个二本大学。
初一一年,他俩没有联系。张恒礼初恋失败后一进入新的学校就喜欢上了临班的一个女孩,刚好那女孩也注意到了他,两个青涩的孩子在暧昧的气氛中欣喜得不行。张衣这个女孩子,他根本就没想起过。直到初二上学期已经快期中考试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张衣的电话,说想请他帮忙。张衣约他在离她家不远的小巷子里见面,张恒礼说要不是当年她有恩于他,他是不会去的,怕被劫财又劫色。
张衣给了张恒礼五十块钱,拜托张恒礼帮她买一套初二上学期的课本,并借给她初一下学期的课本。张衣初中上了一个学期就没再去学校了。养母在他们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也就是张恒礼有了一天初恋的那个暑假,意外怀孕,并生了一个弟弟。弟弟生下来后养父母说家里困难,不能供张衣读书了,让她呆在家里照顾弟弟,张衣提出过自己在家学习,养父母也没答应给她买书的请求,怕她分神照顾不好弟弟。所以她只能在平时买菜的时候,偷偷地一毛两毛攒下来,攒够了五十块,就找到唯一能联系上的张恒礼,请他帮忙。她原本想自己去书店买,可是她唯一知道的书店在小学的旁边,那个老板娘认识她的养母。其他的书店,她不敢贸然出去找,弟弟还太小,不敢带出去太远或太久,更不敢单独留在家里太长时间。所以,她想来想去,只能给张恒礼打了电话。
张恒礼把自己初一下学期的课本和练习册都借给了张衣,不但给张衣买了初二的全套课本,还加上了全套的练习册。张衣算了算,五十块肯定是不够的,说:“我会尽快还钱给你。”张恒礼贼眉鼠眼地瞧瞧四周,说:“你……你以后帮我写一些作业行吗?”有好多作业会做还得重复做,他实在不想做。他想节约些时间谈恋爱。张衣也答应下来,张恒礼的笔迹偏柔,像女孩的字,她模仿起来很顺手。接下来三个学期,张衣真的帮张恒礼做了很多作业,寒暑假就不说了,每到周五,张恒礼就把练习册和作业本全扔给张衣,他觉得自己上课认真了,平时每天按时按量完成作业已经很委屈了,不想把好好的周末还浪费在上面。张衣也乐意,她那时特别辛苦,要照顾一个婴儿几乎就已经筋疲力尽,但她依旧坚持自学。周一到周五养父母上班的时候,她就一边照顾弟弟一边看书,周末养父母一定会推着弟弟去公园散步,或者去朋友家玩,她就呆在家,边打扫卫生边偷偷写作业。那一年多,张衣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每周六的凌晨,偷偷翻开张恒礼的练习册和作业本,那上面有上个周末她做的作业,老师画的勾或叉,那个时候,即使是叉,在张衣眼中都是很美的,她很怀念能上学的日子,看到那些红色笔迹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到了初三的寒假,张衣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让张恒礼帮忙找她伯伯。张恒礼不肯,说你这样你养父母会打死我的,你要是走了,我就要暴露啦!张衣挂着泪珠告诉他我要是不能上高中,那我学习就没意义啦,我也不能帮你写作业了。张恒礼就只好通过张衣给的单位名字,找到了我爸爸。我还记得那天我跟我妈正在我爸的办公室等他下班,我爸在会议室开会,我们那天晚上要提前去给一个伯伯拜年。我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看到一个男生,脸色惨白,头发乱糟糟,鼻子下还挂着一点清鼻涕,哆哆嗦嗦地,明明是个人高马大的跟我年龄相仿的学生,却像个要饭的。就这样,我跟张衣这对在娘胎里就认识的朋友,在异乡重逢了。就这样,我,张衣,张恒礼,开启了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漫长又坚固的友情,那年我们14岁。
我爸爸帮张衣找到了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伯伯。她伯伯很久以前跟我爸爸在同一个单位,在我们出生的那年辞职下海,做生意前几年很不顺利,后来发了点财,打算把老婆孩子接到长沙来,就晚了几天,那场洪水让他成了孤家寡人。
张衣她伯伯不想接纳她,不然张衣当年也不会被陌生人领养。张衣主动提出跟他签协议,她做所有家务,寒暑假出去打工补贴生活费,他支持读书,生活费学费统统记账,大学毕业后五年内十倍偿还。他算算也合适,再说还有老同事的眼睛盯着,多多少少顾点面子,就答应了。我爸爸找了关系,让张衣回到了她上过一个学期的那个重点高中。
张衣不管在学习方面还是在照顾她伯伯生活起居方面都尽心尽力,她心存感激。她养父母知道她联系上自己伯伯的那天,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准确地说,是养父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扔出了家门,她光着脚走到我家,我爸妈没让她进门直接往医院送,医生从她的脚肉里挑出好多小砂石,在我家过渡了两个多星期才被她伯伯接纳。后来张衣又两次回去想取得养父母谅解,都被甩了耳光,说养不熟,自私,忘恩负义。
所以张衣全心全意地对她伯伯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她知道她得到的每一点一滴都太难得了。她伯伯出门忘了带钥匙让她等着她就能一夜坐到天亮地等,她伯伯对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和生意伙伴说这是家里的小保姆,她也配合地叫“张先生”。她像土里刚出来的绿芽,对每一滴水都感激不尽。
我们16岁那年,张衣的伯伯突然被查出肝癌末期。本来天天喝酒抽烟打牌玩通宵精神比谁都好身体比谁都壮的人,一查出病,就崩溃了,两个星期不到,瘦了差不多20斤。张衣也没法去上学,在医院没日没夜地照顾着。我跟张恒礼那个周末去医院看望的时候,他伯伯已经神志不清了。张衣说他每天精神只能好上两个小时,有时候大白天有时候大晚上。他只要精神一来,就拉着同屋的病友说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睡觉心情怎样,他说自己的老婆儿子现在在美国,老婆特别忙,所以现在没法回来,但是儿子一放假就会回来看他了。儿子长得又高又帅,成绩还好,肯定有出息,回来就让全医院的人都好好看。送孩子去美国留学曾经是他的梦想。有两批病友受不了他,申请换了病房。刚搬出去的第二位,没申请到病房,宁愿睡在走廊上的病床上。
那天我跟张恒礼一进屋,他伯伯就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住张恒礼大声呼喊:“我儿子回来啦!”
张恒礼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去医院的人。他小时候一调皮,他妈就吓唬他,说你再不乖旁边医院的鬼就来抓你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是鬼的时候就开始相信医院里有很多孤魂野鬼了。
他那天是被我硬拉去的。我不喜欢医院里的那股味道,得拉一个人同苦。
张恒礼后来讲,他觉得一个鬼突然冲过来,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动弹不得,任鬼宰割,那个鬼还瘦骨嶙峋,抱他的那一瞬骨头嘎吱直响,身上还散发着酸味儿,他余光还能看到那个鬼脖子上的皮肤就跟晒干的橘子皮一样。他当时就被,吓哭了!
张恒礼哭的时候有一个特点,就是全心全意地哭,不管是因为愤怒,羞愧,后悔,疼痛,委屈还是别的任何原因,有的人可能会一边哭一边表达自己的感受,甚至哭的时候口才突飞猛进,但张恒礼绝不,他哭的时候,一心一意,只哭,一个字都说不出!
于是,我们就看着张恒礼被张衣的伯伯,拉着在各个病房奔走相告,说自己的儿子回来看他了,大家都来看看啊,看自己的儿子多高多帅长了一张多有出息的脸。我本想阻止,被张衣拉住了。她知道伯伯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那样能给他一点慰藉,也挺好。
而张恒礼,就只能任由他被人摆布了。对于张衣而言,伯伯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她看着他那两个星期飞快地走到死亡边缘,只有幻想能让他稍稍好受一些,既然有个人能满足他的幻想,那她是求之不得的。我当时呢,青春年少,那个年纪对于生命即将逝去的同情超过一切,以致于对张恒礼,一点怜悯都没有,甚至觉得他应该主动去慰藉那个病入膏肓的人。
等到我们都回到病房,张衣伯伯握着张恒礼的手沉沉睡去的时候,医院好多医生,护士和病人都真的以为他的儿子回来了,还是个有孝心的儿子,看到父亲生病的样子,一哭一小时不止。
后来张恒礼每天都到医院呆上一个小时。张衣伯伯每天见到张恒礼都跟见到饿狼扑食一样,张恒礼每天都是闪着泪光离开的。他去医院也不是想做什么临终关怀,他当时喜欢班上成绩最好的女孩,那女孩每天早上跟班上成绩最好的男孩对家庭作业的答案,他在医院的那个小时是为了让张衣检查他的作业,他要保证全对,才敢第二天抢在男学霸之前先跟心仪的女孩对答案。
那时张衣跟伯伯的相处也好了许多,她会帮他回想堂哥当年的很多趣事,所以伯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把她当一个小保姆来使唤了,他对她亲切了一些,他会跟她笑,会主动问她睡好了没。哪怕那段时间她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要给伯伯翻身子,擦洗,甚至端屎端尿,她也觉得特别幸福,她想,她一定要照顾好他,减轻一些他的痛苦,让他舒服一些,因为他这一生不容易,因为他对自己有恩,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后一个亲人。
可是她伯伯去世的前一天,做了一件事,这件事给了张衣继失去家园、变成孤儿、被养父母抛弃后的又一次重击。这件事,使得张衣性情大变,从此后即使生活比以前的要好,她也不轻易笑,不再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了。她受的那些伤,都结成了太坚硬的痂。
那天是周六,我早上起床就去医院找张衣了,我把刚考过的月考卷子给她看,她在医院一直坚持学习着。我到的时候,一个律师也到了,他跟我并排走进病房,差点两个人都卡门框里。
张衣伯伯当着我们的面,要求律师,今天儿子到的时候做一份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儿子,怕张衣侵吞堂哥应得的遗产。律师告诉他张衣在法律上属于养父母的家庭,而且就算跟亲身父母的家庭还存在关系,侄女也不在继承的范围内,所以不用担心。可是她伯伯不肯,他要保证他儿子的每一分钱的利益都万无一失。他残忍地,不留情面地当着张衣的面说,要是遗嘱不签下来,张衣一定会吞的!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我惊呆了。等我反应过来想把张衣拉出病房的时候,她已经面如死灰了。她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眼神呆滞、脸色铁青、不哭不笑也不说一句话。她伯伯还在跟律师说,她还欠我一笔帐,我都记着,大学以后要十倍奉还的,也要让她还给我儿子,一分钱都不能少,一定要还!
我当时很有冲动告诉他其实那个儿子是假的,你的儿子早去天上了。可是我没敢,万一我一说,他就去天上了,那我在地上还不被人骂死!
我受到了震惊,张衣却是受到了打击,并且是双重打击。第一,那段日子她满心想的,就是珍惜照顾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少一些痛苦。那年她才16岁,照顾伯伯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对财产没有概念,她甚至没有挪出一点的时间去想伯伯去世后她该怎样活下去。16岁的孩子,她哪有那样的城府,去算计这个亲人死后该怎样吞掉遗产?她伯伯居然这样看待她,和防着她!第二,她突然被惊醒,是啊,如果伯伯死了,靠什么活下去?再去找养父母?去街边乞讨?做童工?那是不是以后都不能上学了?会饿死冻死在街头吗?才16岁,人生该怎么走下去?该靠什么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