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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他也说,几乎要跳起来:“你不会来收份子钱的吧?”
我张开两手给他打着“平静“的手势:“我叫叶惜佳,你叫什么?”
他摸摸额前的头发,像是真的被我吓坏了似的:“林木森。”
“你多缺木?”
他右手食指在太阳穴转了几圈,边转边用哀泣的假声说:“我爸懒得动脑子取名字,本来叫林林林,我妈比他稍微勤快一点儿,就改成了林木森。”
“你就是易续的那个死对头?”
“人们是这样介绍我的吗?挺好听,我接受。”
这个人是易续的死对头,我是不是该对他防备一些?
可是我有什么需要防备的呢?他在乎的无外乎业务,销售,产品,或者公司机密,我刚好是全世界最不了解的那个人。那他会对我防备吗?他也是许多告诉我不能出席追悼会或者言辞敷衍过我的人之一。最终他又是出现在了殡仪馆的唯一。不管他现在坚守在这个公司的理由,是为了业务,销售,产品,还是公司机密,我也没有能力阻止什么。我需要他的帮助,今天开这个门,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当我需要从这个办公场所获得信息、线索、帮助的时候,他哪怕是做表面功夫、为自己内心阴沉的盘算掩人耳目,我大概也是需要他的。他要是真能造成什么实在过分的后果,以后也由易续来清算。
“你能出去会儿吗?”我对他说。
“你要干嘛?”他苦笑。
“偷盗。”我名正言顺地说。
他仓皇地问:“偷什么?”
我也没对他干过什么啊,他居然害怕得下巴微微颤抖!张衣说他是个很棒的销售,心理素质也不怎么过硬啊!
“什么值钱偷什么。”我指着办公室里的那些东西:“电脑,打印机,你们休息室的那些酒水,都可以。”
“你缺钱啊?犯得上偷?”他激动地问,“你不出去你就会被牵连,我必须偷。我请了个律师救易续,可是我穷得连律师费都付不起了。”
他双手盖上脸颊,缓缓地上下搓了搓,无奈地说:“你可以找我们梁经理啊,何必这样呢?”
“我找过了。”我说。
我当然找过梁经理,可是她说她不是股东,无权处理公物。我说你不是关闭了广东分公司吗?她说那是及时止损,是对公司有利的决定。但是私自拿公司的钱请律师,如果易续出不来,法院迟早要冻结资产。一旦查账,怎么说得清楚?
我不能强人所难,只能亲自偷抢。
林木森急忙推着我的肩膀,他着急得眉心都有了皱纹:“那你现在赶紧给我出去!”
“这样吧,明天中午十二点,你出去吃饭,把门紧锁了,放心我有办法进去,你要记得下午一点后再回来。”
“去你丫的!”他抓住我的脖子,粗鲁地把我推出了门:“别再回来!”
妈的下手真重!
我迷茫地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那么多人,要是每一个人都施舍我一块钱,我只要一块,我的律师费就解决了。
我再次想到了钟沛。林木森是易续的死对头,他不想帮易续是可以理解的。钟沛就不一样了,是易续的好朋友!
“哎呀太巧了,刚好有个忙你可能能帮上,耽误你一下午行不行?”钟沛在电话里似乎喜出望外。
“两个下午也行啊!”
我想,也算老天助我,帮了他就更好开口借钱了。
我去一个酒店见他。他来了个重要客户,客户的女儿常年生活在澳洲,这次回来度假,老爸出差就跟在身边了。那女孩叫grace,是个abc,不会说中文。她想在爸爸谈工作的时候出去逛逛街,钟沛临时知道这事儿,正愁着这么短的时间上哪儿找个翻译,就接到了我的电话。
“你会说中文,对吧?”走出酒店,我问她。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问,像只小兔子,圆圆的眼珠子。
“我注意到了你的眼神,他们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珠子有反应,你听懂了他们的话,所以我猜你也应该会说。”
“你这么聪明?”
我讪讪而笑:“我有一个能从别人的眼神看出很多事情的男朋友,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我突然就有了一点点他的本领。”
“他去哪儿了?”
“旅游,”我幽幽地说:“希望能快点儿回来。”
“你这么想他?”
“你爸为什么要跟他们说你不会中文?被陌生人在你身边安排另一个陌生人,你不觉得烦吗?”
“因为他不知道我会说中文,他以为我早忘光了,他把我丢在澳洲二十年,我就像一个澳洲人那样对他,只跟他说英语,他半懂装全懂,滑稽又可笑。而且我不知道那个姓钟的会找个翻译,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我第二次到中国。我父母刚结婚就移民了澳洲,后来澳洲的生意实在难做,他就回国了,妈妈已经适应了澳洲的生活,不愿回来。我六岁那年,他们离婚了。我今年二十岁,见我爸不超过二十次。”
计程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你坐那边。”我让她先进去。
“你习惯坐这边吗?”她问我。
“没有。”我说:“师傅,去步行街。”
“你眼睛可能快近视了,说话眯着眼,我初中有一段时间就这样,后来多看绿色植物、多看远方又矫正过来了。”
“是,回来前刚看过眼科大夫,配了付眼镜,没戴。”
“待会儿你多往窗外看看,那边有大片的沿江风光带。”
车带着我们穿过热热闹闹的街道,路边郁郁葱葱的树从眼前划过,湘江无声地蜿蜒至遥远的地方,城市里各处的小花坛像空中均匀分布的星星,车窗倒印我们的脸,车门隔离了两个世界,外与里,动与静。
我们到了五一大道,grace让我在一个咖啡店等她就可以,她一个小时买完就回来。
我找了个花店,买了盆含羞草给她。钟沛打电话来拜托我一定要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这个客户特别重要,一定要争取走之前签下合同。
我建议他晚上请吃饭的包厢里多放几盆绿植,出席饭桌的人都穿点带绿色的衣服,grace的眼睛假性近视,多看绿色好。
grace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我把含羞草给她,她挺高兴。
“你喝的什么?”她问我。
“卡布奇诺。”
“我也来一杯!”她说。她要求用纸杯装咖啡。
过了会儿,她指着她的杯子说:“我喜欢这个味道,但我从来不打开盖子去喝它,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似笑非笑:“上面的奶泡很像扑过来的海浪。小时候别家的孩子都是爸爸带着往海里冲,我很羡慕,妈妈为了安抚我,也学别人家的爸爸那样抱着我迎接海浪。有一次一个大浪扑过来,我们被冲散了,幸好被人救上来,当时浪高高的,上面一半白花花,下面一半卷了沙,你见过地狱吗?”她指着我的咖啡说,”地狱就是这个样子的。”
“能把地狱消灭在肚子里,你也算很勇敢!”我调侃她。
“你见过比我更惨的吗?”她立刻显出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神态,”爸爸在另一个国家,妈妈在同一个城市,可是她很早前就再婚了,她的房子里,我是外人……即使这样她也是我最爱的人。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也死了。”
我刚想安慰她,她又突然像一只小鸽子,欢快地挥舞起了双臂,”说件高兴的事,过几天我就能走了,去做一件终于能做的事。”
“回澳洲?”
“去英国。”
“不至于去英国旅游是梦想吧?你们去英国多容易啊!”
“不好说是不是旅游,因为也许只呆一个月,也许呆一辈子,搞不好死在那儿呢!”
“别把高兴的事说得这么的慌。”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你一直想做一件事,越遥远越着急,越接近,反而平静了。”
“平静但是透着一点高兴,你看提起这话题时手舞足蹈的。”
“手舞了,足没蹈。”
我被她的可爱逗笑了:“我错了,但是恭喜你。”
“谢谢。”
“祝你幸福。”
她沉默着喝了三大口咖啡,缓缓地摇着头。
我想起当年跟张衣说“祝你幸福”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易续。那时以为我们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现在却被高墙隔开,我不敢想,要是他的生命终结了,我这一生的幸福也就终结了吧?
我带着她在步行街走了一圈,她总是捧着那盆含羞草呵呵地笑,特傻,我看她那样,也笑,我俩就跟两神经病游街似的,不是在“逛”街。
我把grace送到钟沛指定的酒楼。我把钟沛拉到一边,跟他借三万块钱,被他拒绝了。他往我手里塞了两百块,说是翻译费。
我愣在那儿,看着那酒楼进进出出的人们,酒楼门口竖着一个打眼的牌子,上面说“最低消费1000元”,我把手里的两张票子捏成了团。
有好大的火气郁结在心里,我好希望自己是funny,随时不爽就随时发泄!
我刚搬去跟funny住时,她在用一个已经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洗衣机,老旧到有点儿漏电。她胆大我怕死,不得已手洗了一个星期的衣服。有个同胞突然回国,贱卖所有家具,我就花50欧买了原价500欧九成新的洗衣机。那洗衣机功能分得很细,洗涤物的体积分为大、中、小和很少、材质分为棉、麻、丝、毛和化纤织品。所需时间15分钟、20分钟、30分钟、45分钟、一个小时和一个半小时。洗涤系统分为洗、洗加甩干、和洗加甩干加烘干。最让funny抓狂的是温度:冰冷/热、冷/热、冷/温、一般/温、一般/冷。funny曾经长达30年的时间里有住家保姆照顾她的生活。那台洗衣机差点把她弄哭,她觉得我把一台更年期的机器带到了她的家里。她大叫着指着我说“iamgonnasueyou!”
从那天开始,只要我把她弄得不爽,她就甩出这句话iamgonnasueyou!
到了2011年,emoji被苹果加入ios,对于各大手机制造商和手机用户都是件时尚新鲜的事情。我在易续的推荐下也开始使用。第一次给funny发,她说我伤害了她,我发给她的是微笑和调皮地笑,她却说我在嘲笑她没牙齿。那个时候,她开始直接扔给我两个字sueyou!
人就该像她这样,一分钟都不能等地表达不满。
超过一分钟,是会积郁成疾的!
我把拳头对准钟沛他们去往的二楼,大吼一声:“sueyou!”(告你!)
sueyou是什么意思?适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说?适不适合对钟沛说?
whocares!(谁在乎?)
青梅竹马两无猜
家里空无一人。我打电话给张衣,她说张恒礼需要住院检查,她陪床,下午换洗衣服已经拿到医院了,今晚不回。我说没什么问题吧。她说肯定没什么问题,医院存心赚钱呗!
凌晨三点多被张衣的电话吵醒,她让我11点左右去陪张恒礼啃点儿饭,所有的结果大概是那个时候出来,她会先去医生那儿看看怎么样,先别让张恒礼知道,怕他胡思乱想。第二天下午四点多结果才出来,我陪张恒礼在手机上看了两个电影,张衣在主治医生的门口站了5个小时。
张衣笑着跟主治医生进来,手上的单子被她甩得唰唰作响。只是笑容有些克制含蓄。
“没什么问题。”她说:“肾结石。”
“我啊?”张恒礼问。
“是啊!你啊!身体里面长了几个小石头啊!”
“那怎么办?”我问。
“我先开点药。”主治医生说:“你们回去准备一下,跟公司请个假,请个二十天一个月吧,回来动个小手术。”
“这么久?这是割肉的节奏啊!结石不是能打碎吗?不是能吃药吗?我不想被动刀子,还进手术室,想想都恐怖!”张恒礼激动地说,脸上的肉一甩一甩的。我们初识的那年,他明明是个眉眼分明、脸颊线条如刀削似漂亮的男孩,那时同龄的男孩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他先一步有了如男人的线条,可是这几年,又独自背道而驰往婴儿肥发展了,现在“胖嘟嘟”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脸,有一点点夸张、绝对不算过分。
张衣语调里充满着温存,她安慰着:“这是个小手术,也是最快最有效的根治的方法。这样吧,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反正是小事,也不用现在僵持着!”
张恒礼吃完晚饭就早早睡去了。
我们在客厅看着电视,气氛异常尴尬。我觉得这份尴尬简直是莫名其妙,她不解释,难道就一定是掩饰?她不解释,我就得相信张恒礼的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