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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好几年前,市场上就有蒌蒿卖,棚栽的。我妈买回家炒过一次,结果是大失所望,全然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不野、也不香,只剩下一丝丝因为不甘心才能尝到的甜。大棚那种金屋还是只能藏得住娇,这样的娇被拉出来见见世面,碰上点风吹雨淋就得死翘翘,终究不值得稀罕!躲在温室里的生命,不需要与杂草与芦苇抢占地盘,怎能指望它有欢腾的野?没有自由吸收过大地的精气神,又怎能指望它有清新的香?
还有一次,易续的妈妈给了他一张w酒店的餐券,易续带我去吃。我在餐单上看到有香炒蒌蒿,兴冲冲地点了一份,但一入口就觉得不是滋味,全是腊肉和香葱的味道。我对那四星级的厨师瞬间失去了崇拜的感觉。
以前我一看电视里面那些演员含着饱满的热泪说:“啊,这就是妈妈的味道!”我就恨不得把他们从那台机器里揪出来,你妈炒的难道比大饭馆里厨师炒的还好吃?花几张票子不就行了,上哪儿都能吃到更好的,少给我惺惺作态浪费宝贵的电视资源!
那次后,发现我错了,有这样一份菜,对我来说,也是“妈妈的味道“。我暗暗发誓,将来得让易续尝尝蒌蒿原本有多特别、多好吃!
“怎么有蒌蒿?”我接过我爸从厨房端过来的碗问:“这个季节,不是盆栽的吧?”
“你江叔叔看这些长得好,就带了些回来,你这个朋友不是想尝试新东西吗?我就要了一点过来。”
“你给他吃的?”
“是啊!”我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一次跟别人要的,少。过几天我自己去弄些上来,你给张衣送一碗过去。你不在长沙她也不肯来吃,三年没吃到了吧!”
我抱起菜碗说:“soeren,你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
“外国人吃了会死!”我危言耸听地说。
“胡说八道!”我妈把筷子摆在桌上说:“吃,别听她的,我保证没事。”
我心一横,抱着菜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手抓着蒌蒿大把大把地吃。
蒌蒿是有特殊意义的,我妈炒的蒌蒿,我愿意给张衣吃,却不愿给张恒礼吃。
同样是好友,张衣知道吃进去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张恒礼不会知道。
现在也一样,我愿意给易续吃,不愿给soeren吃。
一个是男朋友,另一个男性的朋友。
男朋友跟朋友还是有很大区别吧?soeren再好,我妈炒的蒌蒿也该是易续先吃到。即使soeren以后应该也吃不到了。
我吃完后,打着饱嗝把碗放进厨房。
“为了补偿你:“我指着soeren说,“我晚上带你去步行街,吃遍长沙著名的夜宵!”
soeren伸出一个大拇指。
我妈问他:“你自己也会做饭吗?”
“会!”soeren说。
“做的怎么样?”我爸也关切地问。
“羊羊牛牛。”
“什么?”我爸妈异口同声地问。
“羊!羊!牛!牛!”soeren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我爸妈再次异口同声地问。
“羊!羊!牛!牛!”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还指着我,“她三天前教我的。”
我搜索着我的记忆,终于想起来:“那叫马马虎虎!”
soeren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只记得是两种动物。”
我妈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soeren现在挺能让我妈开怀大笑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见了她不会问“你怎么黑了这么多”的人。
我打开易续的电脑,翻找每一个文件夹,绝大多数都是与工作相关的资料,没有关于他爸爸的信息。我给市律师打电话,想告诉他这个不好的消息,电话是他的秘书接的,她嘱咐我:“如果市律师有需要,会联系你,如果不是有新发现,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时间紧迫,大局为重。”
soeren帮我妈洗完碗,一出厨房就催我:“我们出去可以吗?”
刚出电梯,他就问:“我们不去吃好吃的可以吗?我想走,我们两个,就这样,走。”
我们走在街上,晚上的空气和白天的很不一样。深冬时节,居然能闻到树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一股强烈的松树的香味在雾蒙蒙的夜晚围绕在我们的周围,这沁人心脾的香味融化到我们的皮肤里面,替代了寒冷,让人高兴。
“我想,“soeren冷不丁突然说:“我明天需要离开了。”
“明天?怎么这么突然?银行卡下来了?”
“对。几天以前已经了,我觉得长沙有意思,不想离开。”
“那为什么又突然想了呢?接下来要去哪个城市?”
“汉堡。我们要在那里christmas,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需要租一个房子。”
“圣诞节?我记得你春天的时候跟我说圣诞节你们全家要去瑞士啊!”
“可是thestumbleinn要没有了。”
“没有了?倒闭了?关门大吉?”
“tom要回英国,一月一日以后汉堡没有thestumbleinn了。所以我的爸爸决定回汉堡。”tom是thestumbleinn的老板。
“你爸妈也知道thestumbleinn?还为了它回汉堡?”我惊讶道。
soeren耸耸肩,看着远处说:“你的城市叫长沙,你的城市很好。你来自于这里,对吗?”
我摇摇头:“我来自于一个乡村,不是这里。”
“如果你的乡村要消失了,你会回去看看吗?”
soeren的无心之话,刺痛了我的心灵。
“什么意思?”我边斟酌着自己的语气边问,“你来自于thestumbleinn?”
“woo,我的爸爸和妈妈是在thestumbleinn认识的。当然啦,youknow……icamefromahotelroom。”(我来自于一个酒店房间)
我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
soeren也迎着风笑,笑容中带着淘气,目光一闪一闪。
第二天我们很早起床,随便坐上一辆车,再随便在一个车站下。我们总是上车下车,随意到长沙的某个角落。我负责给soeren照相。他来了这么些天,这是第一次陪他游玩。他越高兴,我越内疚。我有点后悔,在汉堡整整两年,时间并不短,我只想着跟他保持距离,没诚心诚意地把他当成一个值得交的朋友来对待。他到了中国,上天算是给了我一个额外的赏赐,我还是没招待好他。他把我当成朋友,我这么不称职。
钟沛给我发了七条短信,说我误会他了。说他在筹钱。说婚礼实在需要太多钱筹备,婚礼会收一些礼金,婚礼后一定第一时间还钱。
下午五点,我去高铁站送soeren。
我们买到票,还有一个小时。他强烈要求我再陪他半小时。
我突然想到一个提议:“你可以为你的爸爸妈妈租funny的一个房间,这样你们就像在同一个房子里一样,你可以节约一些时间、一些钱,也让funny挣一些钱。”
“funny有很多钱!”他跳起来,“王先生说她上个星期买了……嗯……我不知道中文怎么说……siekauftesichneuekrucken,neuerollstuhle,新电视机和新衣服!我不能跟你说她是怎么做的,可是她有很多钱!”
我当然知道,炒外汇嘛,那账号还是我的呢!
我回国的机票是9月6号的。9月5号,我去中介那里拿到了机票,一回家发现我已经收拾好的大箱子不见了。我问funny,她大义凛然地说她藏起来了,就不给我。我问她为什么啊,她也不说,闭上嘴不搭理我了。
我着急了,机票是明天的、签证也四天后就到期了。整个屋子翻遍了,也不见我的箱子。着急和怒火一下子爆发了,我说,我要报警!
这话一出,就把她报到医院急症室了,吓得我魂飞魄散,一条人命差点断送在我手上!接下来九天全心全意地守着她,几乎连搭理易续的心思都没有,那些天易续和他妈妈应该也正经历着什么,我们在一起后第一次那么长时间不联系。
第六天的时候,funny终于肯再次跟我说话。她跟我提了一个要求,股票行情会继续不好,她要炒外汇。但是年纪太大,没交易行肯接受她这个高龄客户,让我开一个,绑定我的德意志银行卡号,以后那个外汇账号和银行卡以及密码器归她使用。
我当然不敢,您一个有心脏病、被我一句“我要报警”就弄得差点见阎王的人,怎么能玩全世界最具刺激性的游戏?这外汇账号一开,一起床就思考哪个地方会打仗吗?石油会涨吗?那个国家的金融危机算是过去了吗?英法的军队有什么动作吗?那个地震对汇率有影响吗?美联储会发布什么新消息?哎,什么消息都没有怎么汇率波动这么大?哎,又亏了3000美元!天哪,一共亏了40000美元了!您75岁高龄,不是25呀!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去见死神吗?因为活着太没意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吗?因为死神那边更没意思。所以你应该帮我找到有意思的事情,让我一直不去见死神!
我还是不同意。
她又说了一串话,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也来不及数有多少个单词,但是我听到了至少10个**。
她边飚“**”边脸和脖子都开始通红,身体还开始发抖。我急忙按呼叫按钮让医生和护士赶来,护士把我推出门外的时候她跟医生异口同声地对我大吼了一句:“dowhatevershewantsyouto!”。那医生平时可温柔可温柔了,温柔得石头一般的德语从他嘴里出来都如棉花似的,那护士明明说过她不会英语,所以有什么事情都是我去给funny传达。这一吼,刷新了我之前对他俩的印象。
这一吼,我再也不敢拒绝funny了。不过我也轻言轻语地提出了要求,只能放1000美元到账户里,输完了以后就不弄了,如果赢了,赢的钱超过1000美元就要马上取出来,我不希望她挣得太多,哪次翻了船一次性输光了,她身边又没个人,后果不堪设想。我给她开了微信,教她使用,每个月至少两次拍照片发微信告诉我还有多少余额。如果不遵守我就马上将账号停止,反正是我的护照、我的银行流水单、我的银行账号开的,要关掉太容易了。银行账号我也挂失,剩下的钱也全是我的了!
她带着一丝的抱怨答应了。也因为这股抱怨,她始终狡辩说睡得太久,忘了箱子放在哪里了。我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弃我的大箱子,在她出院的那个晚上,回国了。
“我知道她是怎么挣钱的,我还知道她挣了多少钱。”
funny发给我的每一次微信我都认真看了,两个半月了,挣了不够2000美元,“相信我,她没有很多的钱。”
“你知道?”soeren怀疑地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你知道呢?funny自己要求的,我们俩谁也不许对外人说这件事,因为她不想别人知道她超过65岁了,也不想别人知道她缺钱,还缺钱到用这种手段挣钱。
她还逼我发誓了。那soeren怎么又知道了呢?
“你知道什么?”他依旧将信将疑。
“你先说你知道什么!”我的怀疑更多。
“我有照片!”他信心十足地说。
我自然不甘落后:“我也有!”
“你给我看!”
“你也给我看!”
“好!”
“一起!”我们掏出手机,背对着拨弄着,然后我说,“一、二、三!”
两张图片放在一起。我的照片显示,他的却显示。
“我去!”大庭广众,我就那样咆哮了起来:“为什么你的比我的多了一万美金?”
soeren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我。我查看他俩的微信聊天记录,原来funny摆了我一道,她每次发给我之前都让soeren先帮忙p了图。funny对他可比对我好,每次都问他“howareyou?”跟他说”thankyou!”还嘱咐他”takecare!”。不过他们的对话也止于此,没有深聊,所以funny不知道我和soeren会在中国碰面,并有机会戳穿她的计谋。
“你知道她到底挣了多少钱吗?”我冷静下来问soeren。
“不知道,可是他的男朋友只有五十岁,社区教堂里的人都说funny给了他许多钱。”
我几乎要笑出声,这意思是包养了小白脸吗?
其实只要她不断地把钱取出来,我就不会担心。可是转念又一想,钱不成问题,那金钱之下的感情呢?funny的心脏不好呢!
“那个人不会骗她吧?”我担心地说。
“没有关系:“soeren轻松地摆摆手说,学着funny的语气,吊着嗓子说,“iamgonnasueyou!”
我哈哈大笑,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