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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也半跪在地上,高高兴兴地呼喊口号,往旁边一看,只见树下的白衣男子直挺挺站着,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灯笼投下的光柔和了他的眉眼,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似真似幻的光芒中。
“喂。”
阿月皱起眉,叫了他一声,又拉住他的衣角,催促他:“大师,你快跪下来,你身为我教圣子,怎的这么不懂规矩?”
兰陵君一怔,低头俯视她,微微摇头。
阿月叹气:“大师,不是我总爱说你,可你这么不上道,很快会被姐姐降职的,到时连你的圣子之位都保不住,那可怎么办是好?”
兰陵君神色淡然:“跪佛祖,跪师父,跪父母——”
阿月哼了声:“姐姐就跪不得么?”
兰陵君面色一红,轻轻道:“不是现在。”
正说着,教众的山呼声渐渐轻了下去,右护法将画交给一边的手下,正色道:“明天就是我教的大日子,待得教主铲除心腹大患、平定四方——”
有一名江湖人士模样的大汉站出来,激动道:“教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李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右护法点了点头,对他的热情十分赞赏:“说的好,精神可嘉!但是教主说了,那等小事,不需他人插手,你们的责任,是将教主的美貌宣扬出去,直至天下尽知!摄政王南宫夜那狗贼,四处污蔑教主的美名,竟说教主是邪教的头目——兄弟们,我们是邪教吗?”
众人齐声道:“不是!”
右护法大声道:“我们是圣教,肩负神圣的使命!从后天起,你们分批出去,在各处的布告栏张贴我教的宣传单。还有,奉教主手谕,加紧赶制下一批的教众令牌,教主等着急用!”
众人又道:“是!吾等定不辱使命!”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阿月转身,见兰陵君还是站在树下,一脸凝重的表情,便过去问他:“你怎么了?总是闷闷不乐的。”
兰陵君低声道:“有些担心女施主。”
阿月挑眉:“头发都长出来啦,还叫什么女施主——要叫教主!”
兰陵君轻叹一声。
阿月看了他一会,抱着双手,忽然道:“我刚才想通了……你说你现在不跪姐姐的画像,那是等着以后夫妻跪拜呐?”
兰陵君蓦地抬起头,不知所措,脸上迅速的红了起来。
阿月睁大眼睛:“还真叫我说中了?大师,你好不要脸呐,姐姐忙着平定四方,忙着将我教发扬光大,救天下可怜女子于水火之中——你呀,你倒好!光想着男女私情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亏得姐姐还封你当圣子!”
兰陵君沉默了很久,耳根到脸颊泛起浅浅的红色,过了会,他开口:“阿月姑娘——我想,教主创立本教,应该不是为了救天下可怜女子于水火之中。”
阿月哼道:“反正姐姐要把王府后院的姊妹们都救出来,你读了半辈子的佛经,又救过谁?你自己都是我姐姐救的。”
兰陵君又不说话了,低着头。
阿月撇了撇嘴:“再说了——就算姐姐要成婚,那也得全部教众公平竞争,凭什么一定是你?”上下看了对方两眼,摇头:“你嘴不甜,不会写文章,不会画画,只能排在百名开外……死心吧,姐姐宁可娶我,都不会要你的。”
兰陵君:“……”
少女转过身,走远了。
兰陵君依旧站在树下,树上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将地上暗色的影子拉的老长,夜风一吹,光影飘忽。
他遥遥望着帝都的方向,叹了口气。
皇宫,大内禁地。
少女穿着单薄的中衣,伏在一床锦被上,整整哭了一个时辰,哭得乏力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高怀秀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被子和枕巾,都是潮湿的。
他低头,少女憔悴的脸上依稀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室内很安静,宫女和贺福都站在一边,不敢作声。
半晌,高怀秀转身离开,一直走到琅琊长公主的寝宫外,才停住脚步,唇边溢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贺福悄声道:“皇上,长公主这是——”
高怀秀淡淡道:“霜霜从王府回来后,便是这样子,好些天了,不肯进食,成天只是哭泣。”
贺福忧心道:“公主千金之体,只怕长此以往,身子熬不住。”
高怀秀面无表情:“我也没有法子,难道还叫人去王府请摄政王过来么?”
贺福心神一凛,不再多说。
主仆二人回到养心殿。
高怀秀靠在床榻上,闭目小憩。贺福本以为他睡着了,正想替他盖上薄被,忽见他又睁开眼睛,问道:“几时了?”
贺福答道:“还早,不到午时。”
高怀秀颔首:“晚上摄政王设宴,我早些过去。用过午膳,你便叫人准备出宫。”
贺福一怔:“那也太早了。”
高怀秀没说话。
贺福点点头:“老奴知道了。”他出去传话,没多久,又回来了,纳闷道:“无缘无故的,摄政王为何会在府中设宴招待您?这次连长公主都不请——”他心口一惊,压低声音,骇然道:“该不会……皇上,这酒宴您去不得,可要三思呐!”
高怀秀笑笑,不以为然:“去留能由我作主么?”
贺福只觉得毛骨悚然,定了定神:“那,那至少带上琅琊长公主。有她在,摄政王兴许还会有所顾忌。”
高怀秀低笑一声,抬眸扫了他一眼:“方才霜霜是什么样子,你没看见吗?你把南宫夜想的太好了。”
贺福心里一上一下的,手心冒出汗。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服侍高怀秀用过午膳,正想再和主子商量如何才能逃过晚上这一劫,外头有人来报,琅琊长公主来了。
高霜霜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委屈的小兔子,一进来,扑到高怀秀身边,沉默了好些时候,扁了扁嘴,轻轻道:“皇兄。”
高怀秀微微一笑:“这是怎么了?”
高霜霜听见兄长温柔的问候,忍不住又泛起心酸:“你说的对,他……他是丧尽天良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高怀秀摇了摇头,问道:“那天你去王府……见到什么了?”
高霜霜咬住柔嫩的嘴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原来……原来他从前对我说的话,全都是假的!他可以轻易的就和其他女子在一起——”
高怀秀忽然脸色一变,声音沉了沉:“他和谁在一起?”
高霜霜被他的语气吓到,愣住:“……皇兄?”
高怀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过于狠厉,忙敛住眼底的戾气,柔声道:“你方才所说的女子……是谁?”
高霜霜掉下两滴眼泪,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是他后院的侍妾之一。”
高怀秀心凉了一半。
高霜霜又道:“我离开王府的时候,还碰见了你的那名妃嫔。”
高怀秀怔了怔,脱口道:“不是同一个人么?”
高霜霜茫然道:“什么?”
高怀秀意识道妹妹口中的‘侍妾’不是阿嫣,舒出一口气,总算安心了:“没有。你是说,南宫夜又开始宠幸后院的女子了?”
高霜霜心中剧痛,含泪道:“他都是骗我的……说什么心悦我,说什么对我好,到头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高怀秀淡淡笑了笑:“不对。”
高霜霜抬头:“皇兄……”
高怀秀神情莫测,黑眸温柔,隐隐却又有血光浮动:“这江山,不会改的。”
摄政王府。
阿嫣打开衣柜,想从中选一件顺眼的战袍,今晚穿去酒宴,足以艳惊四座,可挑来挑去,原主的衣裳实在少的可怜,稍微能看的就更少了,最后只好选中一条湖蓝色素净的长裙。
这是南宫夜第一次出征归来,送给原主的。
那时他终于初步实现复仇计划,高兴的很,不止给家里添了许多新的家具,也送了原主一件礼物。
这条裙子,直到死,原主都没舍得穿,平时只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
午时已过。
阿嫣坐在梳妆镜前,拿起老古董,正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长皱纹,需不需要作出细微调整,忽听窗外有人道:“快到晚上了。”
她走过去,打开窗,抬头看了一眼正午刺目的太阳:“王爷,您被日头晒糊涂了?这还早着呢。”
南宫夜淡淡道:“快了。”
他靠在雪白的墙壁上,低头把玩一枚玉扳指,怔怔出神。
阿嫣又坐回镜子前,细细地描眉。
过了一小会,南宫夜开口:“你不替他求情么?”
阿嫣问:“替皇上?”
南宫夜讥刺道:“你不是他的严才人?就这般无情无义?”
阿嫣敷衍道:“随你怎么说。”
南宫夜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对他是不上心的,高怀秀也好,兰陵君也好,你这么蠢的女人,认准了一个人,又怎会移情。”
阿嫣听见他的话,懒得评价。
南宫夜转身,靠在窗口,看着女子执笔描眉,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独自在院中练剑,有时候累了,过来拿台阶上的水壶,偶然一抬头,便会看见窗户里对镜梳妆的少女。
彼时他们生活不宽裕,没有买多余的胭脂水粉的钱,她只是拿着木梳,一遍遍梳顺乌黑的长发。
眼前似乎又有杏花飘过。
岁月无痕。
南宫夜清了清喉咙,唤她:“阿嫣。”
阿嫣偏过头:“有话说。”
南宫夜犹豫片刻,缓缓道:“高怀秀是我的心腹大患,他表面上顺从于我,实则心怀怨恨——”
阿嫣道:“那是自然,你杀了他爹。”
南宫夜冷冷道:“他爹杀了我一家。”
阿嫣点点头:“这是你们的恩怨,你说的有理。”
南宫夜继续道:“他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对付我,所以,我不能留下他的命——这本就是他们高家欠我的。”
阿嫣看着他,问:“然后呢?”
南宫夜又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道:“等到事了……我说过,总有一天,会住在天下最好的房子里,记得么?”
阿嫣答道:“有点印象。”
南宫夜板起脸,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背过身,淡淡道:“……你也可以住在里面。”
阿嫣问道:“当御膳房里的烧火宫女吗?”
南宫夜一滞,转过身瞪她:“谁说让你当宫女的?”
阿嫣没什么表情:“原来不是啊。唉……”叹了口气,唇角弯起一点笑意:“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到我这里,那就是,王爷往高处走,我往低处流,你也别怪我想歪。”
南宫夜没好气道:“这次是往高处走。”
阿嫣放下描眉的笔,转过头,脸上竟然没有笑意,这一刻,显得十分认真:“我替一个人谢谢你。”
南宫夜皱眉:“谁?”
阿嫣轻叹道:“一个曾经很喜欢你,视你为毕生骄傲,自己惨了一辈子,到死却只想你能长命百岁的傻女人。”
南宫夜愣了愣:“你——”
阿嫣起身,打断他:“王爷,我要小睡一会儿保存精力,晚上的宴席,想来你我都会很累的。你也趁早歇一歇吧。”
几个时辰后。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大地。
一轮弯月挂在枝头,寒星点点。
夜微凉。
同样是在玉燕厅,丝竹声中,美人起舞,翩翩彩袖迷人眼。
几名衣衫单薄、香肩半露的侍女端着翡翠酒盏,上前斟酒,先是主座上的南宫夜,然后才轮到下首的高怀秀,而在大厅的另一边,站着席寒等几名带刀侍卫。
高怀秀只在进来的时候,扫视一圈四周,目光飘过戎装肃穆的王府侍卫,接着便对他们视若无睹。美人纤纤玉手斟上一杯清酒,他谢过,举起来,一饮而尽。
南宫夜看着他,冷笑了下。
过了一会,舞姬跳到第二支舞,一名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姗姗来迟,对着南宫夜低头行了一礼。
高怀秀微微眯起眼。
南宫夜笑了笑,抬起手,周围的乐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那名极为美貌的女子,慢声问道:“怎的这会才来?是不是本王离开后……”他停了一停,又道:“……你睡的太沉,起晚了?”
高怀秀袖中的手握了起来,黑眸暗色的光影涌动,面上依然维持着轻浅的笑容。
阿嫣行过礼,站直身子,很自然的便在高怀秀身边落座:“没来迟。这前半场戏肯定没意思,不看也罢。”
南宫夜沉下脸:“你坐在那里作甚?”
阿嫣看了他一眼,道:“那我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