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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夜起初只觉得浑身发冷,过了一会,听到那些暧昧难言的喘息,身体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即使紧紧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愿去看,不愿去听,可依旧……他咬住牙,恨不得咬碎牙齿,头上又冒出汗。
良久,他睁开眼睛,略显朦胧的视线中,恰好看见那女子回眸望向他,白玉般的肌肤透出几许诱人的粉,黑眸如墨玉,偏又有清澈的秋水流动,眉心一点朱砂,微微张开的红唇,唇角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媚入骨髓。
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好了……皇上,我和你两清了。我和王爷……”停了一下,又道:“一只手,一剂药,也已经了结。”
阿嫣从皇帝的身上下来,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支白玉钗,不甚在意地理了理缠乱的黑发,又理了理衣裳,拍平裙子上的皱痕,一步步走下台阶:“接下来,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祝你们好运——江湖不见。”
高怀秀也站了起来,一想还没穿戴整齐,忙又背过身,只唤道:“阿嫣。”
阿嫣没理,扬声对院子里的人道:“开门!”
玉燕厅的门徐徐向两旁展开,露出外面的血色夜色火光,也露出……那名站在门外,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
阿嫣看到他,倒是吃了一惊:“和尚,你来作甚?”
他没作声。
杜天震在后面插话:“教主今夜剿灭逆贼南宫夜,圣子担心您的安危,因此前来……”他看一眼阿嫣,又看了看那个总是沉默而温和的教中‘圣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淡了下去。
火光炽烈,可兰陵君的脸色却是苍白的。
阿嫣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听到什么没有?”
兰陵君依旧沉默。
阿嫣看了他一会,正想离开,忽然站住,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奇道:“和尚,剿灭逆贼之日,便是我教名扬天下横扫江湖之时……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皇宫,天牢内。
最里面的一间囚房,周围足有六、七名狱卒巡逻看守,森冷的栅栏内,一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靠坐在角落的草堆上,他的囚衣遍布血痕,触目惊心,乱发落在额前,脸上都是血污,根本无法分辨原本的五官,根本无法分辨……他曾是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南宫夜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的左手,淡淡地看着指甲全无、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个女人废掉他的一只手,高怀秀则要了他的一条腿,命人日日拷打他。
几日前,重新穿上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看着狼狈的他,几句轻飘飘的话,定了他的命运:“南宫夜,你当年没有取朕的命,朕今日也不会杀你,你害的朕变成半个残废,朕只要你一条腿……从今往后,你便呆在天牢中,等你的情丝之毒发作,朕会叫几名仆妇过来帮你解毒,你就这样过上一辈子。”
听听……满口的朕。
从前,那个没用的男人根本不敢如此自称,对着下贱的阉人,都只敢自称为我。
一朝得势,这嘴脸当真碍眼。
这是玉燕厅后的第三天。
也是,他的毒发之日。
南宫夜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恍惚间,看见了年幼时的他,父母都在身边,祖父对他给予厚望,还有……他的小妹妹,那个小小的婴孩,见了他,便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仿佛在对他说,哥哥,哥哥。
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啊。
他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大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噩梦,深埋心底的恨,令他的血液燃烧……他恨着高家,恨着这个天下,恨着每一个人。
杏花飘落的年华,他遇见一个出身卑微的奴籍少女。
那个人总是小声的叫他公子,脑子有点笨,没什么野心,心底眼底,似乎只装的下他一个人。
那个人为他挡过仇人的一剑。
那个人跟着他,从简陋的木屋,一路到帝都权利的中心,摄政王府。
那个人埋没于王府后院众多美貌侍妾中,一点点枯萎,一点点老去,岁月无声,她也一直无声无息,直到因为照顾高霜霜,她又出现在他面前。
南宫夜的眼睛有点红,微微颤抖的手遮住刺痛的双目。
曾有个人,拿真心待他,而他嫌那真心廉价、卑微,一如她的身份。
如果,当年,他放弃复仇,带着她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上平凡夫妻的生活,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
如果,他没有爱上高霜霜,杀了老皇帝后,早些除掉高怀秀、高霜霜,甚至于高氏一族所有的嫡系子孙,如果他将那个傻女人立为皇后……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
果真如此,他们的孩子都会很大了吧,他梦里的烈火和血色,他的仇恨和愤怒,也许可以真正的平息。
“人活着不珍惜,人死了,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皆忘,就算你悲痛欲绝,她也不会知道。”
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
南宫夜的头靠在墙上,干裂苍白的唇边,溢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这一生,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一向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定下目标,便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走到底。
可是,人生的末路,他恍惚的视线中,又飘起了那年闹市街头的杏花,纷纷扬扬的一场花雨,粉白淡雅的花瓣,迷了眼目。
少女流着泪,轻声道:“我、我是高兴……”
他抬起手,透过虚无的空气,似乎能触摸到少女柔软的黑发,沙哑的声音,念出那个迟了太久的名字。
“阿嫣。”
深夜,御书房。
高怀秀从书卷后抬头,怔了怔:“你说什么?”
下首那人只得又重复一遍:“皇上,逆贼南宫夜,于今夜在牢中自尽,撞墙而亡,狱卒制止不及,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
高怀秀点了点头。
烛影下,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眼底并无喜色,唇边也无笑意。
仿佛,只是听见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一年后。
琅琊长公主年岁渐长,高怀秀挑选了一名年少有为、文武双全的世家子为驸马,将长公主许配于他。
高霜霜不愿意,自南宫夜死后,她便心灰意冷,成天吃斋念佛,为南宫夜祈福,对兄长颇有不满,闹了好几回。
可这次,不管她怎么闹,高怀秀都没退让。
婚礼如期举行。
高霜霜本来就不情不愿,大婚当夜以泪洗面,看着驸马,想的却是南宫夜。而那世家子早知道公主曾和逆贼有染,也是心存芥蒂,同床共枕后,发现她果真不是处子之身,更是心冷。
婚后,夫妻感情淡漠。
高霜霜因为早年中过情丝之毒,坏了身子,加上夫妻并不和睦,甚少行房,婚后三年,始终未能怀上孩子。
驸马一家人越来越着急,念在高霜霜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贵为长公主的份上,又不敢公然纳妾生子。
又过了好些时候,渐渐的,驸马在相好的丫鬟怂恿下,起了歹意。
成亲后的第四年,高霜霜于公主府暴病而亡,死因不明。
高怀秀听后震怒,命人彻查到底,最后查出来竟是驸马所为,便重责了驸马一家,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悲痛之余,只能命人厚葬公主。
至于高怀秀自己,这些年来不曾举行选秀大典,后宫还是以前那样,除了废除丽妃和王府出来的几名嫔妃的名分,惩治了她们,其余一切未变。
每个月,总会有不少大臣上书,请皇上早日立后。
奏折堆成了小山,高怀秀只当不存在。
大臣们急的不得了,只好向皇帝身边的红人贺福公公打听。
贺福看着他们,摊了摊手:“皇后?皇上心里自然早有人选。”
大臣们急忙追问道:“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既然有了人选,更该早日举行大婚才好!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他看中的女子,岂有不答应之理?贺公公,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贺福长叹口气,又低哼了声,转身走了:“有什么法子呢?人家在江湖上发展邪教,兴风作浪,快活的很!”
大臣们:“……???”
阿嫣的日子的确很快活。
每天醒来,接受教众的朝拜,唱诵声响彻云霄,每天晚上,阿月坐在床边,清脆悦耳的声音读着教中文人写的赞美文章,一直读到阿嫣睡着为止。
这日子,当真再好不过了。
当然,除了那个总是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教中的圣子。
他的头发长了出来,如今已能束起玉冠,远远瞧着,便是翩翩公子美郎君的模样。
然而,自从那天晚上,在王府的玉燕厅外,阿嫣见他莫名其妙红着眼眶掉泪,便对他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他不肯离教,她便派他去最边缘的地带招揽教众,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上几面。
兰陵君找她说话,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模板。
“不想听。”
“不,拒绝。”
第五年。
生活虽然美好,但阿嫣已经实现了所有的梦想——占地为王,将原来的摄政王府,设为盛世美颜教大本营,教众遍布天下,信者无数。
她想离开了。
这一天,阿嫣梳好头发,还没对老古董开口,忽然闻到一阵怪味,捂着鼻子站了起来,蓦地推开门:“哪儿来的公狐狸骚气?熏死本教主美丽的鼻子了……”
外面站着一名侍女,手里提着一只笼子。
里面关着一只红毛狐狸,正警惕地望着她。
侍女见教主面色不悦,急忙拿着笼子走开一段路,才道:“回教主,是宫里的贺公公托人带来的,说是皇上给您的东西——”
阿嫣怔了怔,眼眸中的情绪复杂,渐渐的,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漫开。
侍女见教主笑了,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皇上还说……您见了,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能不明白么?
阿嫣摆了摆手:“带出去,找个地方放了,然后快拿熏香过来,在院子里点着,去去味道。”
侍女领命而去:“是。”
回到房间,关上门,老古董探出小脑袋,好奇的问:“宿主,高怀秀这几年都没什么声气,怎么突然想起请你进宫叙旧了?还给你送一只狐狸来?是想给您作一件新的狐皮大氅吗?”
阿嫣嗤笑:“高怀秀?”
老古董愣住:“对啊……怎么了?”
阿嫣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眼底又泛起涟漪,似笑非笑:“那怎会是高怀秀……”停顿片刻,低头,看向老古董:“恭喜你,其中一道神识彻底醒了。”
老古董大惊:“难道……高怀秀是……!”
阿嫣的面容很平静,坐下来,开始往脸上抹胭脂:“早说了不是高怀秀,现在宫里的那个人,是我的表哥。”
多少年了,不曾相见。
魔界禁殿如山如海的信件,一封未拆。
华容,一别经年,终于……到了相见之日。
85、青媚狐(一)
夜已深。
养心殿外; 两名小太监一边守夜,一边打盹; 偶尔一阵夜风吹过,他们便醒过来; 望一眼寒星点缀的夜空,眼皮又开始打架。
室内; 老太监贺福站在身着常服的帝王身后; 他年纪上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 夜色温柔而寂静,四周悄无声息,他左右无事; 见皇帝手执一卷书; 只是一页一页的翻,便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 一阵香风吹过; 灯影一闪。
贺福蓦然惊醒; 脱口道:“谁在那里?”
帝王翻过一页纸书,淡淡道:“没人; 夜晚风大。”
贺福四处看看; 殿内的确没有旁人,他定了定神,说了一句‘皇上恕罪’,走过去关上窗。
帝王道:“你退下; 歇着去罢。朕今夜留在养心殿就寝。”
贺福开口:“皇上——”
帝王的语气不容置疑:“下去。”
贺福只得告退。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只有认真读书的帝王,可是……他的鼻子一向灵敏,年纪大了也是如此。
这里有股奇异的幽香。
浓艳却不刺鼻,幽深而又柔媚。
怪了。
门关上了。
帝王又翻过一页纸,目不斜视,唇边却泛起一丝笑:“还不下来?”
雕花木窗上方的横梁上,垂下一双女子的玉足,雪白小巧,再往上,便是衣摆下若隐若现的纤细小腿,衬着赤红的衣料,更显肤白胜雪。
女子柔软如水的声音,从上空飘了过来,带着几许埋怨:“亏得你能想出来……给我送一只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