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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峻注意到,自己提到“结绳记事”时,雪晚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
所谓“结绳记事”,是指文字发明前人们所使用的一种记事方法,即在一条绳子上打结,用以记事。上古时期的中国及秘鲁印地安人皆有此习惯,即使到了近代,一些没有文字的民族,仍然采用结绳记事来传播信息。
当然,在文字、语言、通讯工具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如雪晚这样的聪明人,是绝对不会用到“结绳记事”这种手段的。
“你接触到——见到与‘结绳记事’有关的东西,是吗?”丁峻心念一动,立刻追问。
雪晚一怔,随即缓缓地回答:“是的,但我见到那些东西之时,并未意识到与古老的‘结绳记事’有关。当时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打结绳索存在?我甚至错误地以为,那些东西与日本忍者的‘攀附之术’有关。”
在冷兵器时代,日本忍者和中国轻功高手都能凭借一条打结的绳索加上四爪钩攀上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城墙。其中诀窍,就是在长绳上每隔一尺打一个死结,将其作为双手十指的攀附发力点。那种技艺,被通称为“攀附之术”,在亚洲各国都有个中高手。
丁峻是绝顶聪明的人,立刻语调清晰地指出:“‘攀附之术’的要点,是绳索上的死结与死结间距离基本相等,越接近四爪钩尽头,距离便越短。这种打结方式,是针对于攀附者的体力消耗进程而特设的。至于‘结绳记事’,则每个死结之间的距离完全不等——”
雪晚举手,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在“结绳记事”的过程中,古人为了要记住一件事,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以后看到这个结,他就会想起那件事;如果要记住两件事,他就打两个结;记三件事,他就打三个结,以此类推。只是,当绳子上的结累积到一定程度,需要记住的事就会混淆不清。于是,许多聪明人打下的结,距离、样式、松紧、大小完全不同,为不同事件做下明显标记。换句话说,一条绳子上的结越繁杂多变,就证明打结的人智商越高。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但我想,就算换了你处在当时那种惊魂未定的情况下,也不会定下心来思考那些绳索的用途。”雪晚忽然变色,似乎是想到了某件极可怕的事。
丁峻的心因雪晚眉头微皱而被刺痛,怕她被那种可怕记忆困扰而不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静静地立着,看着那幅壁画。
“大渡河”这一特定地点就是让丁峻刚刚产生奇特联想并发出慨然长叹的根源。他想通的那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发生在1935年春夏之交的四川彝族聚居地区冕宁县城,也即是国民党政府围剿红色力量的最关键战场。
当时,红色力量正行进于金沙江到大渡河之间的大山中,遭到数十万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红色力量主帅制定了佯攻大树堡、暗渡安顺场的战斗计划,进入冕宁县城后,与彝族兄弟和睦团结,其先遣团迅速夺取了安顺场渡口,先以重炮消灭对岸碉堡,随即派遣十七位勇士驾孤舟横渡,扑击对岸守敌。之后,国民党最高元首蒋介石飞临川军首脑驻地,迅速调集部队左右夹击安顺场,妄图趁红色力量半渡而击,将渡河的对手分割围歼。蒋介石身经百战、精通兵法,扬言要红色力量重蹈昔日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覆辙。
大渡河是石达开的受死之地,水流湍急而地势险峻,如果没有非凡智慧,任何人都会因石达开之亡而避开此地。红色力量主帅迅速变通,将计就计,一面继续造成在安顺场涉渡的假象,一面另辟泸定桥为强渡点,并且另外派大将刘伯承佯攻雅安,作直取成都之状,迷惑国民党军队,成功地调开了固守泸定桥的川军208旅。等到蒋介石察觉真相时,红色力量左路部队已占领桥头,攀着十三根凌空摇荡的铁索向右岸突击,迅速击溃守敌,在这场战役中获得战争教科书一般的完胜。
大渡河,并未如蒋介石所设想的,令红色力量成为第二个石达开。
丁峻想到“第二个石达开”这六个字的时候,心头亮光突现:“第一个石达开真的死了吗?蒋介石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尚不能消灭天佑恒昌的红色力量,大渡河这道所谓的必杀天堑,岂不是成了红色力量腾飞的‘龙门’?一跃龙门,海阔天空,自此完成了独步天下、执掌乾坤的建国大业。既是龙门,则石达开那样的奇人,岂会垂手而亡、坐以待毙?蒋介石以‘第二个石达开’来比喻红色力量,岂不正是国民党亡败的谶语?”
第七十二章 天空之河
他甚至想到,作为国民党的最高元首,蒋介石以“第二个蒋介石”作喻,绝非信手拈来,而是早有预感。
由壁画上看,那振翼而飞、擎棍进击的神将气势磅礴,无可抵挡,与历史上困于大渡河、悲于将士性命、哀于后宫嫔妃子女命运多舛、优柔寡断而不能决断的石达开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所以,丁峻相信,昔日被清朝史官妙笔粉饰的“太平天国贼首石达开束手赴死”段落,不过是翼王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之策,冒名石达开者人头落地之时,真正的翼王早就乘风远遁。
“为何不问我看到了什么?”良久,雪晚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丁峻淡淡一笑:“任何人对于恐惧的回忆都是极其痛苦的,我不想看你痛苦的样子。其实,既然那些事已经过去,不如悄悄淡忘了就好。”
自进入这奇怪的山中绝谷,他所见到的,全都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已经目不暇接。如果雪晚不愿意多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况且,雪晚每次蹙眉,都让他的心有被刺痛的奇妙感觉。
“可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按照大祭司的意思,要留你在女城常住。我的遭遇发生在女城中最危险的地方,早早告诉你,或许可以提醒你及早避开,免遭灭顶之灾。”雪晚回答。
丁峻点点头,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那地方是在‘神部’的边缘,表面上看是一条白浪翻滚的湍急河流,任何成年人都明白,一旦坠入河中,必定会被大浪卷走,跌入山底的岩洞中,于尖锐石隙中粉身碎骨而亡。我那时只有七岁,忘记了因为什么,一个人走近那大河,并在河边弯腰喝水,一个不慎跌了进去。我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我的身体竟然穿越了那条近五个大人摞起来那么深的水体,落在一段笔直光滑的山坡上,一路滑坠,落入地势幽深的山谷。当我从大惊失色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抬头向来处张望,以确定从哪里归去。但我根本没想到,我所看到的,是一条横在天空中的白色长河——”
这段话令丁峻震惊,并且为之迷惑,因为他暂时无法想象“横在天空中的白色长河”是什么意思。
“那河就在我头顶上,约十几层楼高的位置,由东向西,翻翻滚滚流去。我能确定那是一条真正的河而非幻觉,因为我浑身都湿透了,浸湿我衣服的,百分之百是无色无味的河水。只是,那河从半空流过,却没有水滴落下来,仿佛有一把无形的伞撑在空中,挡住河水,却任由我们的视线穿过。当时的情形,像梦,但却绝对不是一场梦。之后的很多年,我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是无意中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才坠入了那奇怪的山谷。可是,我遍访当世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与水文学家,都对我的描述持怀疑态度,以为那只不过是我的空想或幻梦。”雪晚张开双臂向屋顶望,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昔日。
任何一名科学家,都只相信亲眼看到过的东西,秉持“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的严谨态度。可以想象,当他们听到雪晚的描述时,表面上认真对待,私底下已经连连窃笑,觉得叙述者已经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雪晚问。
丁峻点点头:“相信。”
他不是科学家,而是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为雪晚的朋友。
“我相信你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只是表述实情。很多科学家喜欢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闭门造车,固步自封到极点。他们的知识范畴,只限于学术典籍上列明的,却不明白认识世界的最正确办法就是走出实验室,到大自然中去,还原这世界的本来面目。”丁峻长叹,因为在五角大楼麾下的几大科研机构中,他都曾见过类似的人物。
“听过那样一首歌吗?”不等丁峻回答,雪晚就幽幽地哼唱起来: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丁峻当然知道,那是大陆著名女歌手萨顶顶唱过的《万物生》,原歌词为梵语,雪晚唱的,则是中文翻译版本。他看过那支歌的mtv,感觉相当震撼,因为萨顶顶的独特嗓音与梵语结合得非常好,近乎天衣无缝。
他点点头,雪晚再次哼唱,已经变成了晦涩难懂的梵语版《萨顶顶》。
歌词中,“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这句相当多的人难以理解,而“一片河水落下来”这半句,则更是令人困惑。人在上,河水在下,怎么会发生“河水落下来”的本末倒置情景?
“我真觉得,那首歌就是写给女城的,就是在召唤我们,再不能固步自封,应该敞开门扉,迎接山外的阳光。可在当时,幼年的我被浮在空中的河吓坏了,以为自己已经跌入了地狱里,因为那山谷中到处充满了恐怖的石化、半石化人物雕塑。”
丁峻静静听着,大多数人听萨顶顶的《万物生》时,都或多或少对歌词颇有微词,因为那些语句所描述的景象,并不符合地球上的自然规律。他从野史中读到过,西藏的群山之中有一个极神秘的巨人石化山谷,里面存着的,都是史前巨人的遗躯。进入那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活着出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雪晚向前走,跳过一幅高原落日的壁画,走到第三幅前面。
“看这里,我看到的,跟此处的场景相似。”她说。
丁峻缓步走过去,在第二幅前停了几秒钟,看着那茫茫高原上空一轮将落未落的孤日。孤日四周,布满了铺天盖地的苍鹰,鹰翼相接,如同一大片奇特的鳞片云似的。乍看,那是普通的大鹰,伸展羽翼,迎接着落日的余光。丁峻觉得,普通壁画肯定没资格陈列于此,于是便向前跨近一步,仔细地盯着体型最大的一只鹰,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人身鹰翅的半裸怪物。以此类推,其余看不清的密密麻麻的鹰阵,也都是由同类怪物组成。
丁峻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乱阵中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可以肯定,本地的一切都与人身鹰翼的石达开有关,世界上存在无数个石达开,但只有他自己名标青史,成了领导十万义军的大首领。
第七十三章 石化之谷
再向前,那壁画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几乎每一块石头上,都有着大小不一的人形,如同一个巨大的石雕工厂。石雕人像是没有表情的,但壁画中的人形不但表情痛苦,身体的各个部位更是挣扎扭曲,令观者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们此刻所忍受的重度折磨。
“只有站在那里,才明白‘石化’有多么恐怖。一个大活人或从四肢指尖、或从头顶发梢、或从左右两耳开始逐渐被石化,痛苦到无法忍受之时,那些强悍之极的人就会拔刀痛斩,将石化部分一挥两段。毒蛇啮臂,壮士断腕,本来是绝顶高手的明智之举,但在那山谷里,即使砍掉手臂,也会从断臂伤口处二次开始石化,无法阻止异变的发生。我亲眼看到,好多人撕心裂肺般地嚎叫着,但石化迅速蔓延,由他们的面部经过,怒张的嘴被定格为青色的石块。可是,他们由胸腔里发出的怒吼声并未中止,郁积于喉头,最后竟然将脖颈胀裂,一颗石头突然飞起在半空……”
丁峻苦笑着回应:“的确非常可怕。”
没有任何科学家能解释“石化”是怎么发生的,而医学界解剖大师们的见解又不完全令人信服,致使这种高速蔓延的怪病,成了人类世界里的不解之谜。
画面中,半石化人跟地面连为一体,无法移动,形如一株被锁死在土壤中的植物。
“可你至少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他又问。
雪晚抬起右手,亮出小指,心有余悸地回答:“我的这根小指差一点就被石化,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内部的骨骼、肌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