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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斡上师叹了口气:“我要说的是我的使命,一块木头的使命……”
林轩闭上眼睛,缓慢地清除头脑中所有纷乱思想,就像退潮时海水把沙滩恢复如一张白纸那样,心灵澄澈,头脑清醒,然后记住嘉斡上师说的每一个字,并迅速弄懂字面之下的深奥意义。
在这个奇特的八卦阵中,外面的人声与天籁都被屏蔽,当两人沉默时,就只有单调的水声。
林轩闭眼听那水声,发现那并非滴水声,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计时器。
在还没发明钟表的年代,中国古人已经凭借着高超的智慧创造了计时的工具,即“铜壳滴漏”,靠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来计算时间的长短。
它的具体工作模式是这样的:铜壶底部有个孔,壶中竖着一支带有100个刻度的箭,每一刻度被称为“一刻钟”。壶中装满水后,水从孔中滴出来,一天一夜恰好滴尽。在现代计时工具中,地球上的一天一夜为24个小时,这样,箭上的一个刻度所代表的时间就是24个小时除以100,等于14分40秒,舍零归整,人们便把古代的一刻钟定为15分钟。
嘉斡上师枯坐在阵中,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则水滴声就是他的钟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计算着他的生命。
“在古代,木头能够生火做饭、修建房屋、装饰宫殿等等。我曾有很多同伴,它们被砍伐带走,去做了上面那些事。我的生命中如果没有发生那件怪事,命运也将与它们一样——”
嘉斡上师说的“怪事”其实并不怪,而是在大面积的砍伐工作中,有一个白发、白眉、白须的伟岸老人,将一匹马栓在了它的身上。
那老人的地位看起来极为崇高,他站在树下,所有伐木工人们便自觉地远离,不敢过来打搅他。
那时候,嘉斡上师真的只是一块木头,是那棵大树树干上的一部分。
老人在树下停了很久,深沉的目光望向远方,忽然开始慢慢地背诵。
作为大树的一部分,嘉斡上师曾经见过无数樵夫和牧童,也有行经此地的旅人,还有剪径劫掠的毛贼,但他从未见过一个读书人,而且是非常有智慧的饱学之士。
他非常喜欢听老人的背诵,一字一句地全都牢牢记住。从前,他甚至听不懂樵夫们彼此交谈时使用的俚语,也不愿听牧童们的竹笛和山歌,可现在,他一听老人开口,就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记得最清楚的几句话是这样——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就是从这几句话里,他明白了“长生不死”的道理。
唯有忘掉生死,才能不死;忘掉自己是一块木头,才不会重蹈伙伴们被砍伐蹂躏的命运;忘掉世界和时间,才能挣脱时间枷锁,成为一个自由的灵魂。要做到以上那些,必须借助于“上善若水”,即大地上的水源。然后,要寻找到自己的根,有根,再有水源,便“殁身不殆”,即“摆脱生死,不生不死”。
于是,他做到了,由一块木头产生了人类的思想意识。再经过数千年的修行炼化,终于成了眼前的模样。
在嘉斡上师的描述中,对那老人的外貌言之甚少,但林轩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那老人是谁。
典籍中有这样一段话记载那老人——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那是中国大陆上下五千年中唯一真正智者,连儒学家孔子都曾在他门下求学。
嘉斡上师在身为木材的年代,正是因为受到了那老人的教化,才开启了一棵树的智慧,成为“不生不死”之身。这种际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三十章 水晶球
“我在这里,日夜思索生命的秘奥。”嘉斡上师直起腰来,慢慢地打了个哈欠:“你知道,极物寺一直以来就尊重玛尼石,朝拜者送来的石头,僧人们总会小心保存。这些石头上带着信仰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具有说不出的魔力。正是因为有他们的支持,我才能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坐,我来跟你讲讲与玛尼石有关的事——”
他的声音非常苍老,而不是之前在骆原那里时的孩童之声。
林轩没有反驳,恭顺地坐下,学着嘉斡上师的样子,脱掉鞋袜,把双脚也放进水里。
他脚底的皮肤非常敏感,刚一入水,就感觉水洼里的水非常湿滑黏稠,与普通的水完全不同。并且,水里有某种长蛇状的东西游来游去,几次擦过他的脚踝,使他毛骨悚然。
“人类用文字和图画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间隔时间往往长到无法想象的程度,几万年、十几万年、几十万年乃至于几百万、几千万、几亿年之间。当然,时间长度是无止境的,所以科学家用‘无限’符号来表达那些完全未知的东西。在这个间隔中,一切文字与图画都被岁月磨蚀乃至消亡,唯一能够留存下来的,就剩下思想。思想是无形体、无实质的,唯其无形,故不会被岁月侵蚀,才得以永恒留存——这就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真理。”嘉斡上师说。
林轩不自禁地心悦诚服地点头,因为这段话说的正是“伏藏”存在的原因。
“伏藏”传递的是思想的真髓,以心传授,以心保固,故万年长新。
“我的使命,是表达展示而非传授教化,真正的‘伏藏’正是如此,展示给后人看,却不必假手于文字解释,让后人凭借自己的真心,去获取其中的无上奥妙。世间任何一种宗教的传承,其至高境界,全是以‘伏藏’的形式代代相传。”嘉斡上师说。
林轩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问:“上师,古代人留下的岩画,岂不就是只留图形,不著文字?真正有机缘的人,就能从或抽象或具象的图形里获得古人智慧的真髓,将那个年代的文明思想完整地承托下来。岩画,也可以说是一种‘伏藏’,对吗?”
嘉斡上师点头,双脚在水中搅动,水花模糊了盘蛇的图案。
“请上师更进一步明示。”又过了一阵,林轩再度开口。
“我要展示给你看,那些图像是我从未见过的,无从捉摸,无处请教。现在,看着我们脚下的水——”嘉斡上师的双脚搅动速度越来越快,水花飞起半尺高,有几滴直接溅到林轩脸上来,带来丝丝凉意。
他觉得水中藏着某种透明的奇怪生物,脚放在里面,总是很不自在。
“到底……嘉斡上师到底想干什么?”他忍不住在心底自言自语,但眼睛仍然盯着嘉斡上师的脸。
“看着这些水……”嘉斡上师又叫,但后面的内容林轩已经听不见了,因为那小小的水洼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水体笔直向上,升起一米多高,并且幻化为一个巨大的水晶球。球体内部,有着山川、河流、湖泊、宫殿等等,在遥远的绿色山坡上,还有数不清的羊群,如白云一样,悠闲自得、自由自在地吃草。
当那水晶球开始慢慢转动时,内部画面也缓缓变化,更多宫殿、广场、异形建筑开始出现。
在现代建筑学中,方正、对称、稳固的结构容易被世人接受,就算稍微惊世骇俗一点的话,比萨斜塔、悬梁结构等等也还说得过去,不至于惊世骇俗。现在,出现在水晶球内部的建筑竟然有了三角形、多边形、天平形,几乎不考虑地心引力在内,而是展示了肆无忌惮的的想象力,看起来不像是地球上的建筑物。但是,比起林轩最后看见的一个庞然大物来说,上面那些建筑物又不足为奇了。
他看到的是一组巨大的蒸汽机,外壁纯黑色,顶天立地,左右边缘到达了水晶球的极限位置。蒸汽机上部有着密密麻麻的活塞,正在此起彼伏地不间断工作,产生出云团般缭绕不去的蒸汽,聚集在水晶球的顶端。
那些蒸汽的形状,令林轩想到了“旗云”,因为乳白色的蒸汽是一段一段出现的,由蒸汽机循环压缩的每个行程而产生,一边紧致,一边松散,如同在空气中展开的一面面巨大旗帜。
蒸汽机的下部,数不清的管道插入水中,那是向机器内部输送水源的,以补充蒸发造成的损失。
林轩看不到蒸汽机动力输出的部分,如此庞大的机器,产生的动能一定极为惊人,可以用来做很多事。
他无法想象蒸汽机是架构在何处的,因为在目前世界各地的工厂中,蒸汽机技术正在迅速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无污染的新能源设备。况且,规模如此之大的蒸汽机设备,产生的噪音与蒸汽又是如此惊人,想要避开卫星搜索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只要它存在,就应该是登记在册,早就被人获知。
“它在哪里?”林轩忍不住问。
“它在——”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由林轩背后响起。
林轩有刹那间的惊愕,因为他没想到有人能轻松突破八卦阵的限制而抵达阵势核心。
“它在大山深处,大山深处的极物之国。”那女孩子接下去说,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林轩的侧面,伸出双手,覆盖在水晶球上。
林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女孩子就是被他带来极物寺的格桑,那个曾经又聋又哑的人。
“格桑,你什么都知道?”林轩问。
“我只知道关于极物之国的事——从吉卜赛巫师的水晶球占卜术中知道的。普天之下,人类只有一个预知未来的水晶球,那就是地球。除此之外的几万个被奉为‘吉卜赛圣物’的水晶球,都是地球的影子。”格桑说。
她的手掌贴近那虚幻的球体,蓦地浑身一震,双掌突破球体表面的限制,进入了球体内部。
第三十一章 梵天会杀手
历史记载,吉卜赛人原住印度西北部,十世纪前后开始外移,遍布世界各洲。那是一个天生喜欢流浪的民族,内心有着极保守的民族性格,非常拒绝其他文化与变化。长久以来,用水晶球算命占卜是吉卜赛妇女的一项传统职业,历史上曾出现过十几位誉满全球的吉卜赛女巫师,每一个人的占卜能力都不逊于著名的预言神书《诸世纪》。
林轩无法说更多,他知道格桑来历奇特,却没想到他跟吉卜赛女巫师有牵连。
“神谕,一直都在这里,好极了……”格桑开口,说的是接近于印度语的一种独特语言,林轩竭尽全力倾听,也只模糊听到上面几句。
他能看到格桑的左脸,她脸上那种虔诚的表情让他感到无比震撼。
这只由水幻化成的水晶球来自于嘉斡上师,而格桑能够理解水晶球讲述的一切,看起来他们两个才是能够心灵沟通的有心人。
格桑的手渐渐触摸到了旗云,再由云中穿过,抓向那组蒸汽机。
由于水晶球的视觉变形作用,林轩感觉她的手如巨灵之掌,从天而降,可以任意攫取水晶球世界里的任何东西,甚至将蒸汽机连根拔起。可是那样一来,那世界就要全部崩溃了。直觉上,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格桑,维护那个未知的世界。
“格桑,停!”林轩叫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格桑果然停手,转过头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来,究竟要干什么?之前带你来的那死士又是谁?谁重创了他?”林轩连续反问。
既然格桑是假聋假哑,那两人之间的交流就容易多了。
格桑摇头,眼中露出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称的漠然。
“你不想说?不敢说、不能说还是不知道?”林轩急问。
在全盘失控之前,林轩必须认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那些事,与你无关,知道了徒增烦恼,有意义吗?”格桑也反问。
林轩苦笑:“我最起码应该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突然间,林轩察觉到危险迫近,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也出现在玛尼石阵中。那男人的衣服经过巧妙的涂描,颜色接近玛尼石,花纹则是既有文字又有图画,与四面地形巧妙地融为一体。
“终于找到终点了。”那男人一步步走上来,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