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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一一听大怒,怒极之下,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从地上蹦起,大声说道:“放屁,放的全是臭屁!”
“青城剑派许若雪是当世绝世女侠,生来侠肝义胆。自行走江湖以来,行侠仗义。所做的事,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可比我们这六个混蛋,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天一派道士张天一,在山野之中苦修道术十八年,擅于捉鬼,行事但顺本心,合天意。下山以来,不知救过多少百姓性命。现在数府中,有无数百姓为他立下长生牌。他若不是好人,哼,这天下,便再无一个是好人!”
“无奈这世道黑暗,容不得好人。他二人不过是在驱除恶鬼,解救苍生时,得罪了当朝权贵,最后才被这般污蔑。他二人,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刀疤脸看着他,脸上满是苦涩:“你说的,可是真的?”
剑一怒道:“爷爷便连死都不怕,死前还说虚的做什么?我所说的,你等一问就知真假。我要是说了假话,死后定下拨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刀疤脸闭上眼,再睁开眼,声音里满是苦涩:“你六个都是铁打的汉子,你这话,某信!”
他摇头苦笑,忽然怒气勃发。他指着四周的兵士,怒道:“如此以来,那某的数十儿郎,岂不白白身死?”
“某练兵十年,付出了一切,练出了这等精兵,本想着用来杀尽金兵。却不料,我的儿郎未曾死在战场上,却白白死在,死在此地!”
“某一时糊涂,听信了那些文官的话,依了军令而行。结果,却害得自己弟兄白白送死。十年心血,几毁了一半。”
“某恨,某深恨啊!”
听到这番话,剑一苦笑道:“你也是一个英雄好汉!是,大好男儿,不与金兵拼杀而死,却自相残杀,死得何等冤枉。这事,哎,何苦来着?”
刀疤脸看着他,长叹一声,手一挥,意兴阑珊地说道:“你走吧,某不杀你!”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大惊。
那络腮胡急道:“将军,这事定瞒不过人。我等损失如此之重,将军若放跑了此人,上头的大人怪罪下来,将军怕是担当不起啊!”
刀疤脸意兴萧索地说道:“我等是选锋军,是边军。那些大人擅动边军,深入腹地追杀无辜之人,可曾得了朝廷的号令?”
“他们便是怪罪下来又如何?哎,就算某练出十万、百万精兵,可兵权不握在我们当兵的手中,尽在文官的手中。文官心里不想着怎么杀金兵,却尽想着杀自己人。那请问,某便练出绝世雄兵,那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这样,还不如归去!”
络腮胡再劝:“将军,我等领命而来,死伤狼籍,那许若雪和张天一却是分毫未损。这事,可轻易被人大作文章啊!”
刀疤脸眼一瞪,怒道:“这里闹得偌大的动静,便是傻子,定也惊动了。再说,弓弩兵死伤大半,没了强弓劲弩,失了战阵,我等要再填上多少人命,才能擒得住那两人?哼,某却是不肯白白牺牲手下的儿郎,却捉那无辜之人。那群文官想借某的刀杀人,却没那么简单。”
见他意已决,络腮胡长叹一声,便不再劝。
刀疤脸丢下一句“通风报信的人,是丹棱一个茶肆里的店小二”,转身离去。
包围圈中一兵士哭道:“将军,这人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真要放他一条生路,那不是让黄泉下的兄弟寒心?”
刀疤脸停住脚步,说:“此人心已死,苟活在这世上,不过是比死更痛苦十倍、百倍。既然如此,杀他跟不杀他又有什么区别?此人也是好汉,今日死伤实在太多,某不忍这世上再少一位英雄。”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你等若有谁放不下这恨,愿杀便杀吧。”
268 剑客的剑和贱人的贱
选锋军的兵士开始打扫战场、安葬死者、救治伤者。
围着剑一的兵士渐渐散去。
也有好些人手持兵器,来到剑一面前,眼中杀气凛然。可最后,这些人或是狠狠地骂上两句,或是往他身边吐上一口口水,或是在他身上擂上一拳。可终究没人下手,割去他颈上人头。
剑一再等了一会,笑道:“既然没人来杀我,好,那我也收拾下我兄弟的尸首。”
于是驿站前,这恐怖的修罗地狱里,出现了极诡异的一幕。
方才还舍生舍死,死命相博的双方,竟各忙各的,相处平安无事,便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遍地的血腥,一大堆的尸首,还有时不时响起的,压抑不住的哭声,却分明地诉说着,此处,曾发生过怎样惨烈的血战!
剑一此时已身重欲死,却挣扎着将五剑的尸体集中到一起。只是其它四剑都找到了,可剑三却怎么也找不着。
剑一大急,叫道:“各位军爷,有谁看到过我家老三的尸体。”
叫了几声,无人理他。
剑一正想再搜寻一次时,脚步声响,一兵士过来,将一人的尸首放到他脚下,正是剑三。
剑一大喜,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递了过去:“谢了,军爷。”
那兵士不过十**岁,恨恨地看着他,嘶声叫道:“我不喝,你杀了我哥,我嫡亲的哥哥,是一剑封得喉。”
剑一一愣,继续将酒壶递去,说:“军爷若是恨我,待我安葬了兄弟之后,一刀砍了我便是。只是最后记得,要把我和兄弟们葬在一起。”
那兵士看着面前的酒壶,呆了一呆,接过。打开壶塞,他就着眼中的泪,一口将酒饮尽。再掷壶于地,转身离去。
剑一长叹一声。
数了数,剑一笑道:“这下好了,我们兄弟又聚齐了。”
这一笑后,他再撑不住,便和兄弟并肩躺着,就像从前般,还搂着一人的脖子,脚架在另一人身上。
驿站里,渐渐寂静。选锋军的兵士已整队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马蹄声响。官道上飞速驰来两骑,正是许若雪和小道士。
许若雪一看到地上的青城六剑,浑身剧震。她飞身下马,还未及落地,便是一脚踢去。
踢了两脚,见六剑纹丝不动。许若雪大哭,泪如雨下:“你们几个贱人,起来啊,快起来。在这装死做什么?吓唬人啊!起来啊。”
小道士急忙过来抱住她,安慰道:“若雪,别这样,不要这样。”
许若雪不听,一把挣脱开,边踢边骂:“你们几个贱人,不就是说我敌不过我夫君的床上功夫,我认了便又怎样。你们若是起来,我便不打你们。你们若敢再装死,小心我的云淡风轻。”
她这话刚说完,剑一忽然睁开眼,笑道:“啧啧,我们青城剑派的大姐大竟然还会哭鼻子,竟然还自认自己功夫比不上别人。啧啧,稀奇,真是稀奇!”
许若雪立即破涕为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装得这般像,真真吓死我了。”
说完,她在剑二、剑三身上再踢了一脚:“好了,都说起来吧。本女侠说话算数,说不怪罪就定然不会怪罪。”
剑一苦笑:“大姐大,不用再踢了,除了我能起来,他们确实是起不来了。”
许若雪一听,脸上血色尽去。她俯下身,一个一个地细细看去。越看全身便越是抖得厉害,看到后面,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剑一叹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等在驿站中,因为一个臭屁,与一群选锋军的兵士发生了冲突,一时气不过,双方动起了刀。”
“我们六人自作自受,实在不值得同情,大姐大就别哭了。女人哭起来大是难看,若是因此被自己的夫君嫌弃了,那就好生不妙!”
许若雪大怒,冲上去就是一脚,骂道:“你当我傻啊!我路上遇到了一伙商人,问了个明白。你,你休想骗我。”
说着,许若雪再踢了一脚,忽然就蹲下来,抱着剑一的头,放声大哭:“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傻!为了我和夫君的两条命,赔上自己的五条命,值得吗?”
被许若雪抱着,剑一浑身就是一僵。然后他笑道:“这说得什么话,你可是大姐大,真要拼起命来,自己是我等小弟先去拿命拼。做大姐大的,动不动就自己提剑杀去,那岂不是让别人小瞧我青城剑派。”
许若雪怒道:“就算你们要救我,也要等到我到来后,再一起动手。那样胜算自然会多出不少,又怎么会落得五人身死?”
剑一苦笑:“那些人可不是江湖上的混混,那可是正宗的官兵,还是边军。这一动起手来,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大罪。我等六人既然已经下了水,自然就要将大姐大给摘出去。”
许若雪哭道:“可这样,值得吗?”
剑一笑道:“值,当然值,别说你是举世无双的青城剑派大姐大,就凭你是青城剑派大小姐的身份,也值得我们以命相护。”
他说:“想我六人,不过是六个孤儿,被青城剑派慈幼局救上山,不但好酒好肉的养着,还给教读书习武。这番大恩,我等粉身碎骨也不能相报万一。这次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刻,岂能怜惜性命!”
看许若雪哭得伤心,剑一劝道:“大姐大,我六人从小在慈幼局中一起长大,向来吃则同食,穿则同衣,睡则同床。我等早就发过毒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真能一起赴死,对我等来说,也是人生幸事。”
小道士也来相劝,好一会儿后,许若雪这才慢慢收了声。只是依旧悲伤不可抑止。
回到驿站。小道士骑马去买棺材,许若雪找了把锄头去树林里挖坑。
等棺材送到后,三人合力将剑二等人下葬。小道士还买了香烛三牲,念了两个时辰的超度经文。
这样不知不觉中,已是天黑。
剑一点了火把,坐在兄弟们的坟前,喝着酒,絮絮叨叨地说着,曾经的一点一滴。而驿站中的许若雪,在用血海剑削木为灵牌。
小道士去做饭,做好饭后,叫许若雪吃。许若雪不肯,一心一意地刻着手中的灵牌。只是刻着刻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小道士叹了一口气,正待劝解一下,却发现桌前,赫然摆着五张灵牌。
五张灵魂都刻好了,还写上了名号,那许若雪手中刻得第六张,却是给谁?
小道士大惊,问起,许若雪不吭声,只是哭得更厉害。
灵牌刻好后,许若雪拿起毛笔,沾上浓墨,写上却是“先兄剑一之灵位”。
小道士见了大怒,喝道:“若雪你糊涂了,这人活得好好的,你立什么灵位?”
许若雪不答,哭得更是厉害,眼泪滴滴落下,打湿了灵牌。
“你!”小道士气极,抢过她手中的灵牌,就要摔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猛地一震。
放下灵牌,小道士疯了似地,往树林那跑去。
近了,看剑一正好好地坐在那,小道士心中长松了一口气。他说道:“剑一兄,吃饭了。”
剑一一动不动。
小道士的心猛地一抽,那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颤抖着嗓音再叫了几声,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定睛一看,浑身剧震:剑一的心口,正正地插着一柄短刀,短刀直没入柄。竟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小道士的眼泪,疯狂涌出。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驿站,许若雪头都未回,问:“他去了吗?”
小道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许若雪伏桌痛哭。
小道士跳了起来,叫道:“他,他怎么可以去死?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为何还要去死?”
许若雪哭道:“他们兄弟六人,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做什么都是一起。现在兄弟五个都去了,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自然会随他的兄弟离去。“
小道士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生命如此宝贵,怎能轻易舍去?”
许若雪摇了摇头:“夫君,你不是江湖中人,你不能理解江湖男儿心中的那份义气,和刀口上的那份豪情!”
“可我能理解。当看到剑一叫那掌柜,再送一副棺材来时,我就知道,他死意已决。这世间,再无人能阻得了他。”
“所以,我也没阻他。”
小道士唯有长叹。
擦干了眼泪,许若雪收起了桌上的灵牌,说:“走吧,时辰不早了,将剑一也安葬了。再耽搁下去,便是明日了。既然说了要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不能错过时辰。不然几个哥哥,定会生我气的。”
剑一已给自己挖好了坑,准备了棺材,两人就将他安葬,立上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