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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成夫妻,难不成以后也不要做生意了?
毕竟是太年轻……
“谢家箭楼,还是多谢王纲首。”
她微微一笑,没再有什么言语,顺手拿起了挂在鼓架边的望远镜,从镜筒里看向了唐坊外的海面,还有不断传出螺号的两座箭楼。
黄七郎知道,只要她收下箭楼,就一切好说,不由得就松了口气,至于她手上的望远镜——他早就见过季洪衣上拴着的镜片,更清楚她内库作坊里做出的望远镜,所以见怪不怪,也把手搭到了眉头上,望向了海面。
唐坊入海口之处,尖礁密布,海船要从东海进入唐坊停泊,入港口外仅有不足两条海船并行的一条狭窄航道,是可以安全通行的。
所有海船只能沿着安全的航道,从两座小岛之间驶过,才算进入海港。
那两座名为小岛实际上是大型岛礁的据点,已经被谢国运占据,岛上昂然耸立着两座九层木拱塔楼,楼顶各有人影屹立,手中箭光锐寒。
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经过这两座箭楼,就不能进入唐坊。
而她的唐坊甫一开建,正是谢国运凭借着犀利长远的眼光在海面上抢先建起两座箭楼,掐住了唐坊进出的海道,如此一来,就算他做生意的本事只有被王世强痛宰的份,他却奠定了台州谢氏在东海上屹立不倒的地位。
更要命的是,他又凭着不要脸的贿赂,用重金换来了扶桑国的公文,公文里居然把这两座岛实封给了他这个异国人。
而这位喜欢画工笔美人图,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世家公子,这位瞒着家里在唐坊养了十二名扶桑、高丽、三佛齐等外夷小妾的谢国运,本是江浙海商世家之一,台州谢氏里的嫡出子弟。
他也是所有宋商里,唯一以宋人的身份得到了扶桑土地的人物。
只不过,她和王世强在吃惊他占地建楼的手快之余,同时对他万分鄙视,暗骂他这谢家嫡出子弟,唯利是图,没节操没底线,原因却是:
谢国运为了得到扶桑国主授地的那封公文,为了死赖在那两座箭楼上舒舒服服和唐坊分帐,他居然改了名字——他瞒着台州谢家,瞒着他家二房里曾经出仕为参知政事——朝廷中副宰相——谢氏叔祖谢老大人,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扶桑人的名字:
鸟饲二郎。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就回响起了季辰虎的声音
“阿姐,我们改姓吧!像谢国运那样,把季氏改成虎饲,龙饲,鸟饲,什么饲都好!”
她分明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些话的震惊,心里对谢国运没皮没脸,不做好样子的痛恨,更记得季辰虎横眉环眼,把扶桑国地图重重铺在她面前的样子。
“阿姐,平清盛一直重病,你不也觉得他离死不远,死后一定会有内乱?唐坊并不是没有夺占九州岛的能力,趁他们内乱时徐徐图之,如果有机可趁,咱们再抢占几个四国岛上的封国,接下来,如果能趁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推进到本州岛平安京城附近的话——到时候我们改姓平氏,把家谱一直修到神武天皇什么的身上,像平清盛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平清盛,也是自称为前前任扶桑国主的私生子,才有名份主宰扶桑二十年。
然而那时,听到自己弟弟所说的,清楚明白要入侵扶桑的谋划,她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又穿越了。
她这十年辛苦,只是想不受欺负地和大家伙儿一起吃饱穿暖,过好日子罢了。
“阿姐,你忘了我们爹娘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只叫你阿大,叫我阿二,姓季不姓季有什么了不起?”
她试图冷静下来,向季辰虎这个亲弟弟说明唐坊没有海船,又拿出二郎买来的中土历代史书,举出战例,想说明骑马陆战和海上水战并不一样。
他能横行九州岛、四国附近海域和濑户内海,但如果登上了扶桑最大的本州岛,唐坊里会骑马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他也根本没真正参加过马战。
然而他却用更实际的眼光一一反驳了她的理由。
扶桑内乱,唐坊这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要么战,要么逃。
她只能以退为进,劝他学习骑射、兵法之术,又连蒙带骗地哄着他,说是等她的内库工坊里仿造火器成功,再为他多制一些,将来未必没有堂堂正正冲杀战场,定鼎扶桑的可能,她的拖延之计却又被他驳了个落花流水:
“阿姐,你居然这样糊涂!?北宋有火器不也早就亡国了?勇力不足为恃!宋国的兵书虽然是出海禁品,但我早已经弄到手了,那上面都写着步步为营,不战而胜为之上。我们在扶桑是外人,当然不能妄想一步登天——”
她只记得他反复不断地纠缠着,劝说着:
“阿姐,我们改姓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郎的那些认祖归宗的虚话不能听!他读书读傻了,才会想回大宋!我们在扶桑有唐坊,退能保立身之地,不看外人的脸色,进也能等待时机,未必没有在扶桑裂土称王,自立一国的机会,回大宋我们什么都没有了——阿姐,我们改姓吧!”
面对如此难堪的局面,她曾经无数次地后悔。
她后悔,在那三年辛苦为奴的时光,在用汉字佛经教他粗浅识字之外,没有功夫再教他更多的她自己都不太在意的古代礼仪廉耻。
姓季,于她而言是理所当然。
十年前在烧村流浪的路上,听着季辰龙这个堂弟,小村里村长的儿子讲述他们的姓氏、名字,发现她还可以继续和前世一样姓季时,那一瞬间在心中闪过微微欣喜,清晰得她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只可惜三年为奴,出寺回家之后,她又忙于建立唐坊,与宋商来往,与扶桑人抢地盘,更没有来得及像李先生家一样,就算完全不记得祖宗的名字,也要在家中摆上一个李氏牌位。
她应该像李先生一样,带着三个女儿每日向牌位晨昏磕头,回忆李氏祖上光辉历史,回忆李氏祖宗在宋高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披身之前,是被篡夺的后周柴氏王朝里最后一个誓死不降,举家逃到扶桑的状元公……
否则,她绝不至于日日要面对三郎的纠缠,却只能哑口无言……
她不能不疏远三郎季辰虎。
她不能不切断他的财源,阻止他召兵买马,阻止他和扶桑关东的谋反贵族暗中联系。
就算她也不同意二郎仓促归宋的提议,就算她也认为唐坊无法置身事外,她也要压制三郎,还有南坊里当初随他从南九州岛迁来此地的南坊上万之众,二千余户的坊民。
毕竟,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如汪婆子一样把切身利益牢牢捆绑在三郎身上,而南坊里上千的强健坊丁,在这十年与北坊的内斗中,无形中已经成为了季辰虎的私兵。
要解开这个死结,她只能扩大八珍斋仿制品的山寨生意,日以继夜地筹集巨木和钱款,寻找可以秘密建船的港口,加快建船的准备。
同时,她也不得不暂时接受泉州陈氏的提亲。
没有了王世强的支持,她压不住三郎,她需要让坊民知道,即使没有了四明王氏,她在唐坊也不会被两个成年的弟弟压制住。
就算季辰虎是他的亲弟弟,只要他不改变入侵扶桑的念头,她就不会把坊主之位交给他。
三郎七月初七就要行成年礼了,她必须得为血气方刚的老三打开一个新局,宽阔广大得足够他横冲直闯,否则他真会在成年礼上说出改姓的混帐话。
——她绝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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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姐姐女流
“咦,大娘子你看——”
守在三楼楼梯口的小蕊娘,突然吹起了哨子,从天空里招下了一只从海面上飞回来的鹁鸽,笑道:
“大娘子,是海兰姐姐她们传信回来了。”
今天,正轮到李先生的小女儿李海兰当值,率领坊中的渔娘们出海捕鱼。
而她,一直在等待着李海兰传来季辰虎的消息,传来五十里外大宋船队的消息……
然而螺号声不断传来,三长两短反复不止,她心中一惊,没有去管那传信,先是抚平了思绪,再次举起了望远镜。
她看向了鸽子飞来的海面,就连黄七郎也顺手从鼓架上取了另一架望远镜,仔细远望着海面。
三长两短的螺号从十里外的小岛箭楼上响起,一直是大批宋船入港的信号。
那位国使的座船,居然从五十里外开拨了?
从她所站之处望去,圆简里的灰蓝色天际线,已经被三四十艘庞然船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半金半红的圆日夕阳半悬在了碧绿色的帆顶后,在九桅海船一层层黄木舱舷上,勾勒出色调鲜明的光影。
螺声中,还有唐坊渔娘们操纵的平底渔船们,归航回家的美丽身影。
一千多条尖头小渔船,左右延绵近一里地,深蓝起小白色的印花布头巾飞扬着,如海面下起了漫天轻雪,踏浪而来。
船上的捕渔少女们摇橹追风,夹送着远道而来的巨型船队,她甚至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得到一艘艘九桅海船之顶,高悬着云锦大旗,其上的白底墨字大如圆月,随风烈扬。
“宋”。
银钩铁画,遮天蔽日。
她不由得悄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是如此声势,船队正中,五条并列的雄壮福建海船上中最显眼的,却仍然是停立在巨船船头的一名男子人影。
他一身绯衣,外系雪披,身形挺拨至极,头顶束着的弯脚黑漆幞头,被夕阳染成艳红血色,让他仿如一柄刚从战场上退出的嗜血宝剑。
锋利伤眼。
“那就是楼云……”
她心头微震,完全推翻了她从《红袖添香图》里成形,楼云此人必定是**不羁书生的形象。
海面平阔,楼云的眼光在火光中何等犀利,即使没有望远镜,他远远地便看到了高耸的水门间,是九街九巷沿河整齐排列着低矮板屋。
将晚的霞空中,因为四角的望火楼上阵阵的鼓声,街巷间的守夜火把一同熄灭,只有一座三屋楼高的货栈平台上依旧灯火通明。
他一眼便看到了,平台顶上,站立着一位白衣绿裙的高挑女子。
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她的面容,然而他却瞬间就认定她必定就是那位唐坊女主。
霞光渐灭,海面上夜风吹过,那一抹绿裙如同烟笼一般,凌结在夜空中,飘渺而不散,这冷凝的绿烟,仿佛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名季氏女子,身世零薄,本应该在世间轻易飘散,却又顽固得生存下来,鲜活而闲逸地坐在了阳光下的廊板上,烹起了那一炉柴屑茶香。
他甚至能在夜光中,看到她耳下那一对琉璃花蕊珠坠,在风中滴溜溜地急转着。
“大人。”
楼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仍然凝视着远处那女子的身影,只是问道:
“季辰虎答应了?”
“他说,他不习惯在女人面前说瞎话。别看他姐姐聪明能干的样子,实际上她身子弱,风吹就倒的,吃不得苦受不得气,他只要说话声音大一些,她就要吓死了,况且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没志向没别的喜好可寄托那也是她们性子单纯的地方,他姐姐就是女人脾气,盼着身边人多热闹,所以才喜欢做坊主。他这次回坊动静大一些没问题,但他只回去向阿姐伸手要钱,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
“……”
楼云终于把眼光从那抹绿影上挪开,转头看向了楼大。
楼大也是一副极古怪的神色,显然也是完全不明白季辰虎的眼光是怎么回事,只冲着他委屈苦笑道:
“大人,以小人看,他还真不是说瞎话,他是真觉得他姐姐是个纸扎的灯笼,他喘气的声音大了些,他姐姐就能马上完蛋。”
说罢,楼大的眼光也不由得溜向了夜空中那女子的身影,喃喃自语道:
“说不定,那位季大娘子就是体弱多病的品格?”
他为了能讨好楼云,赶紧提前抄了两遍《论语》,自觉全身上下都是书香、墨香,说话都要透出个文气。
“……听说他们三姐弟的父母都是十岁时染病而亡,也许他姐姐也曾经病重,才让他如此小心。”
楼云半点也不为所动,淡然吩咐着,
“既然他是怨她姐姐切断了他的财源,逼得他到东海上来打劫,那就让他回去要钱,这与他想做坊主也就是一个意思,你告诉他,其余我自然能办好。”
楼大听得两人谈妥,只觉得送走了一个**烦,顿时神色轻松了起来,叉手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