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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
他的话自然说得是沉稳有理,家将们便也心服。
他看向了楼春,楼叶,又道:
“你们的亲事,我让林行首在泉州城给你们留意。我是盼着你们能和宋人女子结亲的。如果楼大鹏和吴管带女儿的婚事能成。我也会出面为你们求娶武官之女,将来在军中为你们谋个前程。”
楼春和楼叶等家将同时欢喜。一起笑谢。
只有那被针线小丫头拒绝了的家将,还是在闷闷不乐。
楼云转头瞥他一眼,只能叹道:
“她虽然是个针线丫头。也是京城里的良家女子。她能走了谢药头的门路,介绍她过来我府中做雇工,补贴家用,这半年来事事细心从不出错。她比泉州城中的平常女子只怕还多了几份见识。你大半夜去叩她的窗。她没告到我这里来。说你意图不轨,就已经是你运气好了。”
楼春笑得在马上几乎背过气去,被嘲笑的家将哭丧着脸,嗫嚅道:
“大人,小人知道错了。小人……小人本想去唱只歌,叫她知道小人的心意。但记得大人说过,宋人女子害羞,她们是不听这些的。所以小人就想。小人的宋语也说得挺好了,那就找个没人的时候。悄悄把心意告诉她就好了。免得她害羞……”
“……不要半夜去……”
楼云只觉得心力交瘁。
家将们惹得这些事情要解决,有时并不是朝堂上的合纵联盟,利益互换能够说得通。
反是无数生活细节处的潜移默化。
他要做的,是让这些西南夷奴跨越百年,甚至数百年完全变成一个真正的宋人。
以前他们身为峒丁,虽然也记载在大宋西南边夷土司府名册上,也属于宋人。但那仅是地理上的记载。
如果哪一天,这些兄弟家将们能不出错地,不出丑地顺利娶上一个宋人女子,他们能顺利在泉州、明州甚至临安城里安家生根。他楼云才算是完成这个苦差了。
所以,他只有耐心教着。
“咱们家里毕竟也是官宦人家。也不清苦。她一月的工钱是——”
他看向楼叶,管帐的楼叶马上接上,道:
“一月四百二十文,另给咱们做衣裳时,还要另算。”
“——所以,你看她吃的穿的,哪一件是临安城外面来的?你不要到城外的山里给她打狼剥皮,血淋淋的宋人女子不会喜欢。她既然做针线衣裳,必定是偏好绸缎丝帛的——”
“是,大人。那小人给她买身好看的时新衣裳——”
沮丧的家将一瞬间看到了希望,也不等楼云说完,他急不可待就要翻身下马,
在楼云的瞠目间,眼看他就是要狂奔到路边的成衣铺子里买裙子,带回去讨好意中人。多亏楼春眼急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愤色笑骂道:
“蠢得让人没办法骂你!大人以前是白教你了。你是她什么人,就敢给杜娘子送衣裳?劈脸丢回到你脸上,让你滚蛋都是小事。万一她受不住哭闹了起来,叫四邻看了笑语,传出的风声就是大人府上的家将不守规矩,调戏府里的丫头——”
楼云用手指压着额角,挥手让楼春去教训那小子。
他们自己要是不长脑子,他楼云博得女子好感的手段再高明,再无往而不利,这小子也用不上。
“那云哥你的亲事……”
牵马的楼叶还在弃而不舍地表达着兄弟情。
这个时候,楼云就觉得家将们都是山里出来的真是太不好了。
他们有时候就是不记得上下尊卑,他也不能一个眼神让他们马上闭嘴,真的是好烦人。
“……顺昌县主不是马上就要到临安城了?到时候再说吧。”
他没有再多说,却突然扬了鞭,驱马快走了起来。
楼叶早知道他想事情喜欢走快马的习惯,早就丢开马缰。避开到了一边。
楼春笑嘻嘻驱马过来,却也不拉他上自己的马背,而是用马鞭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楼叶一转头,看到是熙春楼的方向。他又看了看楼春鬼头鬼脑使眼色的样子。他顿时笑了起来。
偏偏他又摇着头,非爬上了楼春的马背,道:
“我不敢去找那史娘子。云哥他一时玩起来时,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勾搭起来。但他要是冷下脸来,明明烦这些事的时候,谁敢多事就会挨板子的。”
楼春暗骂他胆小。只能催马带着家将们,驱马快步追在楼云的身后。
马声过了府桥,又绕了中瓦子街。到了团会的铺面下了桥,他们这才到了离家的极近绸缎集
再过两个铺面,就是楼云在临安城临时租住的院子了。
他突然就勒了马。
“我记得,赵爵爷府从泉州来的三个老家人。是住在城外大理寺府衙的近巷里?”
“是。大人。”
楼春当然知道他说的赵爵爷,就是顺昌县主的父亲开国男爵赵秉林。
大宋的宗室爵位,除了亲王、郡王以下,就是公、侯、伯、子、男五级了。
按大宋律,宗室每过一代,爵位就下降一级,所以赵秉林家已经降到了最后一级,所
以到了下一代。长子已经是没有爵位的普通宗子。
“大人,如果大人一定要退亲。法子多得很。”
楼春当然也早听说,顺昌县主早一月就从泉州城出发,坐船沿海到了明州城。
她过几日就要上京城来。
这却是他父亲赵秉林赵爵爷担心两个儿子,所以带着妻儿上京城来走门路。
他们家未必没有想求劝楼云,依着旧婚约在京城里顺势成亲的意思。
“大人,如今赵爵爷家长子和次子,他们的性命全指着大人你。大人不做这仗势欺人的事,但只凭咱们送到他们府上的彩礼单子,就能指他们家是卖女成婚。宗正司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楼叶对帐目极精心,时常就心疼送到赵家的那一批彩礼。
那可是顺昌县主的长兄,背着全家公然上门来索要的。
他们山寨里男女在一起时,都不会这样厚脸皮
要不是楼云非要娶顺昌县主不可,他们楼府里的家将们也觉得这户人家的儿子太不像样。姓楼的才不要和他们家做连襟兄弟。
“……并不用了。找人去明州城给赵爵爷送信吧。官家的旨意让我不要退亲。等顺昌县主到京城了,案子结了,就准备成亲吧。”
楼云吩咐之后,翻身下马。
他直接牵着马过了铺面,拐进了楼府所在的甜水巷子。
只留下楼春、楼叶互视不解。
巷子里一棵大柳树下就是楼宅,楼云沉默牵马前行。
这大半年,因为那季氏选择了陈文昌,他难凡有了些丧气放浪之态。
回来后,他又想着那顺昌县主赵德媛,毕竟不是他一心喜欢的人。
他便也负了气,想着办法要退亲。
然而今日在宫中,官家的话未必没有敲打他:
让他照顾官声,不要太过得罪宗室让官家为难。
——真要是喜欢的人,就算官家让他避嫌,退了亲事,他也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哪里能就这样退亲?
手上突然一重,他在沉思中才发现足下柳叶成荫。
他到了两扇贴着门板白瓷画的黑油院门前,手中的马儿自动停下了脚步。
他在门前驻足沉思,楼春楼叶也不敢去叩门。
两张门板上面按原来主家的喜好,各镶了一副水墨山川的白瓷画。画中都是临安城的城外湖山,分明和驻马寺里完全不一样。
偏偏叫他想起了那山里和她相遇的事情。
想起了她在佛寺鼓楼上的笑颜。
她是喜欢陈文昌,所以才愿意和他订亲的吗?
然而出使前,他也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才和宋人一样准备草贴子、细贴子,准备一道酒礼、二道食礼,三道雁礼。
他就像一个普通宋人男子一样,用心准备,想要迎娶自己喜欢的妻室。
他已经没有了父母的庇护慈爱,老天给他的补偿,难道不就是让他可以自己为婚事作主?
如她一样。
在她眼中,他却处处是错。(未完待续。。)
119 县主退亲
他抬手叩了门,一下,两下,三下。
里面迎接的脚步声马上由远而近,迎了过来。他便也叹了气,在门开时直接丢了缰绳,向院子里走了过去。
“有客人?”
他瞥到了门房里站起来的两名青衣家人,看着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哪府里的仆从。
“是,大人——”
充当门子的家将正向管家的楼叶低声禀告着,楼叶忙不及地答着,“客人在外厅里奉茶。”
楼云料着今日有客。
昨天宫中画院的周待招请他吃酒,推荐了他族侄过来做他书房里的刑案文吏。
他便也不在意,踏着树影下的石道,直向外厅而去。
反倒是楼春追在他身边,觑眼他的神色,小声道:
“大人,史娘子出身太低了些。大人对她没心思就算了。再过几日不就是清明节?是临安城的踏青季?小人听说,各府里的闺秀们在这个月都会出府到城外去游园、游船的。大人多去看看,说不定就遇上一个喜欢的女子。娶来做妻室呢。”
楼云的脚步没停,却瞟了他一眼,轻轻一哼。
楼春顿时知道他是说对了话,楼云是打算娶了正妻之后再提纳妾。
他实在不喜欢顺昌县主,所以才要退亲,但临安城里多的是配得上他的女子。
楼春自觉有理,便实话实说道:
“大人,文昌公子和大人一个年纪。都是老大没成婚的。在泉州城里一直被人传着闲话呢。大人赶紧瞧上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咱们说不定还能比季坊主更早办亲事。“
“……”
也许是那句“比季坊主更早办亲事”打动了楼云,他在外厅台阶上停住,道:
“也不急在一时。这门亲事是我订得仓促了。平白叫县主受了委屈。”
他神色透出些苦恼。声音也是自觉理亏地压低了。
外厅宽大,石阶修了三级,雕着冰花格子的漆门四对八扇,正虚掩着。
可见到进门一个大厅,水磨地砖光滑,左右挂画,尽头处摆着一座黄杨木座工笔彩鸟
屏风。再里面去才是客人坐等的内厅。
“是我办事不够妥当。赵家其实也并不情愿退亲。到如今也没有送退婚书过来。按礼
我应该等顺昌县主进了京城。再亲自去她父亲面前赔罪,也要为县主安排好后路——”
他最难办的当然是圣命难违,是官家那边不许他退亲的叮嘱。
但情理上他使不上劲的却是顺昌县主那边。
他们家要是又想托他保住两个儿子。又不愿意退亲,他也没办法再去催促。
他沉吟间,这边厢楼叶挥退了门子,追了上来。他显然带着意外的喜色。赶上两步拉着楼云下了台阶。
他一边觑着那外厅。一边悄声附耳道
“大人。厅里是赵爵爷来了。”
“……哪位赵爵爷?”
楼云不由得侧目,连楼春都瞪大了眼睛。
“回大人,是顺昌县主的父亲,开国男赵秉林。家里人从他身边的随从嘴里打听了几分。约是县主在明州城得了恶疾。”
楼云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询问病因,楼叶仍是一脸笑嘻嘻地说着,“大夫说是性命无坊却要养上三四年,不宜成婚。他家怕耽误了大人的青春。所以只能上门退亲。宗正司那边,他们家会去提的——”
“什么恶疾?”
楼春看着楼叶的一脸笑。就知道顺昌县主突然得病事出有因,反倒怒了起来,道:
“分明就是瞎扯的借口。他们家是听说了太后在宫里的话,所以怕被大人连累,才要退亲吧?当初上门要彩礼时怎么没提这茬?”
“……”
楼云只是抬头看了看红日高悬的天光。
他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做梦。
赵秉林为女儿主动退亲,实在是让人料想不到。
但对于他楼云而言,却再也没比这更好的事情。
她季青辰看不上他楼云,但他楼云难道就没人要了?他还不能再遇上个喜欢的女子,和她一心一意地好好地过日子了?
他低声吩咐了楼叶几句,就匆匆进厅去见开国男越秉林。
外厅里自然有丫头侍候,此时也没有了楼春的事。
“大人吩咐你去租船干什么?”
他追着楼叶问着,楼叶失笑地看他,答道:
“干什么?不就是你刚才提的,赶紧趁着现在的踏青季,到城外去看看各府里的娘子们?有合适的,大人就上门去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