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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扬起唇来笑了笑,与生俱来的一股媚态于言笑间尽露无遗。我被她如此称赞,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谢公主谬赞,小的觉得公主才堪称美艳无双。”这句话我说的绝对有诚意,但可惜说完之后我才恍然懊悔自己竟没有半分女扮男装的自觉,殊不知这话从个男人口里说出来已经很是轻薄。
我惴惴瞄了她一眼,生怕她立即喊人来拖我下去棍杖伺侯。她唇角微扬目光莫明,却是紧盯着我而迟迟未有出声。
怔忡之时,她忽而伸手来拂我额前的头发,我慌忙低着头退后两步,哆嗦转过了脸。
——开玩笑,相隔这么近,若被她认出我来岂非后患无穷。
她笑了笑,收了手,顺势交叠在腹前,“你既然无家可归,到了我这门前也算是缘份,瞧着你倒也不像别的人般小家子气,想来也见过些世面。我身边正好缺个小厮,你可愿留下来伺侯我?”
我顿时哑然。
留下来伺侯你,我想退一万步说即使是我同意,你弟弟会同意么?我可还管着他这几个月的食宿呢,我收了他的钱却跑来伺侯你,他岂不跟我拼命。于是我讪讪笑道:“谢公主厚爱,只是小的已经自由散漫惯了,怕是做不好伺候公主的差事。若是不经意冒犯了公主反为不好,倒不如……”
“没有什么不如不如。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改变的?”她浅笑,左手十分撩人地轻轻握住我的手,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我步向大门。
我被她弄得失措了片刻,等回过神时已然被她牵着走到了门槛。我此时已十分明白她此时已经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因汉服的特征,宽阔的袍袖已把我十指蔻丹遮住,又把我的腰掐得细细,加上我五官尚算过得去,于是在眼下看来我还真像个无助且迷茫的小白脸。
“那个,”我慌神地攀住门框不肯再走了,“公主殿下,您还是放了我吧,进这么大的宅子我会害怕的,何况还有侯爷在。”
“侯爷?”她懒洋洋挑了眉,轻捏着我手心嗤道:“有我在,你怕他做什么?”而后便又一笑,从容拉着我进了门。
我无语良久。怔忡中跟着她顺着长廊迈进。我忽地想起了母亲与董偃,她当初在劝他留下的时候是否也如眼前平阳这般霸道,而董偃是否也曾有过抗拒和不甘,我竟然十分之不愿想象。
拉着我进了内府后她便放了手,大约是猜着木已成舟,我必不会提出要走了,而要走也不会那般容易,于是冲着我笑了笑,而后又示意我跟进靠西首的房内。
从飘着荷香的空气中看来,此院必是靠近府里的湖泊。屋里陈设十分华丽,但比起堂邑侯府来仍是不及。即便是出嫁前我的房内,也比这还要奢华上许多。想来即便都是长公主,若是权势不大后台不硬,当中待遇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婢女们前来奉茶上点心,前后左右纷纷上来与平阳说起府上琐事。我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跑了这半夜也又饿又渴,想我堂堂皇后走到哪里皆有专人专食,现如今莅临你一个公主的府上,吃你点东西应该也不算占你便宜,于是也懒得装假斯文了,伸手拿来便吃。
咬了两口之后,才刚在腹诽府里的厨子手艺不行,婢女便喝斥我:“住手,公主还没享用呢,你倒先用上了?”
我举着半块糖酥愣在那里。平阳挥手唤止了婢女,探究地瞧了我几眼,问道:“你出身如何?祖上可做过什么官?”
我放了点心,十分凄惨地叹息:“小的从小就被人拐带了出来,只记得家里数代贫寒,往上数十代都无人做官。”
她颌首,安静片刻,而后踱到我身边跪坐下,伸手抚我的下颌,看着我耳朵浅笑道:“你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子弟,食用饮茶的仪态居然做得如此得体,就连盘坐的姿势,虽然懒散,却也透着股优雅,当真是难得。”
我脸上顿时发热,也不知作何回答,于是尴尬笑了两声,挪开了下巴。
我被母亲所诟病不止的仪态问题居然在面前这位公主口里得到了肯定,这真是匪夷所思。不知道究竟是爱乌及乌设或是我真的已经功力大增,渐渐在向标准的淑女靠进,这实在没法分辩。
她见我不答,居然又捏着我的耳廓玩弄起来,我赶忙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她进一步的搔扰。所幸这年头男子穿耳洞的潮流也很盛行,室内烛光也偏幽暗,被她这么细瞧之下倒也不见得会穿帮。但是老天的思维真的很难捉摸,我万万没想到我陈阿娇居然也有被人吃豆腐的一天,而且对方竟然还是个女的!
我现在十分理解韩嫣在被我吃豆腐时的心情。想来每当那时候,他必定也像此时的我一样极端之恨不得将那双摸向自己的淫爪剁掉拿去喂狗。
“公主,侯爷来了。”
婢女不安地走进来禀报,并把满含担忧的目光落定在我身上。做妻子的回府后明知夫婿在等她,却避而不见,只捏着个小白脸的下巴在闺房里展现柔情蜜意,这目光当中的含意已不需多说。
我却像得了救命草似的赶紧爬起退开几步。
平阳蹙眉,寒声道:“来了便来了,又当怎地?”
036 第三者
门口黯了黯,立时走进来个二十五六岁的冠服男子,左手搭着腰上长剑。这便是平阳侯曹寿。
这是我第二次近距离见到他,头一次是在他们大婚的时候。我跟父母亲还有刘彻去参加他们当时设在安寿宫的大婚典礼,他由太监们指引着前来与我们斟酒见礼,我便就认识了他。他举杯的时候揖礼十分到位,且笑容也让人感到舒心,当时觉得他年少风流,跟漂亮的平阳倒也般配,但今夜看来,才过了几年这位爷眉目间却有些乖戾奸险之色。
他进来便与平阳作了个揖,然后把透着寒意的目光瞟向我,才缓缓回头道:“公主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不去紫雎阁?我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你半夜,连床褥都收拾好了。”
平阳皮笑肉不笑,“这么晚了,你等我做什么?”
他便道:“人常道小别胜新婚,自然是等着与公主好好叙叙别后之情。”说着便去拉她的手,一张脸也往她脸上俯压过去。平阳要推拒,但是又挣不脱,最后只好也依了他,眼睛斜斜地在他脸上扫了扫,生生受了他个强吻,然后撇开脸执起案上酒壶,亲自斟了杯酒给他。
我想我在这里看着他们夫妻亲热算是个什么事,于是瞅准他们没有留意,便顺着墙根要往外溜。不料平阳在后面柔柔地喊:“你今儿便留在此处吧,又要去哪里?”门口婢女稍愣之后,立即把我去路给封死。
我百般无奈之好返回,只觉这个夜晚十分漫长。
曹寿放了平阳,看看我又看看她,冷哼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为夫在此,还有这等下贱之人的立足之地么?”
我一听这话很有些无语,不明白我一个被人强逼进来的人怎么就下贱了?
平阳浅笑了笑,缓步走到我与他之间正中的位置,款款返首,望着他道:“平日你抱着那些个姬妾们打情骂俏时,我何曾给你摆过半回脸色?便是我在洛阳的这两个月,你在府里的大小事我也不是不知道。眼下我不过是留个孩子在身旁伺侯,你怎么倒吃起醋来了?”
他们这一吵,倒把我的八卦因子激发出来,我也不急着走了,便就站在墙根下拢着手朝他们看。
我想以她长我六七岁的年纪叫我声孩子也不为过,听太后说几个大公主大皇子小时候还都曾抱过我。于是把脸转向曹寿,期待他的反应。他立时竖了眉,左手紧握着剑柄道:“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我即便是与姬妾们亲热些也并不为过。你这意思莫非是在这上头跟我争个高低?”
瞧瞧,这就是古代版沙猪主义者的典型。
平阳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闻言并不激动,而是镇定自若微哂道:“侯爷过奖,我可不敢。只不过我不出声你也别当我是傻子,往后这些事情你我各不相干,只当看不见便罢。若要就这么闹开,到时脸上不好看的,下不了台来的,只怕是侯爷你。”
曹寿气绝,颤抖地指着她:“你,——我要入甘泉宫去见太后!”
平阳嗤笑,指着门外:“去呀!你去告诉母后,就说因为我留了个小厮进府,你就疑心病大发,非要让我跪在你面前任你宰割。你这个驸马比我这公主还要威风,三妻四妾算什么?那是便宜了我。”
我稍稍分析了下,由始至终平阳都没有生半点气,而是十分理智且准确地维护出她的立场,我想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虽说自己是个公主,但是对方也是有封地的侯爷,就像堂邑侯陈午,论起身份来也并不比窦太主低到哪里去一样,两个人之间地位其实是平等的,他若果真要责罚她什么,那也并不算了不得的罪过。
“你自取其辱,可别怪我待你不公!”
我才在旁边腹诽毕,曹寿就果然摔手往平阳脸上挥了两巴掌。这两掌真若晴天霹雳,我虽然不认为他不能骂她,但谁又能想得到他居然有胆子在公主面前实施家暴呢?而这两手力道也不可谓不重,平阳白晳的脸上立即就浮出两片紫红来。
旁边婢女们吓得尖叫,纷纷往外逃去。
曹寿见状也有些着慌,忙得不知该先安抚被打的妻子还是去追回跑去喊人的婢女。我惊愕之余则对他眼下的反应相当表示理解,两人说是说地位平等,但她到底是太后的爱女,当今皇帝的亲姐姐,他自己都还领着她娘家的工资,发生这样的事情怎可能不慌?
屋里顿时只剩下我们三人,他们俩各怀心思在当中对视,我则尴尬地充当着看客的角色。
“娉娉……”
他嗫嚅着往后移动,喉头间上下翻滚。而平阳昂首怒目缓缓朝他走去,美眸里透着满着狠绝的光。到了他退无可退之处,她冷冷扬起下巴,右手揪紧他的衣襟,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敢不敢再打我两下?敢不敢?”
曹寿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看到此处心里也颇是紧张,因实在看不透这位公主的想法。她眼下看起来就如冥狱罗刹,谁对上她的目光都得打几个寒颤。
曹寿讨饶:“娉娉,快放手……我给你跪下赔罪,让你也打还我,好不好?”
平阳不动,只是以冰冷的目光睥睨着他,而后手指放开,却是往上移到他的喉咙处。五根猩红的手指分开两边紧扼住他的喉管,只倾刻间他就已变得呼吸急促,并惊恐地瞪大了眼。
我也不由得揪紧着衣袖,不知道眼下适合做些什么。就这样溜走的话我两腿已然发软,根本连能不能跑到大门口都成问题;而我若上前劝阻的话,又担心万一再激发起他们当中谁的怒气,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可恨的是四周婢女们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
“娉娉……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拔剑了……”
曹寿说话已然甚艰难,两只眼睛也被扼得几乎蹦出眶来。而平阳仍然目有狠色紧扼不动。猛听一声哐啷,曹寿已经拼力把腰上长剑拔了出来,直逼向她胸腋。
037 血溅侯府
他这样做我倒不怎么担心,因为贵族们的佩剑大多是用来装饰而未曾开锋,何况他刺出的地方根本谈不上要害,便是刺出来平阳也不见得伤得如何严重。
想来平阳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只冷哼了两声并未松手。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曹寿拔剑出来之后突然间剑尖偏了方向,直往她胸腹前刺来!这么一来平阳肯定闪避不及,我于是急速奔上前去把她拉开:“小心!”被我这一拉她退后与我同跌在地上。同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袖口里飞出来,砸在某处引起一声响动。
但是容不得我多想,曹寿猛然间得了呼吸,立时跪倒在地粗声呼吸了几口。而后见平阳恍惚间失神的样子,脸上神情立时又变,举起剑就往她身前走来:“我与你身为夫妻,你竟然真的想杀我!”
平阳站直冷笑:“杀了你又如何!”
这个女人当真是颇有巾帼之风,她说着便走回书案旁边,举起足有二三十斤重的一方硕大砚台握在手里,不等身后的曹寿有更多反应,便将砚石撒手往他额头飞去……
我想老天爷这回的玩笑真是下够了足本,我还没来得及惊呼或劝止或有更多的想法,沉重的砚石便已经直直砸中了尚且在晕乎之中的曹寿的脑袋。一阵闷响之下,他左边太阳穴上便立即迸出了洪流似的一柱血花,只消片刻就已喷红了身上月白色的袍服。那血顺着地势往门口迅速流去,于烛光下看来便如同一汪血河。
说我没受惊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