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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旦泄露并不代表只是将平阳拉下马这么简单,其实最根本的是意味着我、母亲以及堂邑侯府与王太后双方便结成了仇家。王太后即便暂时面上不说,但这梁子一旦结下,将来必定后患无穷。而母亲虽则有太皇太后及窦氏外戚们撑腰,若是直接得罪太后,心中也必是不愿意。
是以,此事即便是告诉母亲,请她给我拿主意,她也必定是让我压着不要出声。而我平日除了跟她说说心里话之外,说的最多的便是刘彻。但是这事能告诉他吗?我十分极其不确定。因为我根本没把握他会不会跟着平阳一块来压制我,我想在他心里是多么需要有个机会来整治外戚,而我还没打算在此时就下台。
我抱着枕头辗转反侧,反侧辗转,真是纠结极了。
到了天亮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又觉得身上十分地热烫,一时梦见平阳府里血水漫天,一时梦见有美丽的女子穿着红衣被刘彻呵护着走进未央宫,一时又梦见起火的大宅子,我在里头困着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而后有人在耳边不停喊我“娇娇”,语气甚是焦急。而我只是摸着滚烫的四周墙壁,哭着喊着救命,但根本没有人应我。
等到我从大片沙漠里惊醒过来时外面天色竟然尚且十分幽黑,一方积着冰水的帕子覆在我额上。而我的手被人紧紧握着,连动一动也是不能。我虚弱得连呼吸也甚艰难,汗水隔着衣衫涔涔往外渗出。微偏了偏头,正看见有人单手撑着下巴倚在床栏边,须发未理甚是憔悴,双眼闭着已经沉沉睡去。
我心情甚复杂,多半是梦境的缘故。
有些感情的确是时间堆积起来的,即使我从来都认为这与爱情无关。梦也并非全是假的,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守在我身边不眠不休的这个叫刘彻的男人终会离我而去,他会有他深爱的人,而我纵然是出宫后过得潇洒,也很难再得一个陪伴了近十年的人来这样陪着我。
梦里我哭得那样伤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我轻轻侧过身,将手从他手心抽出。然后披了衣坐起,看着窗外幽黄的灯笼,下了地。
这一病想是病了有些时日,才走了几步我便觉脚步虚浮。微喘着到了廊下,抬目望去,天空十分深远,而万籁俱静。
晚风吹来时我方觉气息顺畅了些,摸了摸额头已不十分烫手。于是挨着栏杆坐下,任地面的冰凉稍微冲散过热的体温。几幅连续而来的梦境尚在我眼前回放,心里触动依然。
长廊尽传来细碎的脚步,是刘春披了衣悄悄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两碟点心,一碗清粥。
“娘娘,”见了抱着左膝坐在地上的我他就扁嘴哭了,腾地一下跪在地上:“全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不知轻重,害得娘娘病了这么久。是奴才的错,求娘娘狠狠责罚。”他放了盘子后索性哭得更厉害,袖子连连擦着眼泪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倒是想劝劝他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任他哭去,端起那碗粥来浅浅喝了两口。
味道倒是甚可口,不知是不是我饿惨了的缘故。
“我病了多久?”
他抽泣着:“前后都有五天了。”然后又呜咽。
我手指在膝盖上轻敲,回想着本要问他些什么事,忽地廊下一阵扑楞,有只十分欠扁的鸟飞落在我前方五步处。
此鸟左腿搭着右腿,靠在墙上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拿爪子沾了我的粥在地上划拉:“你还真没用,小小的发热居然就病了这么久!”
我看了它半刻,拿了块点心招手让它过来。等它以不屑的姿态傲然站立在我手掌心时,我终于想起心中要问的话,偏头问刘春:“拿去给张顺的春药,为什么会失效?”刘春愕然,猛滴汗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这几日正为这个事想得头疼呢!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若不是药失了效,咱们就不会被追,娘娘也定不会生病的。”
我点点头,右手抚上鸟颈。“那,你拿药的时候有谁在场?”
他想了想,茫然摇头:“没有谁啊,当时那老太监就是在前殿侧廊底下给我的,除了树林里的鸟,绝对没有人瞧见。”
掌下的鸟身突然一阵哆嗦,而且作势想逃。
但是我早已拎住它的后颈皮,将它高高举起。
我呲牙看它:“这药是你换的,是不是?”
它果然死命摇头,两只眼瞪得有如碗口大。
我咬牙切齿,拎着它后颈用力往空中一摔,顿时只见满天彩羽纷飞,十分烂漫。我指着它跟刘春喝道:“去!抓住它把它全给我拔了!要一根不剩绑在御湖畔的甬道上,然后再去拿几颗赤霞丹给它喂下去!”
空中立时传来无数道呱叫声,刘春看懂了意思,立即奉命前去。
陈阿娇不发威,你会当我是菜青虫。
吼完我两眼发黑靠着栏杆坐下,却觉十分解气。
才缓了缓,又有脚步声渐近,“病还没好又跑出来,再着凉怎么办?”我尚未回头,刘彻两只长臂已将我拦腰抱起。我把他手扒开,依然下了地,“我不进去,我要在这里坐着。”他顿了顿,弯腰抱了我坐下,就在我刚刚坐过的位置,然后说:“怎么醒了也不叫我,我等着喂你吃药的。”
我闷声:“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吃。”
“你知道你自己会吃。”他捏我的手心,“可我就是想喂你吃。”
我没好气瞥他,他伸手地拂我的散发,我由他摆弄。拂了几下后他把下巴搭在我肩窝,手指缠着我发梢说:“其实春花秋月我都可以陪你看,可气的是你总是认为我不能理解。”我背靠他胸膛望着夜空,半晌后叹了口气没说话。叹完又觉得自己很有些故作深沉,于是又咳了两下以作掩饰。
他把我整个人环进身子里,甚温柔地道:“是不是冷了?”
我摇头,很不习惯与他之间如此旖旎,“你守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去陪韩嫣。”
他微嗤:“韩嫣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要我陪?”
我斜眼道:“难道说我才是小孩子?”
他咧嘴,把脸埋进我头发里,“不是。”完了又在我头发里轻轻道:“你醒了可真好。”
我心里一暖,扬唇将脸微偏了偏,贴住他的脸。
他也微笑,气息就扫在我耳边。
天边有光亮淡淡升起,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坐着居然也十分美好。
直到两腿略显发凉时我想回房洗漱,推他他却不松手。
“曹寿死了。”
040 鸟人
我怔住,曹寿已死当然不是能瞒得住的消息,但是眼下我却又嗅到了另一种异常的气息。
他趁我怔忡时把我脑袋压下,贴着我的脸轻轻道:“你病了的那天早上,平阳府上传来噩耗,曹寿被人杀死。姐姐很伤心,带孝前来请旨要求捉拿此人归案。”
这瞬间我只觉双腿更加冰凉,在他压迫下抬起头来,他坐直了些身子,把我往胸前拉了拉。“姐姐说凶手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书生,是夜曾到过他们府上。曹寿意欲跟那少年行不轨之事,少年不从,便举起案上砚石将他砸死。事后凶手趁乱逃匿,已然不知所踪。平阳姐姐的意思是捉到这名少年之后,她要亲自审理判决他,以为曹寿雪恨。”
我已经不能言语。
不得不承认用书生杀死曹寿的说法来掩饰真相,比起之前婢女们的胡扯来实在要完美得多,客观地来讲平阳也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做到令众人缄口。可真正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颠倒黑白至斯,前半夜对捡回去的书生爱护备致,后半夜过去后为了杀人灭口,已然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这份心计之深,已远非我所能窥觑。
我想之于她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我现在有着难以撼动的身份所以暂时无险,可是假若当天夜里真的只是个无辜少年闯进去碰见了这等倒霉事,到此时岂非已大祸临头?
我心里郁气顿时又涌了上来,紧揪着衣袖蹙眉坐得笔直。
他拉我,低声又道:“太监们说,当天夜里出宫接你时,你正是在平阳府里。是不是?”
我扭头望他,对视半晌后定定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声音冷硬,绝不是往常玩笑模样。如果他敢问我是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不消等到天亮我绝对会就这么离去。宫闱之深之险我早有领教,如果连这份最后的信任也已提前失去,我还管它命运前程作甚?长门宫纵然未能使用,我便就此卸甲离去又如何?
然而他望了我片刻撑地站起,随后也将我拉了起来。“我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把我从你世界里隔离出去。也许生生世世在一起只是个梦想,但是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希望能保护你的那个人是我,而你最信任的那个人也只是我。”
他说得甚从容,仿佛这番话存在心里已久。而我讷然无语,不自觉就蹙起眉来。
跟他称兄道弟数年,之间的话题从来没有半句提到过永远两个字,更遑论什么生生世世。与他成天在一起不是打便是闹,不是凑在一起吃喝玩乐便是交流美色心得,生生世世这类情深款款的词语落在我们当中,岂不是太狗血太可笑了么。
“胡说什么呢?”我抚额瞥他,语气甚虚弱。“我这个人是不信什么盟约誓言的,况且也没什么事好瞒你。”
说完我转头往殿门走去,脚步已如落叶般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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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番病接连又拖了几日,高热直到第三天才完全退去。太医们成天在殿里忙着给我开药调理,丫头们也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感冒伤风一场有多了不起,但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以这种方式表达忧心,除了按时按刻给我奉药,便是轮流穿梭来往于我跟前为我说笑解闷,因为他们认为我之所以会病得这么重完全是在外受了惊吓所致。
我想她们猜得倒也**不离十,只是有些话终究不好明说。于是闭口默认,药来了吃药饭来了吃饭,很是配合地当起了病人。
韩嫣偶尔过来看我,会投桃报李地学我带束花或者好看的树枝什么的来往花瓶里插一插。虽然还是腼腆地不肯多与我说话,连坐也只是坐在离我一丈远的位置,但我还是很开心,并邀他一同去看被挂在湖畔示众的小雕。
可是我不去还好,一去差点没把我气跌。这厮居然不知以什么办法买通了刘春,身上毛虽不见了,但全是拿剃刀给贴着毛根给刮去的,而春药也的确是吃了,只是鸟笼子旁边却多了几只含情脉脉迟迟不肯离去的母喜鹊。
我叫来刘春,刘春战战兢兢跟我解释前因后果。“钦天监大人说小雕浑身上下全是宝贝,要是拔掉的话只怕会伤及宫里的凤息龙气,所以奴才就只好改拔为剃,放过它了。”
我颤抖着指着树上那四五只眨巴着眼睛的花喜鹊:“那它们呢?也是史固那个老不死的捉来的?”
刘春擦着汗又道:“那倒不是,这都是它们闻着赤霞丹的味道自己跑来的。只是不知道小雕用了什么法子,没半日工夫就哄着她们去太医馆了,奴才好奇跟着去瞧了瞧,才知道居然是去药房里找解药。然后到后来……到后来就这样了。”
刘春冲我摊手,笼子里的鸟也贼溜溜警惕地盯着我,而我则再次无比希望能有人递给我支鸟枪。
韩嫣红着脸道:“神隼乃世间灵禽,怎么可以喂食赤霞丹。”
我咬牙望着树上:“是灵禽么?我怎么觉得它连禽兽都不如。”
韩嫣狐疑地道:“娘娘不觉得这只鸟实在太有灵性了些么?有时行为简直跟人的行为都很相似。”
我无语半刻,慨然道:“你不会真以为它是个鸟人吧?”
他拢着手摇头,稍落后我半步踱在花径上,叹了口气,很是高深莫测道:“世界事,许许多多都是我们参不透的。当我们以为它不是的时候,也许它正是。以为它不会发生的时候,它往往正发生。”见我停步,他冲我扬唇,“每个人身边都有些似是而非、或者似非而是的事情,其结果总会让我们大吃一惊,难道娘娘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说话时话拐弯抹角未免让人受不了。而且这番话果然让我陷入了沉默,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我叹道:“你说的也对。世上的事总是会让一部分人认为理所当然,而另一部分人难以接受,这大概也是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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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丢失的玉玦
回到殿里晓风便迎出来:“娘娘,你及笄时太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