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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副果然请来了太医,而且是全部。这群人一来到便惶惶惑惑围在案旁发表意见,美其名曰集体会诊。
我们都端坐在侧殿里喝茶静等,母亲仪态万方不怒自威,大国长公主的风范倾倒众生。我虽然也保持着收眉敛目的端正姿态,暗地里却颇有些坐不住,端着玉樽在手心里转来又转去,转去又转来,从茶水随着樽动时产生的不同姿态里寻找飘渺而空虚的乐趣。
终于在我转了第九十八圈的时候有人进来叩拜:“回皇后娘娘,回太主殿下,太医会诊已然有了结果。”
“直说。”母亲威严启口。
那人迟疑片刻,干脆两条腿全部跪下,额头贴到了地板才道:“太医们说,他们完全无法统一意见,谁也没有把握医治,为免误诊而使神隼遭受更大伤害,所以他们上奏另请高明。”
案上杯碟顿响,母亲手抚案沿,闭目呼气。
……
由于一时想要讨美人欢心而最终酿成如此人神共愤的惨剧,我内心很是感到不安,首先是愧对太皇太后,愧对母亲,顺便愧对愧对为我替罪的刘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立刻以死谢罪,但是我知道墙角后那只小乌龟是肯定不会允许的,因为我答应了明天早上还要喂它虾米。
其实归根结底我最担心的是,中国历史将会从我这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我可以不管后面有没有东汉三国晋魏,或者有没有隋唐宋元明清,但我不能不管眼下这辈子的命运。
回了永昌殿之后我抱着枕头在地上作垂死状,风花雪月们以及余英刘春围着我坐成一圈,长吁短叹纷纷表示誓死效忠以宽慰我心。以至于到了半夜刘彻从殿外进来时,我们还保持着开圆桌会议般的肃穆和安静。
“娇娇,怎么还不歇息?”
刘彻自己住在未央宫,但是很多时候也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跑来我这里,据他提供的理由是我这殿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很适合居住。这么样当然也就造成了年轻的帝后之间夫妻恩爱的假象,作为我何德何能,可是看起来却集齐了天下万般宠爱于一身,生来是响当当的堂邑候府翁主,现在又嫁得个这么年轻英俊举世无双的丈夫,这让天下某些人羡慕之余,直恨不得用口水灭了我好取而代之。
眼下看样子他是刚从圣祠回来,衣服没换,袍子下方还有因长跪而压出的皱褶。
我幽幽怨怨地叹气:“我在等你。”
他自是不信,嗔我一眼,没好气在我旁边坐下。蔫蔫坐了阵,我爬起来掀他的袍子:“你跪这么久一定跪疼了吧?来,我给你揉揉。”他很是震惊,警惕地捂着膝盖挪去了侧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只好老实坐着,只是叹气不再说话。
他终于忍不住咳嗽,“放心,这天下是我在坐,即便是有报应,也是报应在我身上。总之我拼了我这辈子,护得我大汉黎明不遭他人涂炭便是。”
“但是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这只‘鸡’,你要是遭了报应,我也会跟着倒霉的。”我再叹气,自己都鄙视自己像个十足见了丈夫式微便想撂手的无良妇人,而且完全忘记他之所以会“式微”还是因我而起。
他立即拉下脸,恨恨说:“你虽然嫁了我这只‘鸡’,可你想过要跟我一生一世吗?”
我侧首想了想,深以为然。反正也不是一辈子跟着他,他既然雄才武略十分过人,神隼变傻不代表他变傻,这社稷天下倒也不必我过分担心。于是欣慰地抬脸望他:“老武,你果然讲义气。将来我们分开之后,一定会时常想念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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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后遗症
私底下我跟刘彻之间都是互称小名,小时候我叫他小武,取自于他日后的谥号汉武帝,因为那时候初来乍到,还不太好意思直呼一个未来帝王的名字。后来叫着成了习惯,到十二岁上发现他比我高了之后,就开始管他叫老武。而我对此所做的解释是:“这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做个英明神武的君王。”他听了表示接受。但是让我怨念的是,他从来没有称呼过我一次“姐姐”,我曾经拿烤鹿脯烤鸡翅诱惑他也不成,以至后来就放弃了。
我闯了祸不敢出门,于是在永昌殿连呆了三天,三天里不时听说有大臣跟太皇太后进言,总意是说这件事必须严处等等。但居然也没闹到永昌殿来,于是我战战兢兢投老太后所好弃了孔孟,天天手里捧着《老子》刻苦钻研,时刻准备成为刘彻的贤内助。甚至还特意让晓雪和刘春给我抄了几个不解的问题送去刘彻的老师汲黯那里,表示虚心跟他请教,动静造得甚是浩大。
不过汲黯没给我面子,跟晓雪说:“吾乃为帝师,不误人子弟。”他的意思是我既然读过孔孟,那么就不算黄老之学门内弟子,他不教。此事弄得晓雪好生没趣,回来路上遇见刘彻便跟他告状,刘彻却冲她嘘声:“这个人朕也不喜欢,但是也不敢惹,你现在还是小声些好。”于是只好吃了哑巴亏。
这么样我闭关自学,三天后终于得出了一条结论:黄老之学所说的意思就是,人生在世根本不需要刻意强求些什么,不需要进步不需要改变,只消混吃等死就好。而作为帝王,则只需把天下百姓的文教取消,不让他们看书识字,发明创造,笨得连贼也做不成,如此,便天下太平。
我很庆幸汲黯并不认为我是他门中弟子,到了第四天早上晓雪摆开架势准备再伺候我假正经,我袍袖一挥把翻开的百美图塞回床板底下,说:“去钦天监瞧瞧。”
借用窦老太后的话说,神隼之事事关重大,虽然这三天里并没有天下大乱也没有人起兵逼宫,可我被外面闹得心里仍有隐隐不安。我本来不相信神鬼仙灵之说,但是细一想自己又是的的确确经历了灵魂穿越而来,而那鸟也果真跟园子里饲养的画眉鹦鹉大有不同,便觉得此事也许不那么简单。
我是估算着监正已然归岗时才来的。
钦天监监正名做史固,是个七十三岁的老头。根据本监不外迁不调任,并且世任的律例,他已经是大汉朝内史家出的第三位监正。老史家碰巧跟我父亲堂邑候来往甚密,时常来府,是以我自小便认得他,下巴上的胡子曾被我偷拔掉不少,而且也知道他不少秘密,比如爱偷偷养小老鼠画符的变态癖好。这使我更愿意相信他其实是个老神棍,而非德高望重的历官。
我到达的时候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去,史固果然侧朝门口坐在案后调理他的小老鼠,一对三角眼冒出精光,白胡子垂在案上,整个脸酷似山羊。我咳嗽了两声,他慌忙将老鼠笼子塞进宽袍子底下,而后正襟危坐转过身来,见是我,山羊脸立即夸张地亮起:“哎呀,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微臣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冲他伸出手:“让我瞧瞧。”
他跟我装糊涂:“娘娘要瞧什么?”
我作势揪他的胡子,他立马捂着袖子后退,冲着外头大呼:“还不快给娘娘奉茶!”
我泰然自若坐好,因有来意,便不跟他计较了,只让余英刘春去门外把风。
“那傻鸟呢?究竟还能不能治好?”我瞅着正趴在架上望着我出神的神隼,问道。“要是从此就这样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说这天下还有能治它的人,我相信史固便是绝对的那一个。
史固捋了捋胡须,起身抱了它在怀里,叹着大气摇摇头说:“跌成这样,是伤了脑子。要想治愈的机会很低啊。”
其实这又让我想起我自马上摔下的那回事情来,一时有些疑惑莫不是也跟我一样被别的灵魂附体,但是觉得穿越这回事落在一只鸟身上未免太不可思议,而且被他摆弄了这么些天,即使有这回事也不可能瞒过他,于是终于没有表露。
但是要我就这样相信他的话未免不可能。我斜眼睨他:“治不好你还有心思玩老鼠?”说着我冲刘春递了个眼色,刘春便笑眯眯冲他作了个揖,伸手去掀他的袍袖,接着便将那老鼠笼子提出拎在手里。他慌得立马起身去抢,但是怎敌得过年轻力壮的刘春?于是只好哭丧着脸道:“娘娘真是老朽我命里的克星,我招我招!”
我让刘春拎着笼子站在身后,好整以暇望着对面。
“其实这鸟,”他捋着胡须,三角眼瞄了瞄我,“也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只不过……”他卖关子。我便扭头:“刘春。”他立即再开口:“只不过有些后遗症没有办法根治只能是这样子了娘娘您赶紧让他把老鼠脖子松开!”
亏得他七老八十了还能把这么长一番话说得这么利索,我挥挥手,再正脸看他:“有后遗症又会怎样?会不会对大汉王朝的命脉有什么影响?”
“影响当然是有的。”他正色道:“此鸟出自我大汉龙脉所在之地,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因此对我大汉百年内吉凶颇有先见灵力,并且负有维护我大汉按照天命当行之责。从它所击出的卦象里就可看出大祸小事,它的脑象受损同时也使灵力受损,灵力受损之后不但此后我们预测不到吉凶,更重要的是,大汉国运将因它的意外面临不等程度的改变。”
国运改变即是历史改变。听到这里我背脊上都起了毛汗,不禁咽了咽口水问:“会改成什么样?”
“这个么……”他又捋胡须瞄我。我板起脸,他立马笑嘻嘻压低声音道:“三日前太皇太后将我急召回来,我上观星台瞧了瞧天卦,果然是混乱一片。不过这两天我已经尽努力大致修补好了,神隼现如今已经与普通鸟雀无二,就算永远都成了这个模样,对于国运来讲已经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以娘娘还是放心罢。”
我追问:“那‘不会有太大影响’究竟是有多大影响?”
“这个谁也不清楚!”他耸肩,“卦象要是不抽风,就根本没有影响,要是抽风,那就不知道会对应在哪些事情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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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纯雕
我对于史固这番话感到万分惊悚,对于看似可知但实则又不可知的未来从这一刻开始使我感觉充满了刺激和矛盾,我既想历史顺着我所熟知的那个轨道有序进行,又期待见证些不同但是又切实发生的变故,我想这也是促使我把它记录下来的根本原因,因为史固的话就等同于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汉朝的命运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大汉的命运从我拉起弯弓射大雕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潜在危机,这是我的结论。
对此刘彻的反应是安之若素,这个胸怀抱负坚定相信凭自己的勤勉和才略足可安邦天下的少年,并未将此事看得过重,除了依然勤奋学习刻苦理政,闲时还是时不时窝在我殿里,安享我善解人意体贴尽心的风花雪月轮番侍候,并不屑地说成天叹气的我实在是桤人忧天。
而窦老太后在我母亲相伴了她一连半月后的结论是:既然国运已然被拖回了正轨,那么再责怪我也是多余的,瞧着我这大半月来为此事忧心得连话也少说,于是这日便特地喊了我过去。
变回普通鸟的神隼正好被老太后放在殿内当宠物养,我见了便跟她讨要。她叹了几口气最终应了我,嘱咐我善待它。只是那鸟听到她的决定后却十分之惊恐,扑闪着翅膀直到我把它捉在怀里,才哀怨地瞪了瞪她以示对她的始乱终弃感到死不瞑目。
风花雪月们对我要回它表示很淡定,然后更加淡定地问我:“娘娘,晚上要把它烤来跟皇上喝酒吃吗?是要烤成脆皮的还是蜜汁的?”
我安抚了一下在我手臂上激动得差点去撞墙的鸟,不敢苟同地说:“我怎么会是这么凶残的人呢?我是真心要赡养它的。”它这才惊惶未定地停止呱叫,满眼狐疑地望着我。我摸着鸟头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赡养,叫神隼已不太妥,以后我们叫它‘纯雕’吧。”
她们没有问我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此后只管叫它小雕,没事便教它跟人一样生活,除了不会说话,它几乎已经能够独自处理生活问题,包括出恭后的个人清洁以及睡前醒来后的洗漱,甚至因为蓄意勾搭善于梳妆的晓花而故意时不时扯掉两根五彩的尾羽讨她欢心,哄她日日为它打理羽毛。
但是在面对我时,它却会十分大胆地做出些让人吃惊的举动。比如当我在大殿里睡得好好的时,它会突然冲到我肩膀上来对着我耳孔呱呱几声大叫,直到把我吓得弹起,然后又得瑟地跑开。又或者当我跟丫头们吃饭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