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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漫之又听何必说这话,才被甘棠奋力推开的手又用力地将甘棠箍住将她抱起,咬牙劝道:“甘姑娘,你的身子还有……孩子要紧。”
甘棠捶打着顾漫之,又愤恨地瞪向何必说,心说自己吃过药了,且前头一月还来了葵水,怎会是有孕了?定是何必说冤枉她,因要从顾漫之怀中挣扎开,就又用簪子向他胸口插去。
顾漫之闷哼一声,却依旧不肯放手,祈求地看了甘棠一眼,又哀求楚律:“锦王爷,甘姑娘将宅院卖了,此时没有落脚的地方……”
“余大将军可愿意领了甘姑娘回家?”楚律问余大将军,心里也觉松了口气,暗道终于不用他来当坏人了。
余大将军早先在京中忙着逃命,后头来了益阳府又忙着处处于人为善,哪里听说过甘棠的事,只记得不知是谁说过甘棠是何必问、贺兰辞的小师妹,又是王钰念念不忘的前妻,更在益阳府内做了许多善事,因此便在心里高看甘棠一眼,方才也提议叫楚律带了甘棠回锦王府,此时见甘棠寡妇怀孕,且顾漫之那神态无疑说明甘棠的孩子是顾漫之的,忙道:“王爷莫开玩笑,还是送了她去庵里头吧。”若将甘棠带回家,不定叫旁人如何嘲笑余家。
楚律说道:“那就送到慈航庵中吧。”
顾漫之忙道:“王爷,山上湿寒阴冷,不利于甘姑娘养胎?”且她人在庵中,他这男子也不好过去照料她。
“既然她怀了你的孩子,那就交给你处置吧。”楚律不耐烦再管这事,回头看了眼那已经看不到的官船,便驱马绕过顾漫之、甘棠。
余家父子三人并武言晓等人忙随着楚律去了。
何必说立在顾漫之、甘棠面前,看筋疲力尽无力挣扎的甘棠愤恨地哆嗦着嘴瞪着他,不由地联想到了那自己不曾谋面过的叶宛然,暗道他污蔑甘棠有孕,也不知道会不会逼死甘棠?——看甘棠如今这番作为,定然是不会了。只是他这般行径与楚静乔又有何差别?不,应当是跟石漠风有什么区别,楚静乔便是有错,也只错在不该用那下作法子算计石漠风……
心里感慨良多,想到还要换了衣裳去北城墙外分饭,便再顾不得看顾漫之、甘棠二人如何,上马匆匆向锦王府奔去。
据说后头顾漫之带了甘棠去客栈里看大夫,得知甘棠并未有喜,顾漫之在甘棠床前跪了一日,随即不忍叫甘棠再受益阳府众人指指点点,便不顾甘棠反对,强横地带了甘棠走。
至此这二人下落不明,再不曾出现在益阳府、上京两地。
十几年后,偶然记起甘棠、顾漫之二人,石清妍问何必问可否知道这两人的下落,何必问只说了一句“美人还得配英雄,顾漫之算不得英雄,与甘棠并不相配”,石清妍听闻这话后,又寻了耿篾片来问,耿篾片只说山东的某个世代功勋人家的老爷娶了个嫁妆丰厚满身荷叶香的半老徐娘做填房,至于那为了甘棠抛弃妻子儿女老母家族前程的痴情人,下落再无人知晓。
不提这些后头的话,单说眼下石清妍等人上了船,因男女人数都多,于是就分开上了不同的船歇息。
石清妍在船上就不停地翻看楚律给她写的折子,窦玉芬这会子也想念起那送回窦家的窦飞琼了,不住地跟石清妍述说窦飞琼如今会站会喊娘了;萧纤妤忙着准备回家之后的说辞,在一旁坐着不插话;古暮月不失时机地又跟董淑君请教京城里头石家的事。
正说着,忽地就听铮地一声,隔壁的船上传出悠扬缠绵的《春江花月夜》,这曲子将初冬的寒冷、水上的湿气驱散,一瞬间仿佛叫人感觉到初春的清风、明月、雾霰。
“是漠哥哥。”古暮月欢喜地说道。
董淑君因古暮月这般欢喜,有些讪讪的,待听完《春江花月夜》之后是一曲《凤求凰》,又怔忡住。
古暮月此时顾不得再听董淑君说话,道声失陪,就披裹着披风,蒙了面纱向外头走。
石清妍见董淑君期期艾艾,窦玉芬、萧纤妤也同是一副想出去瞧瞧的模样,于是就点了头。
窦玉芬忙叫人在甲板上竖起屏风摆上桌椅,等外头准备停当了,才跟随石清妍向外头去。
待进了屏风之中,石清妍等人看向对面船上甲板,就见石漠风盘膝坐在甲板上弹奏古琴,那《凤求凰》早弹完了,此时换的又是一曲不知名的缠绵悱恻的曲子。
古暮月因也进了屏风里头,脸上满是叫其他女人厌烦的欣喜。
“石舅爷当真对古姑娘情意绵绵。”窦玉芬含酸带醋地说道,一船女人,就连石清妍也跟楚律分开了,他们这对小情人偏在这时候显摆他们的亲密;转而又想楚律怎地没石漠风这般风雅?弹琴道别总比那痴狂的踏歌好看一些吧?
古暮月有些羞涩地压低一直翘着的嘴角。
石清妍心道楚律这宫里头出来的,怎就不会一样乐器呢?还不如他们这石家出来的多才多艺,对沉水说道:“叫舅爷换个曲子弹,来个沉郁顿挫的。”
“沉什么?”沉水一时没听清楚。
“沉郁顿挫。”萧纤妤重复道。
沉水答应了,就叫一媳妇冲着对面的船喊:“石舅爷,换一曲沉鱼的。”
石漠风弹琴的手一顿,险些将琴弦勾断,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见石清妍等人都出来了,心道自己弹给古暮月听的,这些女人凑什么热闹,“我不会沉鱼!”石清妍要看沉鱼落雁的,定是来找茬呢!
石漠风喊了一声,因喝了冷风,就咳嗽了两声。
“知己当真是妙人,竟然要沉鱼的,”何必问与贺兰淳在船舱中对弈,又瞅了眼那闭着眼睛念经不肯搭理旁人的胡云,“依必问看来,当是沉郁二字吧?”
贺兰淳笑道:“虽无青山,却有绿水。想来是锦王妃心绪低沉,因此想要听一曲沉郁的,待老夫去奏一曲给她听听。”
“必问以箫和之?”
“也好。”贺兰淳笑道,便与何必问二人双双出了船舱。
待出来后,何必问又转回去将胡云拖了出来。
贺兰淳立到石漠风身边,石漠风自然要让开,贺兰淳、何必问二人一盘膝而坐,一倚船舷而立,二人一琴一箫合奏起来。
对面船上,石清妍啧啧叹道:“不愧是第一才子,不愧是贺兰家老爷子,这琴声箫声,果然这乐声开阔了许多。”
“好!第一才子吹的一口好箫!”胡云报复地煞风景地鼓掌喝彩,叫何必问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竹箫里先发出一声尖利的声音,随即就咳嗽起来。
饶是如此,贺兰淳依旧如青山一般沉稳地继续地弹他的曲子。
在对面的石清妍等人看来,对面是何必问与胡云二人厮打,在何必问看来,是胡云有意借故跟他亲近。
何必问只觉得耿篾片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就先住了手,胡云也悻悻地松开手。
两人正彼此瞪视,忽地耿篾片拉长了脖子探着头指向岸上,“你们瞧,是不是有人驾着马车在追赶咱们的船?”
“你看错了吧,怎会有人追船?兴许是同路?”石漠风凑过来,也眯着眼睛向岸上看,“莫非是听到我的琴声来寻知己的?”
石漠风这话说完,何必问等人纷纷看向依旧对周遭一切视而心思澄净一心弹琴的贺兰淳,说是来寻贺兰淳这知己的,他们更会相信。
“风这般大,哪里会叫岸上的人听到琴声……”
“箫声就不一定了。”胡云因何必问强拉了他回京,心怀怨怼地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胡云,你犯了嗔戒。”何必问说道。
胡云老实木讷地看向何必问,似是何必问冤枉了他一般。
何必问不愿再搭理他,却也疑惑那一路驰骋的马车到底是不是来追他们的,后头见那马车不见了,就不再多想。
因有何必问这一船多才多艺的男子在,石清妍那一船的女子也不甚寂寞。
就这么在船上打发了两日时光,待到了第三日,船队在傍晚时分停歇在一处渡口,因出了益阳府的地面晚上便有宵禁,是以船上众人心知进了城也没地蹓迚,且危险也大,于是就留在船上歇息,便是有地方上的官员乡绅闻信前来拜见,也只叫石漠风领着人出面将人应付了。
等到第四日,船队慢慢地经过一野外渡口,夕阳西下,只见如血残阳染红河面,岸边孤鸿阵阵,很有几分悲凉凄切之意。
船舶尚未停下,便见野渡之上立着一身月白衣衫之人,那人站在夕阳余晖下,一时叫人分辨不出年纪,只有周身的悲凉凄怆叫人心中一动。
石清妍等人正在商议是否要在这野渡下船松散一下筋骨,便见这野渡之上冒出一人,于是纷纷注目。
石漠风在另一艘船上也看见了此人,便示意一西院猛士出声。
只听西院猛士声音洪亮地喊道:“何人在此等候?”
“水家嫡支子孙水几因拜见锦王妃。”那人应声跪倒在岸上。
石漠风听说是水家人,便看向对面石清妍。
石清妍与何必问远远地对视一眼,这“嫡支子孙”四字,表明水几因已经知道水家的病,且他也知道石清妍知道。
“免礼,请起吧。”石清妍说道。
沉水冲一西院猛士点头,便听那猛士喊道:“免礼,请起吧。”
一声之后,便见案上那人手掌撑地,勉强站了起来。
“他病发了。”石清妍有些惋惜地说道,船已经行驶到渡口前,没有夕阳余晖的遮挡,清晰地看见那人面如冠玉,气质宛若清风。
何必问与石漠风商议一通,便先停下他们的船,待叫水几因上船后,便为保险先叫船工驶离这野渡,随即等厮见之后,就叫随从的太医给水几因察看病情。
耿业、胡云是不知此事的,贺兰淳虽早先不知,但他是知道厉害的人,因此叫他知道也无妨。
于是贺兰淳、何必问、石漠风三人便看太医撩开水几因裤管,待瞧见水几因膝盖已经肿大如鸡蛋后,三人不禁大吃一惊。
太医拿了手在水几因膝盖上敲了敲,随即不明就里地问:“水公子身患风湿?”
“……是。”
“不曾针灸拔过火罐?”
“因一路赶路,不曾请人针灸过。”
“水公子这伤势不像是这几日才有的。”
何必问笑道:“还请太医准备被水公子针灸一下,虽不能治本,但也当稍稍减少病痛吧。”
那太医虽觉水几因的伤势古怪,但身为太医自是知道许多事是不能多问的,于是忙借着准备针灸退下。
“多谢何公子替水某遮掩。”水几因起身谢道,心道所料不差,果然锦王府一行人知道水家之事的不在少数。
贺兰淳狐疑地看向何必问,何必问在贺兰淳耳边低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贺兰淳闻言不禁惊诧地看向水几因,心道这么重的伤势,水几因行走间也不露痕迹,若非他连日追赶他们的船,一路奔波,方才下跪时动作又大了,只怕何必问也看不出他病发了。
“水公子怎会一路追赶必问等人?”何必问问道。
水几因拱手道:“奉祖父之命,来求锦王妃、何公子手下留情。”
“……你们水家有两个兄弟年纪轻轻,也只是稍稍传出身患风湿的消息便过世,水公子可知道这其中内情?抑或者,水公子如何躲得过这一劫?”何必问疑惑道,论理,水几因病情这么严重,当是也要被水家灭口——瑞王妃可是直接将腹中胎儿都毁了的人,怎会容水家留下水几因?
“水某病发之时,恰逢家中两兄弟先后夭折,是以水某为求活命,不曾将病情告知旁人。一日被祖父召见,看见祖父瘫在床上病容,心内惶恐。又听祖父述说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瑞王妃的交代,心寒不已。祖父说瑞王妃出手太过狠绝,水家若再依仗她势必要全家覆灭。若要保住水家香火不断,只能靠水家自己。是以,水某便听从祖父之命前来请锦王妃手下留情。”水几因坦然地说道,随即跪下叩头道:“还请贺兰大人、何公子令水某得以面见锦王妃。”
“你已病发,为何不趁着还能走动游山玩水?你可知水家嫡系已经完了……”
“贺兰大人,水家嫡系尚有年幼子侄,水某虽未成家立业,但幼时多劳兄长们庇护,是以,水某不敢斗胆言及自己的前程,却不能不为子侄的前程着想。”水几因重重地叩头道。
贺兰淳眯着眼叹了口气,看水相这般看重这水几因,便知这水几因当是水家最出色最正派的人了,可惜这样的后生眼看就要日薄西山了。
“你且歇歇,叫太医给你热敷针灸一番,至于见王妃的事,还要等停到下个渡口的时候再说。”贺兰淳拿了温热的手掌在水几因肩头拍了拍,暗道他们家老二若是有水几因这大公无私的心,他也就知足了。
“多谢贺兰大人。”水几因磕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