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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整个上午大都在重新梳理整装。下午我们开车到马陀波斯去看罗兹的墓园。那也就是说,我们要去看罗兹墓园,但是最后尤斯特士爵士退出了。他的脾气几乎与我们抵达开普敦时一样坏——那时他曾把桃子摔在地下而桃子碎裂了!显然一大早抵达某一个地方,对他的情绪不利。他咒骂搬运工,在早餐时咒骂服务生,咒骂整个旅馆的管理。他一定也想咒骂佩蒂格鲁小姐,她正拿着纸笔跟着他,但是我认为即使是尤斯特士爵士,也不敢咒骂佩蒂格鲁小姐。她就像书本上所说的能干称职的秘书。我正好及时解救了我们钟爱的木雕长颈鹿,我感到尤斯特士爵士恨不得把它砸到地上去。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说到我们正要出发,在尤斯特士爵士退出之后,佩蒂格鲁小姐说她也要留下来,以防万一他需要她。而在最后一分钟时,苏珊妮叫人送了一张字条下来,说她头痛不去了。因此瑞斯上校和我开车动身。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在人群中你不怎么觉得,但是当你单独跟他在一起时,他的个性几乎泛滥出来。他变得更沉默寡言,但是他的沉默似乎比语言更能说话。
那天我们开车穿过棕色矮树林,到马陀波斯去的时候就是如此。一切都沉静得出奇——除了我们的车子,我该认为那是人类制造的第一辆福特汽车!座垫都已碎成了布条,而且虽然我对引擎一窍不通,我猜也猜得到引擎似乎一无是处。
乡村的景色慢慢地改变了,大石头已出现,堆成了美妙的形状。我突然感到我已进入了原始时代。一时尼安德塔尔人似乎对我来说,就如同对爸爸一样地真实。我转向瑞斯上校。
“这里一定有过巨人,”我梦想地说,“而且他们的孩子就跟现在的孩子一样——他们玩着一把一把的鹅卵石,把它们堆高然后推倒,而他们堆得越稳就越高兴。如果我替这个地方命名,我一定称之为巨人之子王国。”
“也许你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瑞斯上校语重心长地说,“纯朴、原始、广袤——这就是非洲。”
我激赏地点头。
“你喜欢它,不是吗?”我问。
“是的。但是在此久居——呃,会使得人变得所谓的残酷无情,对生与死看得很淡。”
“是的,”我说,想着哈瑞·雷本,他也像那样。“但是并不会对弱者残酷吧?”
“那要依各人对什么是弱者,什么不是弱者的看法而别,安妮小姐。”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几乎令我惊惧的严肃意味。我感到在我这方面而言,我对这个人真正了解很少。
“我想,我是指小孩和狗。”
“我可以坦白地说,我从未对小孩和狗残忍过。那你是没有把女人划入弱者罗?”
我考虑了一下。
“是的,我不这么认为——虽然她们是弱者,我想。也就是说,时下的女人是。但是爸爸说,起初男人和女人一起漫游世界,力量相当——有如狮子与老虎——”
“还有长颈鹿?”瑞斯上校狡黠地插嘴。
我笑了起来。每个人都嘲笑那只木刻长颈鹿。
“对,还有长颈鹿。他们都是流浪者,你知道,直到他们群居下来后,女人做一种事,而男人做另一种事,因此女人变弱了。当然,在心底里,他们还是一样——我是说感觉到还是一样——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女人崇拜男人体力的原因:这是她们曾经有过而已失去的。”
“事实上,那几乎是对祖先的崇拜?”
“可以这么说。”
“你想那是真的?我是说,女人崇拜力量?”
“我想这是相当真实的——如果人能坦白的话。你自认为你崇拜道德,但是当你坠入爱河时,你却转向肉体即是一切的原始中。然而我觉得那并不是目的;如果你在原始的情况下生活。那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不——如此,最后终究还是另一种东西战胜。那是一种表面上显然被击败了,但却总是战胜的东西,不是吗?它们以唯一算数的方法得胜。就像圣经上所说的,有关失落你的生命,而再寻回它那样一回事。”
“最后,”瑞斯上校有所思地说,“你坠入爱河——而你又脱身自拔,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不完全是。但是如果你喜欢,你可以这么解说。”
“但是我不认为你曾经从爱河中脱身自拔过,对吧?安妮小姐?”
“是的,我没有过,”我坦白地承认。
“也没坠入过爱河里?”
我未作答。
车子抵达我们的目的地,结束了我们的对话。我们下车,开始慢慢爬向那世界景观。我不是第一次感到与瑞斯上校在一起,有点不舒服。他把他的思想深藏在他那对不可透视的黑眼睛里,他使我有点害怕,他总是令我感到害怕,我从不知道我跟他一起站在什么地方。
我们静静地爬着,直到我们到达罗兹在巨石环护之下安息的地方,一个神秘可怖的地方,远离人类居所,飘荡着永无休止的粗犷美之歌。
我们默不作声地在那儿坐了一段时间,然后下行,但是路线稍微改变。有时是崎岖的坡道,我们一度走到几乎是垂直的陡峭岩石峻壁。
瑞斯上校先下去,然后转过身来帮助我。
“最好把你举起来,”他突然说,很快地把我抱起。
当他把我放下,松开手之后,我感觉到他的体力。一个铁人,有着像硬钢一般的肌肉。我又再次感到心惧,尤其是他并没有走开,反而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的脸。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安妮·贝汀菲尔?”他突然说。
“我是一个观赏世界的吉普赛人。”
“是的,那倒是事实。报社特约记者只是托辞,你没有当记者的细胞。你只是为了自己而出外——攫取生命。但这并不是一切。”
他想要我告诉他什么?我心惧——心惧。我紧盯住他的脸。我的眼睛无法对他隐瞒什么,但是却能将战争带入敌人的国度里。
“你来这里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瑞斯上校?”我技巧地问。
有段时间,我想他不会回答,他明显地退缩了。最后他终于开口,他的话似乎令他自己有种冷酷的自娱感。
“追求的野心,”他说,“就是这个而已——追求的野心。
你记得,贝汀菲尔小姐,‘天使因罪而堕落’等等。’”
“他们说,”我慢慢地说,“你真的跟政府有关系——你替政府特务机构工作,这是不是真的?”
是我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在回答之前又再迟疑了一下?
“我可以向你保证,贝汀菲尔小姐,我来此是完全为了个人的旅游之乐。”
稍后再仔细想过他这个回答之后,我觉得它有点含糊。
也许他个人是认为如此。
我们静静地回到车上。在回布拉瓦尔的半路上,我们在路旁一间有点原始的建筑物前停下来找茶水喝。主人正在花园里作翻土的工作,似乎有点为被打扰而不快。但是他仍答应替我们找找看,有什么可喝的。在冗长的等待之后,他替我们带来了一些干瘪的糕点和温茶,然后回到花园里去了。
他一离开之后,我们立即被一群猫所围绕着,一共有六只,都在可怜兮兮地“瞄!喵!”哀叫着,声声震耳欲聋。我给了它们一些糕饼,它们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我把所有的牛奶都倒进一个茶托里,它们立即相互抢着喝。
“哦,”我禁不住叫了起来,“它们饿坏了!真是缺德。拜托,拜托再叫些牛奶和一盘糕点来。”
瑞斯上校默默地离去。猫儿又开始瞄喵叫了起来。他带着一大瓶牛奶回来,那些猫一下子便喝得精光。
我面色坚决地站起来。
“我要带这些猫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我亲爱的孩子,不要这么荒唐,你无法同时带着六只猫和五十件木雕动物。”
“不管那些木雕动物了,这些猫是活生生的,我要带它们回去。”
“你不能这样做”我愤恨地看着他,但是他继续说:“你认为我残忍——但是一个人无法为这些事滥情而仍能活下去。
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会让你带它们。这是个原始的国家,你知道,而且我比你身强力壮。”
我总是有被击败的自知之明。我热泪盈眶地走向车子。
“它们也许只是今天没有东西吃,”他安慰似地解释,“那个人的太太只是到布拉瓦尔买东西去了,所以一切将会好转的。而且不管怎么样,你知道,世界上到处充满着饿猫。”
“不要——不要再说了,”我狠狠地说。
“我是在教你了解生活的真相。我是在教你坚强无情——像我一样。这是力量的秘方——也是成功的秘方。”
“我宁死也不愿坚强,”我激动地说。
我们上车离开。慢慢地,我恢复了过来。令我大吃一惊地,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安妮,”他温柔地说,“我需要你。嫁给我好吗?”
我畏缩。
“哦,不,”我支吾地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感情,我并没有那样思念过你。”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我必须对他坦诚,我所亏欠他的是坦诚。
“不,”我说,“不是。你知道——我——喜欢另一个人。”
“我知道,”他又说了一次。“是不是在吉尔摩登堡号上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
“不,”我轻轻地说,“是在那以后。”
“我知道,”他第三度如此说,但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有所决定的意味,使得我转过头去注视着他。他的脸比我以前看过的更冷酷。
“你——你是什么意思?”我支吾地说。
他以一种难解的神色俯视着我。
“没什么——只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必须做什么。”
他的话使得我全身颤抖。在他心底有一种我不知道的决心——而这使得我心惧不已。
一直到回旅馆,我们两个人什么都没说。我直接上楼找苏珊妮。她躺在床上看书,一点也不像头痛的样子。
“‘电灯泡’在此休息,”她说,“‘天啊,我这老练的女伴。
啊,亲爱的安妮,怎么啦?”
她看到我泪流满面。
我告诉她有关那些猫的事——我觉得告诉她有关瑞斯上校的事是对她不公平的。但是苏珊妮很精明,我想她已看出了我还隐瞒着些什么。
“你没有着凉吧,安妮?虽然在这大热天里问这个有点荒唐,但是你一直在发抖。”
“没什么,”我说。“紧张——或是有人在我的坟墓上走过。我一直感到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别傻了,”苏珊妮断然地说,“让我们谈些有趣的事。安妮,关于那些钻石——”
“那些钻石怎么了?”
“我不敢确定放在我这里安全,以前是如此,没有人会想到它们夹杂在我的东西里。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亲密的朋友,你和我,我也会被怀疑。”
“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们藏在底片筒里,”我辩说,“那是很好的藏处,而且我想不出我们能找到更好的地方。”
她有点怀疑地同意,但是她说等我们到瀑布区之后,再商讨一下。
我们的班车九点开出,尤斯特士爵士的脾气仍然很不好,而佩蒂格鲁小姐则一副温顺的样子。瑞斯上校十分正常。我感到我一直在梦里想着归途中的谈话。
那天晚上,我在硬铺上昏睡,跟一些恶梦挣扎搏斗。我头痛醒来,走出去到火车的观望台上。空气清新而可爱,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丛林密布的起伏山岳。我喜欢这里——比任何我看过的地方都喜欢。我希望我能在丛林中心某一处拥有一幢小木屋,住在那儿——永远,永远……
正好两点半时,瑞斯上校把我从办公室里叫出来,指着环绕在一处矮村丛上的花形雾叫我看。
“那是瀑布喷下来的水雾,”他说,“我们已接近瀑布区了。”
我仍然被包裹在一种奇怪、梦幻式的战胜了恶梦的得意感中。我的心中深植着我已回到家了的感觉……回家!然而我从未到过这里——我是不是在作梦?
我们下火车走到一家饭店,一幢四周紧紧围绕着铁网,以防止蚊虫侵扰的白色大建筑物。那里没有大路,也没有其他房子。我们走到门廊上,我不禁惊呼一声。半哩路外,面对我们的正是那些瀑布群。我从没看过如此壮观瑰丽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再看过像这样的瀑布群。
“安妮,你很兴奋,”当我们坐下来吃午饭时,苏珊妮说,“我从没看过你这样兴奋过。”
她好奇地注视着我。
“是吗?”我笑了起来,但是我感到我的笑并不自然。“那只是因为我很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