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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停住话头,似乎力气耗尽了。可是她仍想说下去。
“瓦尔泰克斯并不十分外向,从不告诉我他那些事情。有一天,我在伏尔太沿河街等他,他才跟我提到了德·埃勒蒙侯爵。他与侯爵经常来往。那会儿他刚从侯爵家出来,十分欣赏地谈起他家的古老家具,尤其对一张精美的路易十六式的写字台赞不绝口。一个侯爵……一张写字台……我有些偶然地问了这张写字台的样子,心里的揣测渐渐变得明确,我觉得这就是照片上的那张写字台,侯爵可能就是曾经爱过我母亲的人。以后我尽力打听来的一些情况都肯定了我的感觉。
“其实,我没有任何计划,我不过出于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因此,有一次,瓦尔泰克斯带着暧昧的微笑对我说:‘喏,你看,这把钥匙……是德·埃勒蒙侯爵那套房间的门钥匙……他插在锁上忘了取……我得还给他……’于是,我几乎瞒着他,收起了那把钥匙。一个月以后,瓦尔泰克斯被警察包围了,我逃了出来,躲在巴黎。”
“你为什么不立即去见德·埃勒蒙侯爵呢?”拉乌尔问。
“我当时如果确知他是我父亲的话,我会去向他求救的。可是,为了弄清这一点,必须先进他房里,检查写字台,抽出暗屉翻一翻。那一阵我经常去沿河街一带转悠,经常看见侯爵出门,却不敢上前搭话。我了解他的习惯……我看熟了库维尔,还有你拉乌尔,以及所有仆人的面孔……我口袋里装着钥匙。可是我还下不了决心。这种行为与我的本性不合!最后,一天下午,我被命运所驱使,来到了沿河街那幢房子,当天夜里,命运又促使我们彼此接近……”
她最后又停顿了一下。她的叙述到了整个谜团最不好理解的地方。
“那天下午四点半,我乔装改扮,守在沿河街那幢楼房对面的人行道上,头发用围巾包扎起来。我看见了瓦尔泰克斯,他显然刚从侯爵家出来,走开了。我走近那幢房子。这时一辆出租汽车开到街边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位少妇,也许是一位姑娘,提着箱子。和我一样,也是一头金发。外貌与我有些相像,一样的脸型,一样颜色的头发,一样的表情。真的很像。同一个家族的气质。一见之下大家都免不了吃惊。我立即想起母亲从前在去利齐约的路上遇见的小姑娘。我那天见到的难道不就是那个姑娘?这姑娘与我相像,像我的同胞姊妹,或者同父异母的姊妹,她来找德·埃勒蒙侯爵,不正好向我证明,德·埃勒蒙侯爵也是我的父亲?当晚,我知道德·埃勒蒙侯爵出了门,尚未回来,就没怎么迟疑,上了楼,进了屋,认出了路易十六式的写字台,打开了暗屉,找到了妈妈的相片。于是我打定了主意。”
拉乌尔插问一句:
“就算是这样吧。可是谁使你决定冒用昂托尼娜这个名字呢?”
“是你。”
“我?”
“对……五分钟以后,当你称我昂托尼娜……我从你嘴里得知昂托尼娜见过你了。可你以为去见你的是我,你把我误当成她了。”
“可是,克拉拉,你为什么不指出我的错误?问题就在这里。”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她说,“可是你好好想想。我深更半夜潜入别人家里。你把我当场抓住了。我利用你的错误,让你以为这件事是另一个女人所为,不是很自然么?我当时并未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可你后来又见到了我,你可以告诉我嘛。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们是两个人,一个是克拉拉,一个是昂托尼娜?”
她脸红了。
“这倒是实话。可是我后来再见到你时,也就是蓝色娱乐场开业那天晚上,你已经救了我的命,让我逃脱了瓦尔泰克斯的毒手和警察的追捕,我爱上了你……”
“可这也不应该妨碍你说出来呀。”
“恰恰妨碍了。”
“为什么?”
“我起了嫉妒心。”
“嫉妒?”
“对。而且是陡然生起的。当我感觉到征服你的是她,而不是我,就陡生出嫉妒。而且,尽管我作出了种种努力,可你想着我的时候,其实想的仍然是她。‘外省小姑娘……’你说。你迷上的就是那种幻觉。在我的举止神态,在我的眼神里寻找她的身影。你爱的,不是我这个有些粗野、热烈多情、性情反复无常的女人。你爱的是另一个,清纯天真的,于是……于是我就让你把两个女人搞混,一个是你渴望的,另一个是你一见就喜欢的。喏,拉乌尔,你记得,那天晚上,在沃尔尼城堡,你进了昂托尼娜的房间……却不敢走近她的床铺。你本能地尊重外省小姑娘……而过了两天,在蓝色娱乐场开业那天晚上,你本能地把我拥入了怀抱。不过,对你来说,昂托尼娜和克拉拉是同一个女人。”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说:
“我把你们混作一人了。说来说去,这还是离奇得很!”
“离奇?一点也不离奇。”她说,“其实,你只见过昂托尼娜一面,就是在你的夹层。当晚,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状况下,你见到的是我!后来,你只不过在沃尔尼城堡又碰到她一次,可是你没有仔细看她。你和她的来往就这些。从那以来,你怎么分得清她和我呢?因为你看到的只是我。我是这样当心,把你和她会面的情形问得仔仔细细,以便说起那些事情来,就好像亲身经历一般:某句话是我说的,某件事是我知道的!而且我在衣着上费了不少心思,看上去就和她初到巴黎那天一样!”
他慢吞吞地说:
“是啊……她的衣着十分简朴。”
他思索片刻,把整个事件从头至尾回顾一遍,又补充道:
“谁都可能把你们误当作一个人的……喏,那天,戈热莱在火车站,也把昂托尼娜当作克拉拉了。就在前天,他逮捕了她,以为是你。”
克拉拉打了个哆嗦。
“你说什么?昂托尼娜被逮捕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说,“确实,从前天以来,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这么说吧,那天我们逃出去半个钟头以后,昂托尼娜到了沿河街,大概是想上侯爵家。弗拉芒看见她,就把她交给了戈热莱。戈热莱把她带到司法警察局讯问。他把她当成了克拉拉,你说不是吗?”
克拉拉下了床,跪在地上。脸上刚有了点血色又消失了。她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含糊不清地问:
“她被抓了?被当作是我抓去的?是替我坐了牢?”
“还有呢?”他快乐地说,“你就不会替她生病?”
她站起来,急躁地整整衣服,戴上帽子。
“你要干什么?”拉乌尔问……“你去哪儿?”
“那儿。”
“哪儿?”
“对。因为她在那儿。杀伤人的不是她,而是我……金发克拉拉是我,不是她。我能让她替我受过,代我受审吗?……”
“替你服刑?替你上断头台?”
拉乌尔又乐了起来,笑嘻嘻地逼她取下帽子,脱了外衣,说道:
“你真有趣!你以为他们要把她长久关下去吗?可是她会为自己辩护的,会说明这是误会,会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据,会借重侯爵的名声……戈热莱再蠢,也得睁开眼看看。”
“我要去。”她固执地说。
“好吧。我们一起去。我陪你去。再说,不管怎么样,这举动也够潇洒的。‘戈热莱先生,是我们。我们是来替换那姑娘的。’戈热莱会怎么回答呢?‘那姑娘吗?我们把她放了。一桩误会。不过亲爱的朋友,既然你们来了,那就请进吧。’”
她被他说服了。他又让她躺下去,抱在胸口轻轻地摇着。她已经精疲力竭,渐渐入眠。不过,在睡着之前,她还努力思考了一番,说:
“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为什么不立即说明情况?……这里面总有什么原因……”
她睡着了。拉乌尔也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他一觉醒来,外面已有了市声。他想道:
“对呀,这个昂托尼娜,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她要把事情说清楚本是很容易的嘛。因为她现在应该明白了,有一个与她相像的女人,另一个昂托尼娜存在,而且我是这另一个昂托尼娜的同伙和情人。可她并没有表示抗议。这是为什么?”
于是他想到那个充满无言温顺,叫人动心的外省小女子……
八点钟,拉乌尔打电话给圣路易岛那位朋友。那人告诉他:
“警察总署的那位职员在这儿,今早可以与被囚禁的女子联系上。”
“很好。用我的笔迹写张条子。”
小姐,感谢您保持沉默。戈热莱大概告诉您我被捕了,大个子保尔已经死了。这是谎言。一切都好。现在,您应该开口说话,争取自由。我求您不要忘记我们七月三日的约会。致敬。亚森·罗平
拉乌尔补问一句: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很好。”另一个肯定地回答,却带有惊诧之情。
“把所有伙伴都打发走。事情完了。我与克拉拉出门旅行。把佐佐特送回她那个街区。再见。”
他挂上电话,呼唤库维尔。
“让人准备好那辆大汽车,收拾好行李,转移所有文件。情况紧急。等那女子醒来,大家都撤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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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戈热莱失去理智
戈热莱夫妇的谈话是不和谐的。佐佐特乐于找到一个机会,激起丈夫去嫉妒一个想象中的传奇般的人物,便相当残忍地编造出许多细节,把那人描绘得具有高尚绅士的种种优良品质,殷勤,举止高雅,谈吐风趣,风度翩翩。
“什么,一个迷人的王子!”探长咬牙切齿地说。
“比王子还可爱。”戈热莱夫人狡黠地回他一句。
“可是我要再次告诉你,你那可爱的王子不是别人,是拉乌尔,杀害大个子保尔的凶手,金发克拉拉的同伙。是啊,你是和一个杀人凶手过的夜!”
“杀人凶手?可你跟我说这些太有意思了!我很快活。”
“贱货!”
“这能怪我吗?是他把我劫走的!”
“你自己愿意被劫走,他才把你劫走的。你为什么跟着他上汽车?为什么上他家里?为什么喝他的鸡尾酒?”
她承认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一种威势,迫使你服从他的意志,不可能抵拒。”
“喏!喏!你没有抵拒……你说实话了吧。”
“他没有向我提什么要求。”
“对呀,不是吗?他只用吻一吻你的手就行了。喂,我向上帝发誓,克拉拉要为他付出代价的。我要狠狠地骂那女人,毫不客气。”
戈热莱怒气冲冲地走了,在大街上指手画脚,吆五喝六。这恶魔一样的家伙让他失去了冷静。他认为妻子的贞操受到了严重损害,而且,这罪恶的私情将会继续发展。佐佐特声称没有认出那家伙住的街区,这难道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一条路线,一去一回跑了两次,难道没有记住一点特征?
他的助手弗拉芒在司法警察局门口等他,告诉他检察院要等戈热莱提供了新材料才准备开审。
“好极了!”他大声说,“这命令很明确,嗯?弗拉芒,我们再去逼一逼那小妞。必须让她开口。不然……”
可是,面对着一幕最出乎意料最不同凡响的场景,戈热莱的战斗热情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对手一改常态,变得笑容可掬,热情友善,活泼诙谐,温柔驯服。他不由得寻思,从前天起,她是不是在演戏,假装出虚脱昏迷状态。她坐在一把椅子上,袍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十分亲热地迎接他:
“戈热莱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吗?”
如果这位姑娘不回答,戈热莱会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大骂,并加以威胁,可是这位对手不仅作了回答,而且答的话让他大惑不解。
“侦探先生,我完全听您吩咐。既然我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出去,我也不想长久为难您。首先……”
戈热莱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仔细打量了年轻姑娘,小声的郑重其事地问:
“您与拉乌尔通了消息!……您知道他没有被捕!……您知道大个子保尔没死!……拉乌尔答应救您!……”
他十分惊慌,可以说他是在乞求否定的答复。可是年轻女子没有否认。她快活地说:
“也许是的……这并不是不可能的……这人是那么神!”
戈热莱来火了,说: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