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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品貌,还是探花郎好听,状元就让给别人做吧。
段世昌听完程家故事,沉默良久,命重阳出去打听少爷消息。
那是他儿子段乘风,奈何世人只知他随母姓张,名自强。
也许中间隔了十余年,各种更坏可能都想到过,听闻玉婕改嫁时,他有些难过,也并不很意外。可没想到她这一嫁,嫁得这般得意,这般轰动,这般快活。段世昌心中百味纷呈,犹以苦涩最重。
即使她有了另外男人,倘若玉婕愿回他怀抱,她仍可以是段府正房奶奶。然而,段世昌清醒地认识到,她不会回头了。
她远远地躲到了闽南,有那么多手段渠道,却不曾给他送过只言片语,完全是再不相见意思。
倘若,在她没改嫁前,他找了来,还有办法携了她回去。可如今,她嫁入程家,立足已稳,又给程启生了一双儿女。
泉州偏安一隅,远离朝堂,论钱财势力,程家父子未必能强过他,然而,在泉州,他们是地头蛇,他只是个外乡人,根本无胜算。
除非揭破闹大,玉石俱焚,毁掉程家,毁掉玉婕。可那样,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唯一嫡子,也会跟着一起毁了。消息传回扬州一带,他自己名声地位也要完蛋。周氏常氏名誉受损,也断不会放过他。
他可以放过玉婕,让她继续作程家大奶奶。可乘风,是段家骨肉,他一定要带回去。
伙计提供信息很全。重阳不费力气就找到了少爷学堂,打听到少爷每日下学回家时间。
段世昌就在西门大街上,小强回家必经之路,等待着与儿子一见。
来了!离着一段路,段世昌就看见了小强。
这孩子轮廓五官都很象他,看见他,好像看见少年自己。年纪小,身量未足,置身于一群少年中,却不容忽略。
几个人边走边说,小强说得少,嘴角始终挂着灿烂又有些漫不经心笑。
快到城门,几人挥手作别。小强带着小厮往城门外去。
段世昌刚要起身跟上,却见旁边一个铺子里跑出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往小强身上扑去。
小强往旁一闪,却捉住女孩胳膊,带着转了两圈,才停下。
女孩咯咯笑着,扬起脸,说着什么。
玉婕!段世昌险些惊呼出声。女孩儿容貌分明象他第一次见到玉婕!不,这孩子太热闹,太开朗,不象玉婕安静忧郁,应是玉婕女儿。
那边兄妹俩个说笑玩闹。这边段世昌怔忡出神。
他第一次见到玉婕,是什么时候?什么样情况?
昔人已逝
晓舞抱着个球,边走边同大哥说话,说到得意处手不觉一松,球掉下滚走。
程家规矩,自己东西自己看管。小强小厮,甚至带晓舞出门小红小绿,都不伸手,笑眯眯地看她挪动小短腿,回头追球。
后面那个高个子男人往前紧走两步,捡起球,递给小丫头。
感觉这人盯着他脸看,晓舞不甘示弱地盯回去,看着看着,“咦”了一声,开始叫大哥。
等到小强担心地走过来,晓舞拉着他,指着段世昌:“这人象大哥。”
段世昌注意力挪到小强身上:“你是小强?我姓段。”
小强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感觉。这人口音象阿福父母,是北边来。面容确实和他有点相像,会是他生父那边什么人?
母亲从不提他生父。唯一可能知情姐姐很怕她从前爹。小强直觉自己生父不是好人,也不提,有继父那么好爹爹,谁都该知足了。阿福一家离开,表面上理由充分,小强总觉得有隐情,涉及他们来泉州以前事。只是妈妈不说,他就不问。
如果是正经亲戚,正经事,该登门拜访,找母亲说才是,这么鬼鬼祟祟地跟踪他和妹妹——
小强伸手一拉,将妹妹护到身后,镇静地对向这人:“你找人是我?”
“是。”段世昌有些惊讶,更多欣慰欢喜。这才是他儿子!
止住他再说什么,小强招手叫过小红小绿和自己小厮:“送五小姐回家去。”
“大少爷,你一个人——”
小强转向段世昌:“往前二里地,离官道不远有个亭子,平日少有人去。我们到那里说话。”
“好。”
小红小绿对视一眼。大少爷主意大,人机灵,有武艺,身上带着防身匕首,在官道旁,应该吃不了亏。这事她们管不了,还是赶紧回去报告大奶奶。小红抱起五小姐,叫上小厮,小绿则先小跑回家报信。
段世昌跟着小强往前走,一路上问了几个问题,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不恼反喜。他儿子就该是这样,聪明,大胆,冷静,不亢不卑,进退有据。而不该是扬州那三个那样,要么畏畏缩缩,要么自以为是,要么一眼能看出不安分。
待到进了亭子坐下,小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们从南京来?是我生父家里什么人?”
“我从扬州来,是你亲生父亲。
饶是小强每逢大事有定气,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拢嘴。
张歆正在马厩询问新生小马驹和母马情况。
听说小强路遇北方来人,独自跟人家去了,尤其听说那人跟小强有些相像,只觉后背发凉,头皮发麻。解下边上一匹马缰绳,翻身上马,直接从最近门出去了。
小绿跟了她多年,还从没见她这么惊慌,一时呆住了,听马夫摸不着头脑地问出了什么事,才反应过来:“快去找大爷。”
家中有马,还有马道,张歆也学会了骑马,虽不精,对付这点路程足够。不多时就赶到了。
看见她,重阳迎上来,声音带了哽咽:“给奶奶请安。”
小强站起身,唤道:“妈妈。”
段世昌稳坐不动,一只手拉住小强,眼睛牢牢落在她身上,心里空空,说不出什么感觉。
张歆见状,也不下马,拔下头上簪子,将尖端顶在自己咽喉:“段世昌,放开我儿子。小强,到妈妈这来。”
段世昌眼神晦暝难辨。
小强却是大急,手臂一翻一扭,挣脱开,跑出去,带了哭腔:“妈妈,妈妈。”
段世昌那只胳膊颓然放下,就算能强行带走小强,玉婕不发话,他也不会肯认他为父:“玉婕,你何以恨我至此?”
张歆不理他,翻身下马,对小强说道:“你上马回家,叫辆车来接我。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小强犹疑地望望段世昌,想对妈妈问点什么,终究只是点点头,上马而去。
直到他转过弯看不见了,张歆才转过身面对从亭中走出来段世昌,却不说话。
“玉婕——”
“段大爷。我叫张歆,不是你玉婕。”
“玉婕,我知你恼我恨我,离家出走,改名换姓。可你是周氏女儿,周家——”
“段大爷,我很清楚姓名意义。不论在扬州,松江,还是泉州,我都是张歆。我从不曾改名换姓,只是用回我原本名字。我是张家女儿,名字更是父母所起。若那日开始改名换姓,我不会在意多改几回。”
段世昌脸色一变,竟有些惊慌:“你分明是玉婕。我是有错,对你不起,可你毕竟——”
张歆脸上浮起淡淡嘲讽:“段爷,玉婕在你眼皮底下长大,你竟然也只认得她壳子。”
“你说什么?”
“玉婕不甘屈辱,自伤求死,魂归天外。机缘巧合,另一人魂魄进到这个身体。旁人看不出还罢了,亏得玉婕在你眼前长大,还曾以你为知己,你竟然也看不出来,还敢说什么疼爱珍视。”
“不可能!”
“玉婕善良心软,就算恨你,就算心碎求死,也做得小心翼翼,不愿给你抹黑,让你难堪。她一深闺女子,极少迈出二门,对市井地理毫无知识。她喜静,爱女红,远庖厨,除了扬州镇江方言,官话讲得都勉强。你真觉得,我和她是一人?”
段世昌不愿承认,可心底里已信了。听伙计讲程大奶奶时,甚至更早,他就有些疑惑。玉婕擅长刺绣,喜欢刺绣,为何竟不以绣品谋生?而选择了不合她性格才能食铺酒楼?嫁进程家以后种种,以玉婕之能,有可能,可之前,她是怎么获得泉州人接受?尤其竟是让陈氏族人相信她是陈家血脉?她从哪里知道陈氏兄弟事情?
如果,是另一个人,这些疑问都可迎刃而解。可这若是事实,又令他情以何堪?
“你说玉婕求死离去,你取而代之,是几时事?”
“段爷让她觉得人生无望,不如离去时候。”
段世昌心中一颤,嘴唇哆嗦几下,想起一些旧事。秀美脸惨白,温暖眼绝望。随后,那张脸透出疏离,眼中写着陌生。是那时,就是那件事了。
段世昌挣扎说道:“倘若如你所言,你既占了玉婕身体,也当是我妻子。我自问并无哪里对你不住。”
“我进了玉婕身体,也有了她记忆。有些事,她忍得,我忍不得。我知道,大爷后来后悔了,想要弥补,重修旧好。然而,大爷悔也罢,情也罢,是给玉婕。我不是玉婕,受之有愧,只能一走避之。我并非真身,也是心虚,怕有朝一日露了破绽,被大爷当作妖怪打死,又或者当作疯子关起来。我辛辛苦苦孕育生下儿子,被大爷抢走,交给不知哪里来女**害。为了自己和孩子活命,我只有一走。”
她说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段世昌竟无从反驳,半天喃喃说:“小强他,毕竟是我儿子,段家嫡子。”
玉婕命中无子。那孩子原本应是保不住。应是玉婕引了这个张歆来,将孩子顺利生下,养大。这么说来,她还是段家恩人。过去种种,无从计较,他也不想追究。他只想要小强回段家,做回段乘云。
张歆犹豫了一下:“我说过待他十六岁,会让他回扬州。他离十六,还有几年呢。”
“你果然肯让他回段家?”
“我肯。到时还要看他愿不愿意。”
段世昌心中一喜,刚要说什么。
马蹄得得,一人赶来,飞身下马,一把把张歆拉过去,着急地打量一番:“阿歆,你没事吧?”随即将她藏到身后,对着段世昌一扬下巴:“你这贼人,白日行凶,妄想掠我儿子,伤我妻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阿启,别乱来。”眼看谈判成功,被他跑来搅局。
程启轻轻推她一把:“男人事,你不要管,好好呆在一边,看我教训这贼。”上前对着段世昌就是一拳。
段世昌闪身避过。两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打上了,张歆也不好上前,也不敢叫唤害程启分心吃亏,只好拉住马匹,取下马鞍上挂大刀,对重阳晃了晃:“这里是泉州,你老实点,不许助拳使坏。”
重阳离得有点远,隐约听见她与段世昌方才对话,知道奶奶已死,壳子仍在,可芯已经换了人,还没完全回过神,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奶奶,好歹看在少爷份上。”
看在小强份上,不会打死他,让他吃点苦头,出出气,也不错。
程启和段世昌两人学武目一样,都是为了行商防身。武艺可能也差不多。段世昌大了十岁,生活方式又不如程启健康,体力差距就大了。加上段世昌乍知实情,还沉浸在往事追悔中。程启却是保卫眼前幸福,斗志昂扬。
也不过几十个回合,段世昌落了下风,挨了程启好几拳。
重阳着急,又不敢动作,只能哀求地看着张歆:“奶奶。”
段世昌摔倒在地,程启跟上前,膝盖顶在胸口,对着腹部一阵猛拳。
张歆还真怕程启下手太重,将他伤得厉害,不好收场,忙开口:“阿启,差不多就是了。叫他离开泉州,就够了。”
程启闻言,松了劲道,让他起来,不料段世昌爬起来,对着程启脸就是一拳,正砸在鼻子上。
“啊。”张歆吃惊,跑上前扶住,怒视段世昌:“奸诈小人!白眼狼!无耻!”
这面貌声音,分明是玉婕。段世昌眼前一黑,吐出一口血,幸得重阳扶住,才没到下。程启少年时没少打架,知道打人不打脸。面上看不出来,段世昌内伤惨重。
程启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血,安慰妻子:“别怕,我无事,他伤得比我重。贼人,你既有力气,我们再打过。”
“爹,你伤到哪里?重不重?”小强犹犹豫豫往回走,路上遇到往这边赶程启,也叫他回家。
一个是最亲妈妈,一个是敬爱爹,还有一个是亲生父亲,涉及他身世秘密,小强哪里愿意走开,坠在后面,又跑了回来。眼看两个爹打起来了,不好上前,远远看着。看到程启受伤,妈妈惊呼大骂,只恐伤得重了,再顾不得,冲了过来。
眼看妻子儿子都围着那人,对自己怒目而视,段世昌胸口翻江倒海,连连咽了几下,才把涌上来甜腥都压下去,勉强说道:“程夫人,别忘了你方才承诺事。”
“你不惹麻烦,我就不会忘。”
段世昌一窒:“放心。我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