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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卫来问起岑今“人怎么样”,那就是有接单的意向了。
麋鹿早打好腹稿:“卫,人都是复杂的……你是先听她好的地方呢,还是不好的?”
“不好的。”
“那你耐心点,不管前面怎么样,听到最后,你绝对会接单的。”
卫来笑了一下。
凭什么绝对?爱无永恒,情无永炽,世事无绝对。
车外空城一样安静,这么久了,行人都没经过一个。
“岑小姐曾经有个未婚夫,婚礼前夕,她在酒店被捉奸在床。婚事告吹之后,她未婚夫一时想不开,吞了药,幸好救的及时,洗胃救回来了。”
这是私事,卫来不想置评,对比岑今,反而更看不上那个未婚夫: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的女人,早撇开早好吧。
麋鹿话锋转的雀跃:“但是,上帝是公平的。她的未婚夫在医院里遇到新人,第二年就结了婚。宣誓的时候他说,感谢上帝没让他为了错的人死掉,才能最终等到真爱。”
边说边递了张照片过来,用意明显:就算岑今操守欠奉,上帝也已经对可怜人做了弥补。
照片上,高大俊朗书生气十足的华裔男人拥着小鸟依人的妻子,爱意满满,养眼登对。
卫来示意麋鹿往下说。
“岑小姐……还是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
说到这故意停顿,想诱他追问,卫来不吃这饵,安坐如山。
麋鹿只好继续:“好在证据并不充分,很快洗脱嫌疑。”
“什么案子?”
“一个法国富商,被注射毒素死亡,现场保险箱大开,不清楚具体丢失了多少财物。警方判断是谋财害命。岑小姐之所以被卷进来,只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她是访客之一。”
“只不过”三个字已经站了立场:麋鹿努力要把关于岑今的不好传闻筛抖干净,即便略沾,也是“殃及”。
卫来倒是对“注射毒素”这一节更感兴趣:“什么毒?”
“听说是……河豚毒素。”
卫来意外。
麋鹿会错了意:“我也觉得贵,河豚毒素纯品国际市价每克20多万美元,普通的毒剂注射照样能致命,何必呢。”
卫来说:“因为……它毒。”
河豚毒素(TTX),毒性比剧毒的氰化物还要高1200多倍,致人神经麻痹、腱反射消失、最终呼吸肌瘫痪而死亡。更恐怖的是,TTX被大脑的血脑屏障阻挡,无法进入大脑,中毒者虽然不能讲话、不能动,在死亡过程中却始终头脑清晰,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始终头脑清晰……这可怎么得了,想想都毛骨悚然。
岑今应该还有其它的“不好”,但麋鹿看来,都是些人类通病,不值一提。
他迫不及待,要把岑今的光亮一面灿灿捧出。
“岑小姐曾经是国际援非组织的成员。索马里军阀混战期间,她帮助联合国部署对难民的救济粮发放。后来去了卡隆,那之后不久,卡隆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种族大屠杀。”
卫来皱眉,卡隆屠杀,他好像听说过。
麋鹿冷笑:“你们不关心,非洲发生的事,不管是战乱、饥荒、冲突还是屠杀,你们都觉得是外星球的事。”
大概因为自己是黑人,麋鹿说到这一节,忽然义愤填膺。
卫来有点印象了,卡隆很小,面积不到两万平方公里,是非洲最小但人口密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分胡卡和卡瓦两大种族,种族冲突频仍,前些年还曾引发内战。
“是不是被定性为反人类罪的卡隆屠杀?那是6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联合国后来还专门设定了纪念日。”
麋鹿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联合国无作为,西方国家集体失明,媒体轻描淡写说是部落冲突,全世界都抛弃了卡隆。2个月时间,卡瓦族被杀害超过二十万人。只有少数国际救援组织冒险救助难民,像红十字会、无国界医生……”
卫来心中一动:“岑小姐……当时没有撤出?”
麋鹿点头:“她留下了,和几个志愿者在一所小学校里建立了人道主义保护区,和胡卡暴徒对峙抗争了一个多月,最终庇护了175名卡瓦族人的性命。离开卡隆的时候,她被总统授予国家友谊勋章。”
卫来坐直,收起身上的松垮。
他保护过各种人,业界泰斗、行业精英,“英雄般的人物”、“不屈不挠的斗士”,但那都是颂词和赞誉的称谓,岑今这种背景的,真正第一次。
“她需要保护?”
“前两天,她收到一只……死人的手。”
第4章
麋鹿说,那是只成年白种男人的手,风干,虎口处有牙印旧伤,手里拈着一张折叠卡片。
卡片素白,精致,边缘镂空雕花,卡封上有烫金的祝福语,自带香氛,一如任何一家精品店出售的高档贺卡。
快件盒打开时,那只诡异的手,被扭曲成固定的姿势,正递出卡片,形同邀约。
翻开卡封,里头是一行字。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麋鹿喃喃:“如果是我,为了掩盖笔迹,会从报纸上剪下对应的铅字贴成一句话。”
但对方并无遮掩的意思:那行字手写,笔划流畅。
卫来问:“报警了吗?”
“报了,乐观预测,十年能破案吧。”
一只手,风干,易携带,方便辗转,可能来自有白种男人生活的任何地方,多少无名尸体都找不到身份来配,何况只是只手。
“那位岑小姐,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卫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麋鹿补充:“真没什么反应,报警都是钟点女工帮她报的,她自己说,收过发臭的猫尸,浇满血浆的人头蜡像,浸在不知名溶液里的乱蓬蓬的头发。相比较而言,一只风干的手还算是克制,至少没有让人作呕的味道。”
卫来半天说不出话。
这么大尺度的遭人记恨,总得有个原因吧?
麋鹿猜测:“应该跟她职业有关。”
职业有关?
“援非这种事,很得罪人吗?”
麋鹿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知道,很多从战地撤出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岑小姐离开卡隆之后,就彻底退出了援非组织。现在她是个……”
他皱着眉头,试图给出比较准确的说法:“撰稿人……社评家,对,自由社评人。”
“风格犀利的那种?”卫来心里有点数了。
犀利这个词用在这太温柔了,麋鹿干笑:“写的文章跟冰锥似的,刷刷戳你十几个血窟窿,血呲呲往外喷的那种。”
“都骂过谁?”
“意大利的黑手党,哥伦比亚的毒枭,做残酷动物实验的奢侈品公司,政府高官,贪贿的警务人员,宗教极端组织成员……基本你能想到的,她都得罪过。”
懂了,她收到什么都是正常的。
“她有点名气吧?”
“你怎么知道?”麋鹿惊讶,“她有专栏,在业内……算是挺有名。”
卫来笑笑:“有名气,对方动她,会掂量一下社会影响。没名气的话……早死了。”
他对岑今的感觉有点变味。
勇气固然可嘉,但螳臂当车这种行为他并不欣赏——他支持实力说话、运筹行事。除非她身后有一整个排的雇佣军保护,否则这样不管不顾地对着全世界黑手放乱箭,除了置自己于危墙之下,意义何在?
社评人也得惜命吧,毕竟过日子为第一要务。
麋鹿看表,他戴儿童塑料手表,表盘指针头都是米老鼠的。
“没问题的话咱们现在就过去?快到约见时间了。”
再具体的,麋鹿也不清楚,业内中间人给搭的线,讲明要王牌,透露了几个关键词:面谈、保密、钱不是问题。
卫来觉得这单可接。
工作而已。
——
车上大路,终于间或见人,也偶尔遇车,有时遇到对开车,对面的车灯晃的全世界忽然明亮。
麋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钱又花完了?”
“嗯。”
“不花完你也不会出来接单!”
怨懑的、恨其不争的口吻:“你看人家可可树,买屋买车,投资炒汇,穿的比客人还气派。”
这事卫来有耳闻,可可树几次出单,浑身名牌,衬得边上低调的大佬像个跟班的,客人投诉过一次,可可树慢条斯理回答:“个人兴趣爱好,管得着吗?”
但他何必要向可可树看齐?人各有志,一山不学一山形,再说了,树种不也不同么。
卫来岔开话题:“依你看,威胁岑小姐的会是什么人?”
职责所在,他想大致圈划个可疑范围。
麋鹿看过岑今近期发的社评,心里有个揣测:“她近两个月,连着四篇文章,都是反对非洲某些地方的女性割礼。”
就近有车摁喇叭,喇叭声和麋鹿的声音冲撞,撞进卫来耳朵里的句子零碎不全。
——她近……四篇文章,反对……非洲……割礼……
卫来对割礼了解不多:“那是……男人割包皮?这她也反对?”
麋鹿加重语气:“女性割礼。”
“女人有什么好割的?”卫来想了半天,觉得无从下手。
麋鹿顿了几秒才开口:“一般是在女孩4到10岁之间进行,用刀片割掉外生殖器,把伤口用线缝起来,以确保她在婚前都是处女。行过割礼的女人行房时不会有快感,伤口会撕裂,非常痛苦,但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她们对丈夫的忠贞。”
说到这,目光斜溜,落到卫来袖口处露出的手臂,看到根根汗毛倒竖。
居然有点欣慰:很好,跟自己两天前读到这段文字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卫来觉得胸口堵的厉害,很想找些什么来碾碎:“这他妈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贱招?”
麋鹿说:“注意你的言辞!小声点。那些维护割礼的守旧势力,认为这是他们宝贵的传统文化,觉得外来的干涉是殖民行径、文化侵略。让他们听到,会打掉你的牙!”
卫来冷笑,指岑今的照片:“她一个女人,敢把想法放到报纸上发给全世界看。我是有多没种,坐在你车里,车窗关着,还得‘小声点’?”
麋鹿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能想象吗,我看到数据,说全球有一亿多女人被行割礼,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百万多人次增长。”
卫来匪夷所思:“就没人做点什么?”
“有啊,岑小姐不就写了文章反对么。世卫组织、妇女组织、联合国一直在和非洲相关国家合作,致力于废除这一陋习,事实上,大部分国家已经颁布了废止的法令。但是,有些地区的守旧势力短时间内很难根除。所以,现在有专门的救助组织,帮助闭塞地区的少女们外逃。”
卫来觉得还挺欣慰:“那你帮我留意一下,这次酬劳部分捐出去,用作姑娘们的路费、学费、安置费都好。”
麋鹿瞪大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多疼啊。他下面被人踢了都疼的死去活来,何况是硬生生去割?再说了,大多数姑娘们都那么可爱,就像埃琳……
忽然想到埃琳让他赊账都不情不愿,不夸她了。
“你不要自己留点钱?”
“不是还留了大部分吃喝玩乐吗,用完了再挣。”
麋鹿恨地倒抽气,报纸上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喜欢存钱的人,存款用来防灾、防病、防祸事,卫来怎么就完全颠倒着来呢?
“万一哪天你生了重病怎么办?”
“病好了最好,不好的话有天收。”
“到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
“要棺材干什么,妨碍我化归自然。”
麋鹿不想跟他讲话了。
好在卫来又转回了正题:“你认为是那些割礼的狂热捍卫者在威胁岑今?”
“我猜的,她最近的文章都是关于这个,可能惹恼了一些人。”
卫来对麋鹿的猜测方向表示理解,但他觉得不是。
麋鹿不服气:“为什么?”
卫来说:“那只手送的很精心,说明对方做事很精细,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你发现关联。”
——
岑今住赫尔辛基外围的私宅别墅区,这一带的屋舍设计很有阿尔托的风格,砖墙厚重、造型沉稳、不浮夸却又个性鲜明。
车进路道,麋鹿指给卫来看,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歇息,私宅隐成了黑暗里遮掩在林木间有棱有角的墨块,只有一家灯火通透,融进夜色里的光给屋舍笼上一层柔软朦胧的明晕。
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隔着霜雪未退的草坪看过去,落地玻璃窗后三三两两的人影,或坐或立,像未散完场的宴会。
卫来意外:这么多人?
大门半掩,像是专候他们到来,推开的刹那,屋内的四五个男人齐齐看向门口。
卫来也看他们。
他们年龄都在20到30之间,有块头很大的,肌肉鼓撑地西服绷起,也有瘦小但绝不孱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