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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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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来说:“不用了,我睡岑小姐门口就行。”
  沙迪说:“哦。”
  他从兜里翻出一小撮茶叶,送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卫来在岑今门口坐下,估摸了下过道的宽度:“放不下棕榈席,给我一个垫子就可以,我可以坐着睡。”
  “一个垫子就可以?”
  “可以。”
  沙迪继续嚼茶叶,嚼着嚼着,忽然呲牙一笑,露出和皮肤对比强烈的白牙来。
  说:“你不用假装,你可以进她房间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
  他嚼着茶叶走了。
  卫来坐了半晌,心里骂:我操。
  有一种千年打雁被雁啄了眼的感觉。
  他咬牙敲门。
  岑今刚洗完澡,裹好了披纱过来开门,没见着人,低头看,在门口坐着。
  “你坐着干什么?”
  卫来抬头看她:“被人欺负了。”
  岑今笑笑:“你也有今天啊。”
  说完了门一甩进屋,卫来大笑,伸手抵住门,笑完了才起身进来。
  她坐回床上,桌上立了盏照明用的渔灯,瓦数不足,幽黄色的光像是随时要熄灭,她就坐在光里,裹棕红色的披纱,披纱上缀着的暗金纹泛奇异的色泽。
  像一幅画一样,依赖这微弱的光而生,光如果没了,她也就不见了。
  渔灯的光又飘忽了一下,卫来左臂上忽然起了奇怪的痉挛,他倚住门,想借这倚靠把忽如其来的不安压服下去。
  岑今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卫来笑起来,说:“你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从没对别人讲过。”
  岑今半信半疑,犹豫了半晌终于过来,问他:“什么秘密?”
  卫来伸出右臂搂住她腰,把她带进怀里,低头吻住她鬓角,厮磨了好一会儿。
  说:“我最初混在唐人街的时候,因为吃不饱,偷过东西。但是又要脸,没在街里偷,会专门跑到远一点的,白人住的地方。”
  “不敢偷大的,能吃饱就行,面包啊、牛奶啊、饼干啊。”
  岑今微笑,脸贴住他胸口,静静听他心跳:“然后呢?”
  “有一次,被人发现了,我跳窗逃跑,户主是个暴躁的中年白人,在后头吼说,我再敢来,就要我好看。”
  “我就没敢去,好一阵子没敢去。但有一天,饿得实在受不了,又转悠到那一片,发现只有他们家屋里,桌子上,有吃的。”
  “那人也在,正对着电视机健身,中途转了个身,我吓得想跑,但是他好像没看见我,又转回去继续,过了会就离开客厅了。”
  他口气不对,岑今紧张:“陷阱吧?”
  卫来低头啄她嘴唇:“真聪明。”
  “我又在门口观察了一阵,觉得没什么异样,就偷偷跑去开门,我身上带了铁丝,拧不开的门,我可以撬……”
  岑今仰头看他:“你是不是……”
  “刚碰到就被电了,没电晕,电飞出去一米多,左半边身子都是木的,嘴巴里一股金属味,我都佩服我自己,看到那人出现,我居然爬起来就跑,拼命跑。”
  “一直跑回唐人街,才发现左边的手臂不能动了,很慌,害怕这条手臂是不是要废了,又不敢跟人说,说了太丢人……也没钱去医院。”
  岑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伸手回搂住他,轻声问:“亲亲我,会不会让你好受点?”
  卫来笑:“会,不过等会亲,让我说完。”
  “还算幸运,担心了一夜,第二天,发现手臂又能动了。”
  “但是那以后,有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压低声音:“每当我有什么强烈的感觉的时候,比如恐惧、狂喜、或者紧张,我的左臂,会先于其它的感官,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横过左臂给她看:“就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腕根到肘心……真奇怪,是不是?”
  
    
    第38章

  是好奇怪,第一次听说。
  卫来说:“一提到这件事,心里就特难受……要亲好久才能缓过来,来,亲亲。”
  真是……胡说八道。
  他低头吻她,岑今咯咯笑着避过,手指摁住他左臂内侧,说:“我有个问题啊。”
  “当你情绪特别特别强烈的时候,你的这个手臂,会抖个不停吗?像是……帕金森综合症那样吗?”
  卫来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
  岑今忍住笑:“会不会是电击,让你这条手臂提前老龄化,所以一有情绪就控制不住?那这就是一种病,跟奇怪没什么关系,应该早点看医生……”
  卫来说:“等会……”
  “我把压在心底很多年的、挺伤感的秘密告诉你,你给我下一个帕金森综合症的结论是吗?”
  他伸手拽开她环住自己腰身的手:“去,去,跟你这种人,没法分享秘密。”
  岑今笑的收不住:“别啊,不是说要亲亲吗?”
  卫来说:“别做梦了,今晚你都别想亲亲了。”
  他搡开她,帘子一撩进了洗澡间,隔着一层帘布,岑今还不死心:“真不亲了?”
  卫来打开水龙头,把脑袋直接送到水头底下,说的含糊不清:“岑小姐,别打扰人洗澡好吗?”
  ——
  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洗好了出来,她笑眯眯盯着他看,还拍床边:“来,坐这,说会话。”
  卫来过去坐下,拿换下的衣服擦拭湿漉漉的头发,目不斜视:“岑小姐,说话可以,别动手动脚啊。”
  岑今偏挨过来:“动手动脚怎么了?”
  卫来说:“咱们保镖,也属于卖艺不卖身的,你要是骚扰我,我可以向沙特人投诉你的。还有啊……”
  “沙特人雇你来谈判,要是知道你跟虎鲨拉了一晚上家常,作何感想啊?”
  岑今一条胳膊支到桌面上,托着腮看他,似笑非笑。
  说:“傻子,第一轮谈判已经结束了,你知道吗?”
  “哈?”
  谈了吗?什么时候谈的?第一轮都……结束了?
  卫来正想说什么,舱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他骤然色变,一手揽过岑今的腰,迅速把她护压到身下,与此同时,伸手抓过那盏渔灯,往桌角狠狠一磕。
  哗啦一声,外罩玻璃碎了一地。
  灯灭了,隔间没有窗,瞬间漆黑,有人凄厉地惨叫,岑今急促的喘息响在他耳边,似乎想说话。
  卫来说:“嘘……让我听一下动静。”
  他凝神去听,有那么一小会,有嘈杂声传来,但都是索马里语,听不懂,再然后,惨叫声忽然消失,没动静了。
  不像是船上哗变,否则早有人破门而入了——虎鲨应该还是控场的老大。
  那这枪声是……走火?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
  卫来低声吩咐岑今:“蹲到门边的角落里去,那里是死角。其它听我的,见机行事。”
  岑今点头,摸着黑过去,卫来从行李包里翻出那把沙漠之鹰,屏住呼吸靠蹲到门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门缝下微透的那线光蓦地黑下来的时候,卫来一把拉开门,枪口直直抵住那人胸口。
  居然是沙迪。
  他还在嚼茶叶,吃了这一吓,嘴里的茶叶都差点喷出来,说:“嗨!嗨!”
  第一反应很真实,不像是图谋不轨,卫来收回枪,皱着眉头看他:“你在这干什么?”
  他注意看廊道,左右都没人,应该没埋后手。
  “巡船啊,船在海上的时候,每晚三次,这是规矩。”
  “虎鲨呢?”
  “在驾驶舱,打牌。”
  “刚有枪声。”
  “是啊。”
  妈的,居然一脸坦然。
  卫来纳闷了:那是枪声啊。
  “走火?”
  沙迪摇头:“不是。”
  “为了招待岑小姐,不是做了很多菜吗,吃不完,最后虎鲨说,拿出去给大家分了。”
  “不够分,有两个人抢罐头,开枪了。”
  卫来头皮发炸:“抢罐头?”
  “是啊。”
  “是不是有人中枪?我听到惨叫。”
  “是啊,扔海里去了。”
  “被打死了?”
  “没有,扔的时候还没断气,但迟早要死的,船上没药,也没医生,有也救不了。”
  沙迪耸耸肩,像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说到末了,又从兜里掏出一小撮茶叶,补进嘴里。
  关上房门的时候,卫来觉得脑袋很懵,心脏附近一圈凉飕飕的。
  为了抢罐头开枪。
  这里的价值规则是什么,一粒子弹不比罐头贵吗?
  他转头看蹲在角落里的岑今:“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卫来苦笑,他缓缓坐到地上:“不觉得不可思议?”
  “不觉得,他们为了争一瓢水、一颗土豆,都会开枪的,跟你说了,海盗自律性很差、情绪暴躁,很难管。”
  “有时候,一条船谈下来,人质零死伤,海盗自己死一堆,因为动不动就火拼——最荒唐的时候,人质要求上厕所,这个海盗同意了,那个不同意,两人也要火拼一场。”
  “虎鲨都不管的吗?”
  这是他属下啊,矫情点说,属下等于财富、资源、支撑、实力,他就一点都不心疼?
  岑今笑起来:“你知道,拿到赎金之后,船上的人怎么分吗?”
  “虎鲨和重要的头目会拿大头,剩下的,参与的人均分,也就是说,这条船上的人,人人有份。假设天狼星号最终真的以三百万成交,虎鲨几个会分到两百五六十万,剩下的海盗,一人拿一万美金左右。”
  “手下的小喽啰是二十个还是三十个,根本不耽误虎鲨分钱。人死的多了,他再上岸招募一批——他名声大,想跟他混的人大把,再说了,新来的人更便宜。”
  “至于剩下的这些人,”岑今压低声音,“你不觉得他们很希望同伴死的多些吗?死的越多,个人均摊的越多啊。”
  “你等着瞧,赎金真正谈下来之后,这船上,还会有场大的火拼。”
  卫来哭笑不得:“这他妈什么世界啊?”
  岑今低声说:“真实世界啊,跟你要吃饭、睡觉、洗澡一样……真实。”
  卫来沉默了很久:“一人分一万美金左右,也不少了。拿这钱做点小本生意,别再当海盗了。”
  岑今说:“又幼稚了吧?他们拿到了钱,会去买酒、买烟、找女人、或者碰毒品,不到半个月就花光了,然后两手空空再出海,盯上新的货轮。”
  居然有人比他还没计划,卫来不相信:“就不会存起来?”
  “存着管什么用呢?这种污糟的大环境,你以为真能给他们提供安稳做生意的出路?你不当海盗,钱很快会被抢走;当了海盗,指不定哪一次火拼就死了,那还不如及时享乐一把。”
  卫来居然无话可说,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晃过那个小海盗凶悍的脸。
  他轻声说了句:“这些人……出路在哪啊。”
  岑今笑:“要出路也简单,先立国,有个强有力的政府。稳定经济,保护海防。渔民有业可持,谁会想当海盗?所以啊,你也不用感慨,这不是那条贩人的黑船,你帮不了他们。我们呢,来了就走,没法普度众生,也就只能做谈判的事。”
  终于说回谈判了。
  卫来好奇心重又勾起:“第一轮谈判真的已经结束了?”
  “是啊。”
  “那取得什么进展了吗?”
  “你猜啊。”
  卫来想了想:“虎鲨说愿意把赎金降到一千万,这算吗?”
  岑今冷笑:“这能算吗?虎鲨就是头狐狸。”
  她好整以暇站起:“他故意的,打感情牌,说什么救命之恩,装着很肉痛的样子喊出一千万——索马里劫船,截止目前的最高记录才是多少?”
  他这是典型的怕人割他肉,先血淋淋自割一刀:看,我已经大出血了,我已经让到不能再让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谈价?
  卫来也起身:“所以呢,你的进展到底是什么?”
  岑今倚住门:“也不多,就两点。”
  又是她主场了,卫来忽然觉得好笑:风水就是这么轮流转,这一路以来,一条船又一条船,有时她看出端倪,有时他发觉不对。
  “第一是,这一顿饭,虎鲨有十一次提到了船或者赎金,都被我鸡同鸭讲地挡掉了。我就是要让他着急、心虚、摸不透我的想法、晚上睡不着觉——守着这条船,他就没法去劫别的船,守多一天,他就浪费一天,那些分不到钱的海盗就多躁动一天。我还可以稳坐谈判桌,他的屁股已经粘不住凳子了。”
  好像也是,卫来想起虎鲨每次提到船时,岑今那泰然自若的跑题功力,一会扯海,一会扯鱼,连北欧下雪都拿出来讲——如果这个谈判代表不是救命恩人,虎鲨大概要掀桌子发飙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下雪,北欧下不下雪关他鸟事。
  “第二呢?”
  “第二是,上船到进舱,我看到了很多事,找到了能扎进虎鲨心里、让谈判打开突破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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