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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来也看他们。
他们年龄都在20到30之间,有块头很大的,肌肉鼓撑地西服绷起,也有瘦小但绝不孱弱的,眼睛里精光慑人。
同行识同行,这些人都是保镖。
卫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问麋鹿:“怎么回事啊?”
这一行的规矩,王牌单打,要合作也是老拍档,没有跟陌生人组队的说法。
麋鹿也有点懵:“你等等。”
他小跑着进去,跟距离最近的一个小个子说了几句,又急急回来,灯光映着他额头渗的薄汗,被肤色衬的黑亮。
他说的磕磕巴巴:“说是……在面试。”
卫来笑起来:“面试?”
这有点……没面子吧。
他是王牌,不是刚出道的半罐水:他不缺客户,接单是给面子,从来都是别人捧了钱来请,唯恐他不去——哪有买菜样被人挑拣的道理?
麋鹿心里把牵线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亏自己还兴冲冲去查找岑今的信息,极力促成卫来接单,早知道还摆一道面试,来都不用来!
这就像奢侈品,品牌比价钱重要,宁可摆着高姿态没人买,也不能打折自降身价。
他马上申明立场:“卫,我不知道会这样,面试的话我就带别的人来了。我们有自己的原则,我会跟他们郑重讲清楚……”
侧面小会客厅的门开了。
有个高鼻深目的年轻男人探身出来,穿宽大的、长度至脚面的白袍,戴黑色羊毛发箍固定的红白格相间的头巾。
白袍?
这衣服会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
果然,麋鹿下意识抓住了卫来的手,激动地有点口吃:“卫!看到了吗?白袍!沙特人!也可能是来自迪拜、阿布扎比!总之都是富豪!”
卫来目光渐深。
真奇怪,居然在这里,看见了白袍。
第5章
事实证明,原则的刚硬在利益面前可以变的柔软。
卫来坐在大厅靠窗的沙发上,饶有兴致看麋鹿站在小会客厅的门口跟那个白袍低语,那配合的模样,可真不像是在“郑重讲清楚”。
过了会,麋鹿兴冲冲过来。
“卫,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可以拒绝接单……但能不能先听我讲一下?”
“讲。”
“他们真的是沙特人,我们从来没有跟中东的富豪做过生意,这是绝佳的机会!如果这一次能合作,你想象一下!”
卫来漫不经心地想象了一条通往金山的大道。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出面为岑今雇佣保镖的,会是沙特人?
“还有,他们解释了为什么要面试,因为这次不是守城,是远征。”
业内行话里,“守城”指就地保护,活动范围不出赫尔辛基,但“远征”意味着会有一段长途旅程,当然,报酬也会成倍增加。
这样看来,面试合情合理:旅程涉及到相处,和客户是否能合得来,几乎跟保镖的硬技能一样重要。
不过再听下去,卫来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流程分三步:情况告知、竞技和客户面试。
他妈的还要竞技,卫来眼中,竞技跟耍猴没什么两样。
麋鹿一万个想让他接单:这一单是道颤巍巍的金桥,只要能接通……天知道!也许下一单就会来自沙特的国王!
但卫来的性格,不能催他太过。
所以他看似无意地补充:“只要是来参加的人,哪怕中途退出,签了保密协议之后,都会有500欧的报酬。”
言下之意是:来都来了,带点什么走呗,钱又不烫手。
——
卫来坐进小会客厅。
保密协议更像是为落选者准备,承诺不会将相关内容对外透露。
签完了,白袍将协议文件收好,同时递过来一卷报纸。
正朝着他的那一面,有个大字号黑体印刷的词,加粗带叹号。
Ransom(赎金)!
似曾相识,卫来心中一动,接过了徐徐展开。
Ransom的前头,用的修饰语是Vast(巨额的)。
整幅报道映入眼帘,新闻配图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欧盟联合舰队的护航船只在巡航。
粗略一扫,几个词意味深长:天狼星号、海盗、亚丁湾。
卫来心头一动。
他把报纸推到一边:“你们是沙特船东。”
白袍对他如此迅速的反应有点意外,然后点头:“天狼星号是超级油轮,排水量超过30万吨,大小接近三艘航空母舰,半年前才刚刚下水,船上有25名工作人员,船只本身加上装载原油,价值超过两亿美金。”
卫来笑:“海盗索要2000万美金,2000万换回两个亿,还算合算。”
白袍也笑:“我们不可能支付那么高额的赎金,助长海盗气焰,后患无穷。我们现在正设法通过种种渠道,谋求跟海盗的谈判,希望降低赎金数值。”
他向卫来出示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模糊,隐约能分辨出上面是个中年黑人,扛火箭筒,头怪异地向左歪,像是跟肩膀长到了一起。
“这是索马里最凶悍的海盗之一,也是天狼星号遭劫的幕后头目,歪头虎鲨。他有杀害人质的前科——两年前,他带人劫持了一艘丹麦货轮,因为跟船东的谈判迟迟没有进展,他当着谈判代表的面,拉出船上的大副,连开六枪。”
卫来不动声色:“那你们跟他的谈判,要格外谨慎才是。”
白袍将照片收起:“六年多以前,索马里军阀内战,国内难民无数。联合国为救济难民,部署运输了一批粮食,就在发放现场,两伙军阀为了抢粮,开枪射杀难民,当时的虎鲨还是平民,脖子被乱枪轰开了一个豁口。”
命真好,脖子上可是有大动脉。
“当时,岑小姐恰好被派驻索马里,协助联合国进行救济粮的发放,是现场的负责人员之一。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尽全力协助医务人员,把虎鲨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懂了。
沙特船东在寻找可以跟虎鲨谈判的人选,谁会比岑今更合适?
“那么这趟是去……”
“索马里。”
卫来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可可树是怎么描述索马里来着?
——世界上唯一真正无政府状态的国度。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AK,在这里你可以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但不能没有枪。
——卫,这里的枪是拿到集市上摆出来卖的!水果摊的旁边就是卖枪的,你可以拿西瓜试枪,棒!
——
别墅的健身房被临时改成竞技场,竞技分三项:10米手枪多靶速射、格斗、短刀。
竞技之前,有半小时的咖啡时间。
麋鹿极力劝说卫来:“索马里没什么不好啊。”
卫来啜了一口咖啡:“那里热。”
他绰号圣诞树,不是没来由的:卫来喜欢一切冷的地方——在地球上大部分地方,圣诞树都只在冬天生长。
“但可可树这一阵子在苏丹,卫,你们可以在那附近见个面!你们都多久没见了?”
和卫来相反,可可树讨厌寒冷,所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热带活动。
他的绰号源自真正的可可树,据说这种树对温度有很高要求,一旦低于15度,就有死亡的危险。
卫来放下咖啡:“再说吧。尿急,洗手间哪?”
麋鹿也不清楚,倒是边上的大块头男人热心指路:“你从那个门出去,不是往左就是往右,走到尽头,向左,也可能向右拐,就是了。”
真是简洁明了的答案,卫来盯了他半天:“谢谢啊。”
他很快走错,但没有折回。
别墅的后院,居然立有很大的玻璃温室,类似细胞分裂的几何形状,双层玻璃结构,钢支撑,目测层高5米以上。
赫尔辛基寒冷黯淡的天幕下,玻璃罩护,长出亚热带绿意盎然的葱郁森林。
走近了,感应门无声开启。
温室自带控温控风系统,设计师是高手,依托绿树、盆栽种植槽和地溪切割空间,完全自成格局、生态、季节、桃源。
毫无疑问,是现代科技的奇迹,也是金钱的造化神通。社评人的报酬如此优厚吗?别墅、健身房还有造价不菲的温室,这位岑小姐,身家颇丰。
有近乎恼怒的声音响起:“岑小姐!”
温室安静,这声音突兀,像高处喷洒的雨雾,惊扰一隅枝叶。
卫来转向一丛密植的绿障。
那一面应该有人,两方相抗的气场,发声的未必占上风。
“我想,关于你此行的报酬,我们已经达成协议,而且你也答应了。”
好奇心驱使,卫来走近几步,拨开一层厚厚缠结的蔓枝。
长枝是框,框内有画。
又一个白袍,四十来岁,面带怒气,困兽般原地踱走。
边上应该是……岑今?
她背对卫来,坐在高脚凳上,穿黑色无袖低背长礼服,头发绾松散却精心的髻,挑出两三缕,慵懒、蜷曲、颤巍巍轻搭白皙颈侧——脆弱又让人忧心的平衡构建,呼吸重一点都会惊破。
裙角拂过足面,斜拖地上。
面前是立起的画架,白色纸幅,她手上拿了枝笔,在纸面勾形打线。
声音平静,轻描淡写:“口头协议,不是白纸黑字。现在我改主意了,并不犯法。”
白袍尽量平和:“岑小姐,临时加价,不合规矩。”
“合法就行了。”
好整以暇,以静制动,三言两语,只蝴蝶掀翼,那头的白袍已剑拔弩张。
高下立判。
但坐地起价,卫来确实不大看不上:干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和法一样重要。
“为什么?谈的好好的,忽然加价,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收到死亡威胁,这种情况下还要外出,加价过分吗?”
“岑小姐,据我所知,你收到的死亡威胁跟我们无关。事实上,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们不惜重金聘请最好的保镖……”
“保镖?”
她把笔扔回手边的笔台,重新拣了一支。
“保镖顶个屁用。”
“你拿十个保镖保护我,一颗流弹也可以要我的命。钱多可以付给我,何必浪费在废物身上。”
真是突如其来,隔空一巴掌。
吃哪行饭,端哪行碗,乞讨都有行规和职业尊严,岑今这话,是往他碗里吐口水啊。
卫来心里骂了句脏话。
什么500欧,索马里,海盗,沙特人,接单,全他妈滚蛋。
忽然注意到她的笔台。
先前,她支了画架,展开纸幅,他以为是常见的画家作派,要画油画或者水粉,笔台上理应有各色缤纷的调色板、画笔、画刀、洗笔筒、砂纸、油壶。
居然不是,她的笔台特制,隔出一个个木格,每个木隔顶端有标志铭牌,依照笔芯软硬和深色变化,以HB为分界线,从最硬的9H到最软的9B。
木隔里,堆满或长或短削好的铅笔,杂放,没有章法,像是量贩售卖,又像笔冢。
她只用色度和硬度不同的铅笔画画?
画幅上,有个人形头像呼之欲出。
白袍焦躁过后,语气中不无威胁:“岑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双方很难合作。”
岑今斜持笔,笔端在纸面沙沙作响:“随便。”
“不过好心提醒你,听说虎鲨知道是我去谈判,很兴奋,承诺说我到达之前,绝对保证人质安全。如果他知道你们换了人选,会不会觉得受了愚弄?毕竟,他脾气……有些暴躁。”
细小的石墨屑残留纸面,她屈指去弹,纸面受了弹震,墨屑灰尘样落下。
卫来有点同情白袍,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岑今,他必须受她要挟。
白袍似乎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不愿立刻就范,岑今不慌不忙,眼里只有画。
卫来也看画。
那画渐渐明晰,是个黑人,女人,带头巾,茫然地笑,眼眶很深,整个眼睛凹进阴影,笑肌明显,眉毛和唇纹都杂乱,胸锁乳突肌像老树盘缠的根,错结。
岑今专心勾画,间或换笔。
深浅不一的黑色,打出明暗、灰面、光度、阴影,眼角刀刻样的纹,唇边勾连的褶皱,眼眸里的着色越黑,越凸显瞳孔里慑人的亮。
卫来盯住那个女人的眼睛。
这不像是画,像是活生生的女人和他对视,眼神里锁着惶恐,绝望和希冀侥幸的光亮。
白袍的牙一咬再咬,终于拍板:“好,就照你说的。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变故。”
岑今说:“还有……”
她在纸面上签名:“我不接受一半定金制,所有的钱一次性进我账户,不看到钱,我不会动身。”
……
还以为那些去往战地的志愿者都是无私奉献、博爱忘我,原来也会为了钱吃相不雅。
卫来转身离开温室。
可怜的白袍,大概会被逼疯的。
第6章
回到竞技场,第一轮速射已近尾声,麋鹿火烧火燎往他手里递了一把格洛克L,连拖带拽把他送去起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