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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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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今点头,即便不知道他现在伤势如何,他回来了,她就安心了。
  她在门边候了一会,确认外头没什么异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边,一矮身,几乎是滚到车底盘下的,伸手四面摸拽,忽然摸到包带,想都不想,一把撕扯下来。
  回到房间,逐渐恢复冷静,取了盆水来,让那个埃高男人拿枕头和床单遮捂住窗户,然后点上蜡烛。
  烛光亮起的瞬间,卫来是笑的。
  说:“我本来想自己处理的,后来一想,你连虎鲨的头都接过,这么专业,我也要享受一下——岑小姐,手要稳,不要让我失望啊。”
  岑今不说话,拿剪刀剪开他上衣,卫来身上的伤很明显,他包扎了两处地方,一处在肩侧,一处腰侧,腰侧还好,是流弹擦伤,只要清创止血上绷带就行,但肩上的……
  是贯通伤,前进后出,进口就是子弹孔大小,出口的伤有茶杯口大小,一片血肉模糊。
  岑今不忍心看,剪下一小块毛巾,裹成了卷让他咬住,卫来不要:“你让我说话吧,咬什么牙啊,太难看了。”
  岑今转头,看那个目瞪口呆的埃高男人:“看什么看,头转过去,看窗户!”
  那男人吓地赶紧转头,岑今拉住卫来的手,牵起了放进自己衣服里。
  卫来笑,并不跟她客气,灼热的手掌一路向上,从她后背流连到胸口,又慢慢退出来,说:“你要是想用这招分散我注意力,不管用的。我疼起来,大概能捏碎你骨头……来吧,别磨蹭了。”
  他吁一口气,眼睛盯死天花板,上头裂了条开叉的缝,像雨天、黑夜里、不成章法的闪电。
  岑今咬牙,开始清创。
  卫来一直讲话。
  ——“你可别相信电影里,一个人中了两三枪还活蹦乱跳……通常啊,一枪能打掉人一条胳膊……”
  他闷哼,额上青筋暴起,岑今用力仰了下头,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拿镊子细细夹出碎烂的肉和碎骨碴。
  ——“防弹衣也是骗鬼的……200米,中近距离内,AK47可以打穿防弹衣,所以你再喜欢我,也别为我挡子弹,大多数情况下都没用……”
  他身子痉挛了一下,有两三秒绷住了不动,忽然又笑出来。
  ——“我见过一个倒霉的,防弹衣挡住了子弹,但冲撞力震碎了他肋骨,肋骨碎片插进心脏,当场挂了……和他相比,老子……还……算……运气。”
  岑今咬牙,手上加快速度,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疼,快点的话,疼得也少点。
  ……
  包扎的时候,卫来的意识开始涣散,双目紧闭,一直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但舌头僵直,岑今听不清。
  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时,也许是水的凉意舒缓了疼痛,他口齿终于勉强清楚,岑今听到他说:“可可树要嫉妒死我了,他可从来没有对碰过狙击手,以后他在我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岑今的眼泪随着笑声一起出来,说:“你是不是三岁啊?”
  他的手无意识空抓,低声呢喃:“电话,要给可可树打电话……”
  直到岑今把卫星电话塞到他手里,他紧蹙的眉头才终于舒展了些。
  ——
  卫来醒来的时候,还是夜里,屋里静悄悄的,岑今睡在他身边,小心地蜷着身子,手里还紧攥着为他擦拭身体的毛巾,屋里没有别人,不知道她把那个埃高男人打发去哪了。
  动了动手指,发现手里有电话。
  也好,正想打电话。
  他拨了可可树的号码。
  可可树一如既往的接听拖沓,这要是紧急关头想打电话跟朋友交代点遗言,估计还没通上话,自己已经与世长辞了。
  “喂?”
  “我,吃枪了。”
  那头静了两秒,再然后,可可树暴跳起来。
  “卫!是中枪吗?操!打哪了?你残了吗?你要我过去吗?对方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噼里啪啦,震地他脑子疼,他声音很低,说:“你小声点,岑今睡着了。”
  “她睡着了关我什么事?卫!我问你话呢……”
  卫来说:“你自己去静十秒,想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他翻压电话,在心里默默计时,耳边是岑今轻缓的呼吸,黑暗里,天花板上那条闪电样的裂缝再也看不见了。
  果然,听筒再次凑到耳边时,可可树的声音小了许多,脑子也转过弯来:“你还能打电话,伤的应该不致命吧。对手是什么人?”
  “狙击手。”
  不出所料的,可可树发出羡慕似的一声咂叹。
  “你是逃掉了,还是对碰?”
  “对碰。我让他哑炮了,不死也应该受了伤。”
  可可树嫉妒到说不出话来,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运气起主导作用——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去挑战狙击手。
  所以,注定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要在卫来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心情复杂:“你半夜打电话,就是跟我炫耀的?”
  卫来说:“我有这么幼稚吗?你要紧急、连夜、帮我查一件事,不难。”
  “还记不记得,我和岑今上错快艇那一次,我跟你说过,对方有个人,后腰上有个纹身?”
  有印象,可可树还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说,纹身这种私密的东西,不好查,总不能一个个掀衣服去翻看。
  “今天我又看到了,而且看清楚了:在另一个人身上,差不多的位置。纹身是圆的,里头是一只攥起的手。我猜测,也许是这个组织的纹身。”
  可可树点头:“确实有可能。”
  卫来说:“目前为止,对方出现的人都是黑人,而且进入非洲之后,能感觉到他们的攻击安排都很得心应手,我从苏丹转入埃高,他们跟得也很快……”
  可可树接话:“你怀疑他们本身就是非洲的组织?”
  “岑今援非,只去过索马里和卡隆,对方如果是非洲的组织,应该跟这两个地方脱不了干系,你在这里的人脉广,紧急帮我打听一下,就从这个纹身入手,应该很快就有眉目。”
  “你不能直接问她吗?”
  卫来沉默了一下。
  可可树冷笑:“还是那句话,我可不相信她不知道——卫,我不大喜欢这个岑小姐,你得当心她。”
  ——
  挂了电话之后,卫来睡不着,伤口包扎得紧实,绷带细微的味道在空气里飘。
  他伸出手,手背轻轻蹭摩她的脸。
  可可树让他当心她,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当心。
  一个女人,把身体交给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把命和伤口交给一个女人,这样的关系里,还要去提防和当心,全世界都会索然无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动作惊扰了她,岑今蓦地醒过来,下意识翻身坐起时,动作太大,把卫星电话带地跌落床下,她想弯腰去捡,卫来手臂轻轻拢住她腰,说:“不急。”
  他把她往身边带,岑今小心地配合,尽量避免压到他伤处。
  卫来问她:“那个埃高男人呢?”
  “给了他钱,赶他去我们之前的那个房间睡了,让他天不亮就回家去。”
  “不怕他乱说?”
  “我跟他说,我知道他和他家人的名字、村子、知道他有哪些亲戚、住在哪,他要是不听话,我就带着枪,追上门去。”
  “你知道这么多?”
  “两个人,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不聊这些,干瞪眼吗?”
  卫来失笑,顿了顿轻声说:“就会欺负这些老实人。”
  他看她的眼睛。
  岑今让他看得有些不安:“怎么了?”
  卫来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问过你两次了,这是最后一次问,你答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
  岑今忽然打断他。
  “知道,我一直知道要杀我的是什么人。”
  卫来松了一口气。
  真奇怪,他居然并不觉得意外:她果然知道,她也应该知道。在各方面表现的那么敏锐的人,唯独在这里迟钝,说不过去。
  “那你准备说吗?
  岑今反问他:“我有得选吗?”
  卫来笑:“在我面前,你永远有得选。全世界都没路了,我还是你的路。”
  岑今沉默。
  卫来等到第十秒,然后抚摸她头发,说:“太晚了,睡吧。”
  他闭上眼睛。
  太累了,一天里,怎么能发生那么多事呢?
  ——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下雨。
  都说四月的埃高正处在小雨季和大雨季之间,今年的大雨季一定是提前来了:院子里居然积起了水,有人拿铁锹在地上挖了条浅浅的排水沟。
  于是水流从沟壑里排出去,排进旅馆外落的雨里去。
  雨最大的时候,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卫来莫名安慰:这种天气,狙击手都没法上工,更别提那狙击手现在非死即伤。
  中午,旅馆老板打发人挨屋问要不要送餐,送来的是当地人常吃的英吉拉,口味太酸,卫来没有胃口,实在吃不下去,问他想吃什么,又说不出。
  岑今说:“如果是我做饭,你吃吗?”
  “难吃吗?”
  “有点。”
  卫来想了想:“毕竟要吃一辈子的,是得从现在适应起来,可以做,但得在我视线之内。”
  岑今裹紧沙马遮住脸,撑着伞去了前院,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个箩筐,从里头拿出菜刀、砧板、西红柿、土豆、生牛肉、青辣椒,还有莴苣。
  说:“我先在屋里切好弄完,待会借用一下他们的厨房就行。”
  看来今天能吃上一顿中式的、有点难吃的大餐。
  卫来躺在床上,笑着看她有模有样地削土豆、切青椒,切完青椒之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顺手抹了下眼眉。
  卫来说:“别……”
  提醒得迟了,她辣地跺脚,流眼泪,卫来笑得牵动伤口,只好吸着气憋住。
  卫星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卫来接起来。
  居然是麋鹿。
  口气很紧张,前所未有,说的话也怪:“卫,那个岑小姐,在你身边吗?如果在,你就嗯一声,然后我说你听。”
  卫来嗯了一声。
  他心头逐渐升起不祥的意味。
  麋鹿说:“听我说,可可树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商量了之后,决定由我来说——卫,不管那个岑小姐给了你多少钱,不管后来你们有没有再签保镖合约,钱退给她,马上离开,你不能保护她。”
  卫来问:“为什么?”
  他看了一眼岑今,她在切西红柿,一刀一刀,很认真,西红柿的汁液混着青黄色的种粒,流淌到砧板上。
  麋鹿说:“你能不能先离开,然后我再跟你慢慢解释……”
  “不能。”
  岑今奇怪地抬头看他,卫来微笑,朝她眨了下眼睛。
  麋鹿说:“那好……卫,你听说过犹太复仇者吗?”
  卫来的心慢慢沉下去,很久才又嗯了一声。
  二战之后,由于局势太混乱,除了主要的一些战犯外,大量战犯混在难民中外逃,盟军也无法一一追缉,有一些犹太人誓要纳粹血债血偿,提出“不放过任何一个纳粹战犯”的口号。
  他们自行成立了复仇组织,这一组织就是后来以色列特工摩萨德的前身,他们的搜索追缉范围是全世界,二战结束三十多年后,足迹还远至南美。
  这些人,被统称为犹太复仇者。
  “卡隆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当时卡西族的解放阵线打了回去,国际形势有变,很多战犯见势不妙,纷纷外逃,据说最大的一个逃亡目的地就是欧洲。四月之殇,死了二十多万人,但抓到的战犯里,量刑最重的,才判了二十年。”
  “有些愤怒的卡西人,成立了一个组织,名称是‘上帝之手’,标志是一个圆,里头有一只攥起的手,寓意是:大能之手不会姑息任何一个魔鬼。”
  “你还记不记得岑小姐曾经牵涉进一桩谋杀案,死的那个是个法国富商?我查了,那个人叫热雷米,六年前,他也在卡隆,是岑小姐的同事,他们一起建立了保护区。”
  “卫,那个保护区有问题,上帝之手在清算这些人,这位岑小姐,其实是战犯。”
  卫来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说:“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回答他的,反而是岑今。
  她指着砧板上切好的西红柿,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是烧汤呢,还是炒着吃?”
  
    
    第52章

  岑今拾掇完的时候,卫来也挂掉了电话。
  他脸色不大好。
  岑今很担心:“是不是伤口疼?有不良反应吗?有任何不舒服,你要跟我讲。”
  卫来说:“这屋子里太闷。”
  闷吗?岑今回头看了一眼大敞的门。
  是真的闷,还是这通电话让他……闷?
  她犹豫了一下:“电话是谁打的?”
  “麋鹿,说了些后头的安排,我没什么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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