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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好像把耳朵都冻住了。我就看见他的一只眼睛滚落到我的脚边,我连他的哭声都没听见。我
自己也忘记了哭喊。就那么死死盯着那个圆圆的眼睛,回家之后还想着那个眼睛。第二天一大
早去小树林,那眼睛还在,只是冻上了。我揣着眼睛回去,冰雪路滑,我摔了一跤,那眼睛被
摔裂了。”
他此时有些痛苦,抓了抓头发。
警官递给他一支烟,继续听。
“我老想着那个眼睛。老想着。”
*——*——*——*——*
一束光从窗外射进来,是警官拉开了黑色的窗帘。
已经习惯了黑暗,令他觉得阳光是个坏东西。
警官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抽了几口,跟他说:“小助子。”
他张着嘴抬起头来,呆愣地伸手遮了遮窗外的阳光。
小助子。离开村子之后就没有人再这样叫过他。
扈助,是他的名字。非常友好,非常有暖意的名字。
他摘下眼镜在裤子上蹭了蹭镜片,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分泌物,再次戴上眼镜,看着眼前这个
负责罪犯心理的警官。他使劲儿眯着眼睛看他胸前的金属名牌——扈红旗。
他哑着嗓子说:“小旗子?”
*——*——*——*——*
扈红旗也忘不了童年的那个黄昏,那个隆冬的黄昏。
农村的冬天比城市要冷得多。黑褐色的被冻硬的田埂,像是巨兽的脊,小小的胖棉鞋踩在那脊
上,毫不畏惧四面八方刮过来的野风。冻裂的小手抓起地上硬邦邦的土坷垃,互相掷着玩儿。
冷得不行了就使劲儿搓搓手,有点儿热乎了就捂捂几乎没知觉的小耳朵。在孩子这儿,冷永远
是次要的,他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嬉戏,小小的口鼻呼出白白的呵气,睫毛上常常结着霜花儿。
他们的老地方就是村东头的那一片小树林,他们可玩的游戏非常多,抓匪兵捉迷藏崩弹弓,那
一天,他们玩的是拯救地球的游戏。
他。小助子。小栓子。
“小栓儿!”那个女人的声音从西面传过来。
“小栓子,你妈喊你回去吃饭呢!”小助子的帽子上插着大大的干树枝,像是一只漂亮的麋鹿
。
小栓子看看破筐子里他们今天的战利品,两只胖田鼠,还有它们窝里的一大把肥粒儿的棒子豆
,他还想再玩一会儿:“那不是我妈,那是我婶儿。”
他下意识朝西头村子的方向望了望,他记得今天他妈还说过,小栓子家和他叔婶儿家好像闹翻
了,就为的借钱的事儿,他叔家要翻盖房子,朝他家借钱,没有借给——“小栓子他大姐刚考
上大学,人家现在哪儿有钱借给他们!他婶子倒有脸说,说女孩子上啥大学呢?要是她闺女考
上那么好的大学她也肯那么说?就算她肯,也轮不着她给人家的闺女做主!借不借钱本来就是
你情我愿的事儿!不借给你还有罪啦!”他记得他妈就是这么说的。
他看着小栓子的婶子笑吟吟从西边走过来,她背后的残阳如血。
他当时还想着,小栓子的婶子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这是主动示好呢,或者,她想用这种友
好的态度借出点儿钱来,反正借出一点儿是一点儿。
他婶子高高壮壮的身子走过来,冲他们笑道:“日头都下山了,你们这群猴孩子还不快回家吃
饭去!”
小孩子都很听话,于是他和小助子一块走了。
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他家就住村东第一条巷子,他拐进了巷子,不知为何,那天他们没有像
平常一样说‘吃了饭再出来玩儿’之类的话——小孩子有时候是会有些第六感的。
他走进巷子,捡了一块白石头在墙上画着,边走边画。他突然想起今天的战利品,那一堆棒子
豆,还有那两只胖田鼠,那是他们今天刚征上的两个兵。不行,小栓子的婶子肯定不会让小栓
子把田鼠带回家的。他可不想明天一大早看到两只冻僵的死田鼠。于是,他返回了小树林。
那只装着战利品的破筐子还在那儿,小栓子和他婶子也还在那儿。
他躲在了一棵树后面,树不大,但足以遮住他小小的身影。
小栓子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听见了他的惨叫。还有,那一颗滚落进小树林的,眼
球。
他紧张害怕得快晕过去了,他扶着粗糙的树皮,望着滚在不远处的那颗血肉模糊的眼球。他也
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判断出那是眼球。好像,他刚才听见小栓子的婶子在疯狂咒骂着:“让你娘
抠儿!让你娘抠儿!我就抠了她小子的眼!看她还抠不抠儿!”
是,那是小栓子的眼。
他突然想起来,村诊所的大夫说过,人体器官在短时间内是可以再接上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
气,轻轻将那眼睛揣进兜里,迈开大步一口气跑回了村子,先回家,把事儿跟爸妈说了,大人
们看到那眼球,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叫人了。
小栓子的婶子直接在树林里就喝农药死了。她知道没有人会放过她。
那颗眼球重新安进了小栓子的眼睛,视力差了些,但还能用。
另一只眼睛却是永远的盲了。而且,是一个黑洞。
……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的黄昏,忘不了小栓子他婶子恶狠狠的神情,还有那个滚落的眼球。
他当时就立志要做一名警察,抓住这些恶人。随着慢慢的长大,他才知道,预防犯罪更加重要
,而预防犯罪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掌握犯罪心理,于是,他成为了一名犯罪心理学家。他积极
在鹿鸣市的各个周边县市及村镇开展普法活动,进行心理疏导……令他欣慰的是,在自己和同
事们的努力下,已经阻止了十几起萌芽状态的犯罪……
*——*——*——*——*
扈助和扈红旗对视着,他们来自扈村,村里人大部分姓扈,包括小栓子。
扈助:“你真的看见了另一个眼睛?”
扈红旗点头。
扈助:“也就是说,那天咱们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事。”
扈红旗再次点头。
扈助:“可为什么……你当了警察,我却……成了今天这样……”
扈红旗把黑色窗帘彻底打开,外面正是黄昏,残阳如血,和那天很像。
“我在书上看过一段话,大意是说,两个被判了同样刑罚的罪犯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深夜,
他们从同一个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但,其中一个看到了泥土,另一个却看到了星星。”
*——*——*——*——*
她以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
但没想到,她的事儿到现在还没有完。
她想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认了,但他们没让她受这些罪。
她被关在一间房子里,房子空空的,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墙上的那个电视屏幕,那上面演着人间
的事儿。
上面真实上演着她死后的那些事儿。
她的丈夫带着一对儿女跪在小栓子家门口,跪了几天几夜。
没有人去搀扶他们,村里的人冷眼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连啐他们一口都不屑。两个孩子饿晕了
,冻僵了,没有人管他们。
她大伯子,也就是小栓子的父亲走出来,冲他们说:“滚。”
她丈夫去南方打工了,给小栓子治眼睛,给小栓子娘治疯病,小栓子娘看见孩子流血的眼眶子
,当时就晕过去,醒来就疯傻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话:“我真该把钱借给弟妹,不然栓儿
也不会瞎。可大妮儿上学要用钱,上哪儿挪钱给弟妹家呢!唉,我真该把钱借给弟妹,不然栓
儿也不会遭罪。可大妮儿上学要用钱……”
丈夫走后,两个孩子就没人管了,换做以前肯定会有村里的大娘婶子照顾着,但现在没有人管
这俩孩子,大小子十一岁,小闺女六岁,大的拉着小的,去邻村捡破烂为生。俩孩子风餐露宿
,从小饭店的泔水桶里捞馍馍吃,晚上就睡在一个很大的垃圾桶里。他们省吃俭用,竟还余下
一些零钱,大小子说:“这些钱咱们留下给小栓子看病。”
她惨叫一声,挖下了自己的眼睛,她不要看,她看不下去。
他们又给她安上了,让她接着看。
孩子们渐渐长大,小栓子家也和他们有些往来了,村里的人也不再那样敌视他家,乡亲们说这
俩孩子仁义,不像他们娘。
二十多年过去了,俩孩子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也还是有人给提亲的,毕竟那事儿过去了二十
多年。
小闺女对大儿子说:“哥,你还打算给我娶嫂子吗?”
大儿子不言语,低头干活。
小闺女沉默了一下,说:“我那天看电视,说起希特勒。哥,你知道不,他的后代,包括旁支
,都没有再繁育后人,而且他们是自愿的。因为他们身体里有残暴的基因。他们怕过几代再出
个希特勒,那将是人类的灾难。”
大儿子看着妹妹,眼睛里是赞成的神情。
“咱们都别结婚了,咱身体里有娘的基因,以后生了孩子也肯定有娘的血统。”小闺女看了看
自己细瘦手臂上隐约可见的血管,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嫌弃和鄙夷,“恶劣的血统。”
她看不下去了,在剧痛中挖了自己的双眼。
这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在这剧痛里她还能获得些许的安慰,像是在赎罪。
门锁被开启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
她知道,她的眼睛很快要被安上了,她不断挣扎着:“别治了,就瞎着吧!心静!”
“我们必须保证您的健康。”
“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她的双眼是两个黑洞,她的嘴巴则是一个更大的黑洞,不断翕合
着,绝望地喘着气。
“完不了。这事儿永远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话:池园夜宴图(1)
门铃响了三声。
康隆与珍妮对视一眼,确定公寓里只有彼此两个,于是,康隆停止了手中的电子游戏,珍妮也暂时关掉了电烫卷发夹的运作,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去开了门。
珍妮估摸着郦歌从花店提前下班了,她早就说过在那个花店打工不靠谱,果然生意如此冷清;康隆认为燕彤去送万俟昭也该回来了,水杉大学新生报到,全国精英的聚集地,从门口路过都觉得自卑丛生,燕彤……即使脸皮再厚,在那样的场合估计也不会待得太久。
门外站着一位五十岁开外的老先生,穿高档面料的中式服装,手持一柄卷轴,他望着康隆和珍妮:“这里是灵媒事务所吧,请问万俟昭师父在吗?”
哦,看来是事务所的客户,康隆先将老先生请进来,礼貌地说:“不好意思,万俟……师父不在,她出去了。”
“大概什么时间能回来?”老先生问。
“至少半个月,她新学期刚开学,正忙着……”珍妮看到康隆的眼神,把军训的话咽了回去。
“开学?她还在上学?”老先生一脸狐疑。
珍妮和康隆对视一眼,同时说:“博士,”“研究生”。
刚才没准备好,现在统一口径:“博士研究生。”
“哦……”老先生沉吟,“万俟师父在读博士,年轻有为啊!”
康隆心里迅速算了一下,万俟昭如果在读博士的话,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岁;珍妮在心里算的是三十一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算的——还好老先生没有追问万俟师父的年纪。
珍妮给老先生倒上一杯茶,康隆道:“虽然万俟师父不在,但她的助手燕彤一会儿就回来了,您可以先和她谈一谈。”
“好,那我就等一等。”老先生把手中的卷轴暂时放在茶几上,另有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卷轴旁边。
康隆目测那信封里应该装着至少三千元人民币,珍妮目测至少伍仟捌佰元整——两个人不约而同对老先生殷勤备至地招待着——康隆好奇此人的身份和目的,珍妮则觉得在这笔丰厚的酬金中自己起码应该分到一些“待客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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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古画被展开,摆在地板上,因为尺幅过大,没有桌子可以摆开。
画的右下角有烧焦的痕迹,所以令画面不再完整——余老先生,是残画收藏家,专门收集各种残缺不全的画作。
画中没有明确的年款,只题了“池园夜宴图”五个字,画家也未署名,只有一枚暗红色印章,刻了阴文的“池中生”。
整幅画是工笔手法,以繁复的庭园楼廊作为主题,画中虽未体现月亮,但所有的景致皆在月色之中,加之廊上每隔不远就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