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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上的缺陷和缺点有什么区别?”万俟昭问。
“我想,缺陷应该是无法克服的那种吧。”辰怆答。
“心理上的,也无法克服?”
“如果不在意,何必要克服。”
万俟昭望着深邃的夜空,突然觉得宇宙便是一个巨大的洞,但又怎样呢?太阳不在意,地球不在意,人类也不在意,那便不成其为洞了。董先生太在意自己的缺陷,自己也曾太在意自己的缺陷,那缺陷便以洞的形式出现,由心到身,生长在身体上。
要么克服,要么放下。
“谢谢你,辰怆。”
“我有件东西想交给你,”辰怆拿起地上一只黑色的枕头大小的箱子,事实上他一直用这个当枕头。
“今年在外面旅行的收获?”万俟昭猜测。
“算是收获吧,但不是今年的,是近几百年的。”
万俟昭难掩震撼,她摸了摸那个冰冷如其主人的黑箱,确定自己在12月份的夜空下与一个一千多岁的男孩交谈着:“交给我?”
“对。我怕弄丢了,这里面是我经历过的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是我不想忘却的一些记忆,但每次冬眠后醒来,我都不记得里面的内容,它在我头下枕着,我才敢确定这可能是我的物品,里面的记忆们我早已忘记该怎样读出来。送给你吧,也许你有办法慢慢将它们读出,这里面也许有宝贵的资料,会对你和燕彤有帮助。”
万俟昭面对这份极其珍贵的礼物,已说不出感谢之言:“没有办法找到你吗?做个标记,明年我们去找你。”
辰怆笑笑,他发觉万俟昭幼稚起来很可爱:“没有用的,我的宿命大概就是这样,在睡与醒之间不停轮回。”
“谁都是。”万俟昭拍了拍辰怆的肩膀,“也许你的箱子里就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如果不在意,何必要解决。”
两个人相视而笑。
*——*——*——*——*
万俟昭拎着黑箱从楼梯间下至走廊,发现娃娃脸正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冲牛奶。
“失眠?”
娃娃脸一时不了解万俟昭是从哪里来的,楼下?房间?还是屋顶?他喝了口牛奶:“大概是睡前做数学题的缘故,一闭眼睛就全是数学题。”
“我这里有药,不伤害大脑的那种。”
“不必,如果这都要依赖药物,自己岂不是太无能。”
万俟昭一笑:“你如果有精神,可以去屋顶找上面的家伙聊聊。我要去睡了。”
娃娃脸与万俟昭互道了晚安,又继续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屋顶上除了辰怆还能有谁,娃娃脸起身从冰箱拎了两瓶啤酒,走上楼梯间。
辰怆没有睡,仍在屋顶坐着,娃娃脸的到来令他开心一笑:“想见的人都见到了。”看到娃娃脸手中的冰啤,“正合我意。”
“我看着你喝。”娃娃脸可没有胆量在隆冬午夜的屋顶尝试冰啤。
辰怆并不介意独自饮酒。
“对了,你一定要为家琪准备新年礼物。”娃娃脸突然说。
“嗯?”
“因为我看见她在为你准备礼物。”娃娃脸一笑,“家琪很好,不要错过啊。”
辰怆喝着冰啤,望着苍穹笼罩下盛大的夜色:“你确定你会和珍妮结婚吗?”
“确定。”娃娃脸也未料到自己能答得这么快。
“你现在只有十八岁,结婚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
“年龄合法后,或是大学毕业后。”娃娃脸从不认为这是问题。
“你确定珍妮到时会嫁给你吗?”
“那是她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话:洞(5)
娃娃脸认为辰怆一定会就此说点什么,但对方只是静静坐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等我离开后再打开,算作是你结婚的贺礼,无论新娘是谁。”
“这么早给这个?”
“是我这一趟旅行积攒的,都是身外物。”
娃娃脸有诀别之感,他慢吞吞地说:“那,家琪怎么办?”
“她当然也有礼物。”辰怆把胸前的饰物解下,是一根细皮绳系着的一块透明的多棱剖面石,石内透出流线型的花纹:“这是送她的,这不是身外物。”
娃娃脸握在手中,像冰一样冷:“是水晶?难道是钻石?”他感觉有些冰手了:“我怀疑这就是一块冰。”
辰怆笑起来:“麻烦你帮我交给家琪。”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对自己的人生计划得很清晰,这是好事。你对事态的变化也很从容,这点出乎我的意料。”辰怆打开了第二瓶啤酒,递给娃娃脸,娃娃脸一时兴起,也喝下一口,口感竟比手中的那块吊坠温暖许多,辰怆与他碰了碰瓶:“郦歌,我很羡慕你们的人生,我这次的……旅行,也是有计划的,我要找到一个值得我信赖的灵媒师,我为此用了整整三年,还好,找到了。三年基本是我的极限了,我现在没有一点力气,明天就必须回去,我已经感觉到春天的可怕气息了。”
“明天。这么快?”
“对,回老家,回去睡觉。”辰怆将娃娃脸剩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拉起几乎腿被动僵的娃娃脸,“你也该回去睡觉了。”
两人下楼,娃娃脸感觉手心几乎被那吊坠冻麻,他怀疑这真的是一块冰,只是不融化。
这一刻之后,娃娃脸再也没有见过辰怆。
第二天清晨,公寓的每个人都收到辰怆留下的新年贺卡,大家只当他匆匆回去过年了,为了避开可怕的铁路春运。
*——*——*——*——*
秋芙蓉的到来是三日后,拎了一大袋绿皮橘子,抱一大捧连根的睡莲,花丛太大,几乎遮去她半个人。虽然已婚,但仍是人比花娇,发式和面庞像是淡彩人物像,中式服装与春节应景,披一袭瓷青缎披肩,金线绣着禽鸟,披在她身上,便是“画屏金鹧鸪”。
冯太太喜欢的不得了,找来以前养过鱼的圆形大玻璃缸,盛半缸清水,将睡莲养进去,洁白的、佛手黄的、虾子红的,还有两朵罕见的紫罗兰色,姹紫嫣红聚在一起,减了几分莲花的肃静。冯将其摆在客厅沙发一角,打眼望去,仍免不了有几分禅意。
万俟昭这里仍然是窗明几净,淡绿色薄纱窗帘半掩着外面的银杏树枯枝,秋芙蓉觉得连这里的冬天都是有神韵的,枯树枝也是凋了的碧树。
“衣服和披肩都很美,”万俟昭用玻璃壶为她倒普洱茶,“那些睡莲真是很难得!”
秋芙蓉端然坐在桌前:“那腊梅和水仙太常见,想来想去,唯有睡莲最配你,如果立意要找,总能找得到。”低首喝茶,说在这里喝茶才是真喝茶呢,又将那披肩脱下,搭在椅背上,一笑:“其实披肩是遮丑用的,这衣裳的左肩裁剪有些瑕疵,披肩也曾烧出过两个洞,后来补了两只金雀上去。”
万俟昭打量她这身织锦缎中式长袍,剪裁合体,那左肩也看不出不妥。秋芙蓉会意一笑:“这瑕疵的确很微小,大概只有专业人士才看的出来。这都是我姐姐当年设计失败的作品,她是完美主义者,当初一定要把这些衣裳烧掉的,还好我拦了下来。”
她第一次提到,她还有一个姐姐。
万俟昭没顺着姐姐的话题聊下去,好汤应该晚些再先掀锅盖。她取出一对吉祥符给她:“听彤说,你搬进香樟大街的独栋别墅了,所以准备了两张符,后门也可以贴一张。”
秋芙蓉双手合十在胸前,轻轻念了句佛,才双手接过来。
“我家比之前大了数倍,开始并不习惯,四处空落落的。前阵子尝试着把音乐班办进了家里,不过一次仅限一个学生,我习惯一对一的教学。没有课的时候,我就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情,我觉得她还在,只是看不到了而已。”
她在说紫衣,万俟昭在心里替她感激那个莫须有的紫衣,是她令秋芙蓉做到了真正的慎独。
“嗯,她一直都在。”万俟昭说,“对了,你母亲还好吗?”
她说过,紫衣有些像她的母亲。
秋芙蓉望着玻璃杯中澄明如秋的普洱茶,又望了望如普洱茶般淡泊清远的万俟昭,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替代了之前的恬静:“她不太好,搬来了水杉市,在这里住院。”
“你在照顾她?”
“不,是护工,还有我先生。”秋芙蓉望着茶水,而不去看万俟昭的眼睛:“我母亲不喜欢我,我只有在她熟睡时才能去看望她,她倒是承认我的先生,因为她误以为他是我姐姐的先生。”
事情比万俟昭想象得复杂,一直认为她先生起码是个局外人。
“我先生之前的确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但我认识他时,他们早已经分手多年。”
“你姐姐,为什么不去照顾母亲?”
“她去世了。所以我母亲才病了,承受不了打击。”她看到万俟昭桌上的镇纸,是一只泥鸭:“之前你送我的雨花石,我一直留着,握在手里仿佛能稳定情绪……”
万俟昭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卵形玛瑙,让她冰冰凉凉地握着。
“谢谢。”秋芙蓉握了很久,才继续道:“我姐姐死于莫名其妙的呼吸衰竭,没有外伤没有症状。这是半年前的事了,但我上个月才知道,我母亲没有通知我,直到她为此病重住院我才知道。”
万俟昭不说话,等待对方说下去。
“我母亲认为是我克死了姐姐。她一直都是美丽优秀的,是我母亲理想中的女儿,而我,是她的负面。我们是孪生女,同卵生,如果面无表情地被拍成照片,大概本人都分不出来,可一旦有了神情,姐姐会比照片美上几分,我则比照片逊色一些。”秋芙蓉摩挲着手中的玛瑙镇纸,缓缓道:“我们这种孪生女,可能比一般的孪生女还要亲近些,刚出生时是连体婴,后颈部有轻微的相连,做了个小手术才分开的,只是在颈后留了个小小的疤痕。
“说起来,姐姐对我也算亲,但是,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里,三个女人一起生活,多少会有些与众不同。妈妈是一名音乐教师,从小就教我和姐姐学习乐器,姐姐有天赋,我很笨,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我的。我为了讨她的喜欢,才坚持学音乐的,直到现在。有天分的姐姐反倒改了行,学的服装设计,在业内很有名。”
万俟昭为其续上茶:“你的音乐学得也不错,已经为人师了。”
秋芙蓉攥着那块已经温热的玛瑙,慢慢地说:“我的确很努力,也获得了一些很重要的比赛资格,但是,都莫名其妙地失利了。”
“莫名其妙?”
“即使是很重大的场合,我也不大紧张,我自认为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一点我相信。”
“但是,在英国进行的一次非常重要的入学考试中,我弹钢琴时居然少弹了一段。我当时真的不紧张,我在练习时也从没发生过少弹一段的事情。”秋芙蓉此时的语气平淡,但可想而知,这件事在当时一定是一件大事,她抚了抚刘海:“你可能不信,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两回。莫名其妙地少弹了一段,那一段琴谱就好像在脑海中消失了一样,弹的时候一点也觉察不到。”
万俟昭望着她,鼓励她说下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去参加一场国际规模的大提琴表演,我明明把琴和弓都准备好了,而且一直以来我都是用着那把弓,但在表演时,却换成另外的一把,拉出来的音色很差。那件事导致我被国家乐团解雇。”
“那时候紫衣女人出现了吗?”
万俟昭跳跃的思维令秋芙蓉楞了一下:“没有出现。说起来,她出现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生活反而变得从容多了。”
“她是你的守护神。”万俟昭笑笑,她暗暗觉得之前对紫衣的判断太过简单。
有人轻轻敲门,进来的是燕彤,端着一盘水果:“冯太太刚切的水果,尝尝吧。”
“太客气了。”秋芙蓉起身道谢。
“哪里,你带来的绿橘子大伙都说好吃呢!”燕彤笑道,“你们继续聊,我不打扰了。”
“不必,燕小姐坐下喝点茶吧,我们也没聊什么,我见到万俟老师就忍不住说些琐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万俟昭微笑:“我很乐意听你讲这些。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你后颈的疤痕吗?”
“当然可以。”秋芙蓉转过身,翻下衣领给万俟昭看,就是昭之前看到的那个平面疣,“也许是医生刀法的问题,我这个疤是微微凸出的,姐姐的那个是凹下去的,一个小浅坑。”
“姐姐?”燕彤一头雾水。
“是孪生姐姐,她叫秋牡丹。”秋芙蓉坦言。
“你不是叫秋牡丹吗?”
“我是秋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