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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火车的票才更难买,但她没说。
明笙只带了一个包,一身裙装,皮肤雪白,捧着一个深褐色的骨灰盒。在这艘车身绿漆已然斑驳的列车上,她是格格不入的过客。
她静静看着窗外:“我小姑不喜欢坐飞机。”
轨道外是荒芜的城郊野草,在秋初的季节已然枯黄。蓝天之下,满目皆是蓬勃的*与枯槁。
明笙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林隽,上来关心了几句,就开始和她聊那栋房产的归属,和一些遗产承继问题,提醒她留个心眼。明笙静静听了一会儿,打断他:“别说了,我现在听不进去。”
他愕了一瞬,说:“迟早要听的。”
“稍微晚一点吧。给我点时间。”
连谢芷默都看得出来这通电话的不欢而散。
她劝道:“林隽这个人……就是太不会表达了。他其实是想安慰你。但他这个人有职业病,安慰人的方式就是逼你理性地思考问题。”
“我知道。”
列车服务员已经开始催送行的亲友下车。谢芷默叹了一口气,最后问一句:“那,江淮易呢?就这么结束了?”
明笙和她对视几秒,竟然嗤了声:“你以前不这样。我记得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我每次分手你都高兴得说要请我吃饭。”
“那不一样。”谢芷默微微皱眉,“少跟我打马虎眼。以前那些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啊。这回这个,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很值钱吗?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的是真心可以耗。路还长着呢,今天是我,明天也可以是别人。”明笙嘲解地一笑,“可我图什么呢。义务满足他的幻想,让他不要留青春遗憾吗?”
饶是谢芷默再偏私她,也觉得她在这一瞬间,过分冷情。
明笙烟瘾犯了,拿出一包烟,却意识到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被江淮易藏没了,又空落落地塞回原处。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抬头,问谢芷默:“你也觉得我会后悔吗?”
谢芷默被问住了,深呼吸一口气才郑重地答,“我觉得不会。”
“只要是过去了的事,从没见你后悔过。”她说,“但还是替你觉得挺遗憾的。”
列车广播最后催一轮。明笙微微眨了下眼,笑说:“下去吧。后天见。”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加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才到陆雅琴家的小镇。镇上种了许多桂树,在十月里飘香。明笙踩着一路花香,把陆雅琴的骨灰供进镇上临河的一座庙。
小镇的庙宇香火并不旺,到处是黑色香灰和红色的福纸,在秋日的阴天显得冷落萧条。到夜里下了一场疾雨,明笙卧在镇上一间旅店里,门外有小姑娘谈笑的声音,门缝里窸窸窣窣塞进来几张花花绿绿的卡片。
她喂自己吃了半桶泡面,有点犯恶心。
周俊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
天气预报,半个华东地区都被暴雨侵蚀。
周俊从出租车上下来到进酒吧这么一两米的路,肩上就湿透了。他啐骂一声,进去找服务员,被轻车熟路地带进一间包厢。
受天气影响,明夜里客人很少。但江淮易的包厢里人很多。
大多数是女人,因为他无暇估计这么多人,所以三两坐在一边,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江淮易一个人占了最大的那张沙发,横躺在里面。这么高的一个人,窝在里面却像雏鸟占了巢,陷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看不见人。
周俊拨开茶几上一排整齐的酒瓶,才有地方坐。
他倚在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淮易:“我说你是不是疯了啊,这都几天了,为了个女人打算寻死觅活?”
江淮易反手甩出个杯子,在墙角摔得四分五裂。
“我他妈是疯了!”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周俊都能听见女人整齐的吸气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看着他们。
他不耐烦地挥手让闲杂人等都出去。高跟鞋踢踢踏踏,陆陆续续走了。只有江淮易动了一下,按住一个人的腿,说:“你不准动。”周俊这才发现原来他躺的那张沙发角落里还有个黑裙子的女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江淮易拿人家的大腿当枕头。
江淮易翻了个身,眼眸垂向地。
周俊抑住怒气挑眸:“你对我倒是挺横。”他弯角逼近,江淮易好几天没正常吃东西,通宵酗酒,把眼角都熬红了,这窝囊样子让他一阵好气,又觉得有趣,叹声道,“你说你这么横,除了能把人逼走还能干嘛?”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他的心事。江淮易眼底动容,声音低低地委屈:“我没有对她横。我没有想对她横的……”
“你跟我说有个毛用。”周俊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电话,“你自己去跟人家道个歉。”
江淮易按住他的手,把通话取消了。他看向他的目光水濛濛的:“没用的。道歉了能怎样,她又不喜欢我。”他颓然倒回去,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灯,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气,“我这么好,她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黑裙子女人都忍不住笑了,好像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被甩了还对自己自视这么高。她噗嗤一声,被周俊瞪了回去,使了个眼色让她走。
江淮易想阻挠,被周俊一句话驳倒:“你还想不想让你笙回来了?”
他松开手里的胳膊,眼睑耷拉,一言不发地慢慢躺回去。
不用他回答,周俊心知肚明。江淮易糜烂了这么多天,每天醉生梦死,连家都不回,每天来去都拦计程车,因为觉得连熟悉的车都让他想起她。矫枉过正成这样,能顺利死心才怪。
周俊退出包厢,还是拨通了明笙的电话。
暴雨的声音把相隔一千公里的两座城市连接在一起。
明笙很冷淡地问:“什么事?”
周俊没被江淮易气到,一听到这个冷幽幽的声音,突然动了肝火:“我特么就想问问你,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电话里一片沉默的雨声。
周俊冷静下来,哀声道:“笙妹子,算我求你。你别这么对他。他是真的喜欢你,喜欢惨了。你见过有几个傻逼男人能把你当成全部?过几年还真没这个趟了。你既然赶上了,就把尾巴收清了再走。别利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在他朋友眼里,她就是个利用他讨好顾千月拿资源的势利女人。而她近来勤于应酬攒钱向上爬,更证明了他们的正确。如果不是江淮易喜欢她,或许周俊这样的人都不屑于跟她说话。
明笙认清这一点,反而觉得轻松了些:“所以你想让我怎么样?”
“你来明夜,过来见他。”
“我人在外地。”
周俊以为这是她的推诿,嘭地一下踹响灭火器箱:“我真特么没见过比你还狠心的女人!”
通话断了。
明笙再去看桌上的半桶泡面,已经胀得像沉在油水里的蚕蛹。她阖上眼,那股恶心的酸楚感才像洪潮般,被眼前倏然压境的黑暗强抑下去。
☆、第33章
暴雨天,航班误点六个小时。
明笙到家的时候,已然是深夜。整栋居民楼的电路维修,她在楼道壁上敲了好几下,声控灯悄然暗寂,她认命地摸黑走楼梯。
缓慢的脚步声在漆黑的楼梯间里静静回荡,她竟然很享受这种的过程,好像小的时候一个人走路,在人行道的地砖上玩踩格子的游戏。
人在安静无聊的时刻,总是易于被取悦。
明笙一直低着头,甚至走到了房门口,才看见了她门边坐着的人。
江淮易不知是梦是醒,穿着一件黑色衬衣,高高的身躯蜷曲在她门边,很容易被忽视。然而她忽视不了。他黑色的眸子透亮,见到她的那一刻滑过微明的光,像从暗寂的深渊里捞出一捧月色。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微哑。
今夜没有月亮。大雨不知疲倦地洗刷着黑夜,马路对面的大厦灯火通明,让她能借来几缕光线,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才五天不见,他的脸颊削了下去,眼圈青黑,眼里的水泽都是浑浊的,好像蓄积了许多雨水的洼塘。
这副形象实在算不上好。换到从前,也许他都不会允许这样的自己出门。
明笙喉头一时哽住,手机不知所措地攥着钥匙。她有点怕她一旦打开这扇门,把所有重量都压在门上的他会摔到,过了很久,才轻声说:“起来吧,我要开门了。”
她甚至蹲下去,轻轻拉一下他的胳膊,语气算得上温柔:“起来呀。”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力气悬殊,他反而拉住了她。
两人离得很近。黑夜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把彼此眼神的细微之处都暴露。江淮易把她的手腕紧紧捏在手心,瞳仁微颤:“周俊是不是打电话骂你了?”
“还好。算不上什么骂。”
“你别理他。”江淮易委屈地抚了抚她冰凉的皮肤,“我不是那样想的。”
明笙只是静静地端详着他。她好几天没见他了。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必须承认,此刻的相见让她觉得很突然,却丝毫不唐突,好像是自己本来就想见到他一样。
这让她的眼神沉默而□□。
江淮易被她看得低了低头。黯光下他的睫毛纤密,微微垂敛,说不出地乖顺。他低垂着眼,抿了下唇:“你想我吗?”
明笙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始使上一点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江淮易的表情瞬息之间变得仓皇,好像明知不会有预想中的答案,但还是无法接受她的否决。他没花多少力气就把她拉了回来,把她的肩膀揽在臂弯里:“我知道错了……那天太冲动了。我等了你一晚上,状态很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无伦次,干脆放弃了解释,埋在她颈窝里,低低地说:“回来好不好?之前那些话都是气头上才说的,你就当没有听过……你再给我次机会。”
明笙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
决定做完了就不该再倒行逆施。她提醒着自己,勉力起身,把他也用力扶起来,说:“先开门。”
明笙把钥匙准确无误地插‘入锁孔,拧开。
好像通过了一个什么关卡,足以松一口气。
她手放上开关,然而还没碰到,身子就被他翻了过去。灯是被撞开的。
白炽灯光下,眼前一片阴影。
江淮易挡住了那片光,贴着她的脸呢喃:“回来啊……”
“会不一样吗?”这句话好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会。”
他开始吻她。亲吻细致而绵密,明笙一直紧靠着墙,开关被重新摁灭。他在黑暗里搂着她的腰,无意识地轻揉。在这没什么耐心和气氛的时刻,细致入微的爱抚就像温水煮青蛙,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抽出灵魂,在高处看一看自己,多么卑鄙,多么低劣。
明笙被他抱着坐上鞋柜,熟悉的况味让她想起许久以前,那架暧昧的琴。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然而物理上也不过才过去数月。
原来他进入她的世界并不久,却好像从一开始就存在。
思绪这样飘着,什么时候被他抱了起来都记不清。迷迷瞪瞪的,直到他踢开卧室的门,她才惊回。黑暗并不利于行走,他们几乎是一起倒上的床。明笙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领口的边缘擦过他的鼻尖,留下几丝呼吸的热度。
江淮易微微探身,手摸进裙子的下摆,她皮肤的每一丝触感,每一分颤栗都那样熟悉。这种熟稔于心的感受让他觉得踏实而安全。
明笙合着眼,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低喃,说:“会不一样。”
***
夜雨不知是否停过。
晨光降临时,天阴有云,淅淅沥沥的雨依然在飘。
明笙醒来的时候,面朝着他的背。江淮易还没醒,于是她伸手过去,掌心贴住他的脸。拇指能感知到他的轮廓,微抿的唇,剑眉星目,周正的好看。她一寸寸摸过去,手冷冰冰的,没多少感情。
那力道太静了,静得感觉不到这个动作本身的依恋与缠绵。
江淮易蹙眉躲开她:“别摸。跟摸鸭子似的。”
原来已经醒了,却装睡没睁眼。
明笙笑:“喜欢才摸。”
他果然侧身,眼睛瞟过来:“哪种喜欢?”
“你管是哪种喜欢。”
“……”
江淮易又拧走了脸,面颊绷得太紧,凹下去一段,委屈和不满都写在脸上。但他学着隐忍,没冲她发泄,以致呼吸里都有几丝暴躁的意味。
明笙从他耳际一直抚到他紧绷的脸颊,不动了。江淮易终于没忍住,无意识地轻蹭了下。
掌心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她感慨:“瘦了好多。”
江淮易背着身,连背影都郁闷:“吃不下东西。”食物好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想吃你做的东西。”
他突然翻身把她圈进怀里,像抱个等身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