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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南珂也想起当日情形,神情缓和了些。宫小蝉站他面前,做乖顺状。
南珂睨她:“才下山一天。你就和人打起来了?”
“……弟子知错。”
“错在哪里?”
“我没去戒律阁登记就和季川私斗……”
南珂随手敲了下紫檀案,宫小蝉顿时噤声。
“怎么不说了?”
宫小蝉抬眼,弱弱道:“弟子愚钝……”
南珂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季川那一掌,你觉得你接得住?”
宫小蝉一怔,“大约……接得住。”
“然后在床上躺三天?”
宫小蝉默了默,辩解:“季川说话不算话,说好不用内功的……”
“他就是用了,你能奈他何?战场瞬息万变,谁能保证自己言出必行?错在你不该明知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还向人邀战。”
宫小蝉沉默半晌,低声道:“我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南珂瞧不出她究竟是诚心认错还是敷衍了事,心里有些无奈,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她想要维护他,这番心意他并非无动于衷,但他必须让她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当以保存自身性命为第一要务。”
“是。”
应得这般干脆,也不知听进了几成。南珂又开始头疼,说到底是她内功太差,可内功不是朝夕之功,想了想只得道:“这样,我传你一套身法,今后万一遇到无法打败的敌手,你就施展这套身法……走为上计吧。”
“谢谢师父。”
“……”南珂看着她,叹口气。
徒弟不好教啊,女徒弟尤其难教,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怪不得当年师父总让师姐多多外出历练……大抵也是想着眼不见为净。
这时南珂刻意无视了一个事实:鸿光掌门确实经常把暇空哄出门,但是,最后把人哄回来的也是他自己……
女弟子不好教啊,在眼前时,不听话,烦;等真看不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烦。
……
三日后正是十日一轮的休沐日,不用去昆华峰上课,宫小蝉早早起来,到演剑堂练习新剑招,南珂过来看了一会儿,指点了她几下便离开了,剩她一人挥汗如雨。
午后,宫小蝉没再去演剑堂,转身下了丹离峰。下山的路上,她遇见许久没见的唐京。
唐京是淮道的弟子,也是之前道蕴课的授课先生,一张娃娃脸十分令人印象深刻;似乎因为清楚自己容貌难以服人,平日总穿着颜色稳重的道服,说话时也总是不疾不徐,乃是一个连腰带的形状都写着“我很沉稳我很靠谱无论有什么心事都可以找我”的人物……
宫小蝉对这个温和亲切的前任授课先生颇有好感,听过他是来找淮道的,还特地告诉他淮道和南珂此刻都在静心堂。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其实唐京之前离山,正是受了淮道的指令,下人间查探“宫小蝉”这些年的经历。
九嶷掌门准继承人的弟子,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也得确保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清白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宫小蝉下了丹离峰,径直奔向藏经阁。她来九嶷已近半年,可由于之前一直是外门弟子身份,藏经阁内许多书室她都无权进入。
步入藏经阁那扇古朴的白铜大门时,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迎面走来,然后……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单潺潺,这届弟子里出名的高冷美人,一句话概之: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天资高绝,目中无人。
其实宫小蝉很多次都发现,这个男弟子眼中的女神,看似正襟危坐思索宇宙哲理,其实只是在对着天空/书本/讲台/裙角/死掉的蚂蚁发呆……
宫小蝉很难不留意单潺潺,因为她怀疑……单潺潺是个女、断、袖!
不管怎样,至少单潺潺没对她出手,因此宫小蝉很快将偶遇单潺潺这件事丢在脑后,全心全意翻找起她要的东西。可惜直到日薄西山,她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必须要去禁|书阁了,可那里得有令牌才能通行。
失望地走出藏经阁,宫小蝉正要回入微宫,忽然想起明天的植灵课上要用的“卷草”还没着落,忙转了个身朝青阑峰行去。
青阑峰灵木繁多,郁郁苍苍,却没什么凶禽猛兽,想要学习如何培养灵性植物的弟子们常来这里寻找合适的素材。
但对宫小蝉来说,今天的青阑峰简直糟糕透了,这里没有猛禽,但有比猛禽更凶残的东西。
地上死掉的鸟雀、以单潺潺为圆心成片枯黄的植物,以及她方才身上缠绕的黑气,都指向一个结论——单潺潺在私练禁术。
宫小蝉鼻尖冰冷,盯紧单潺潺。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修炼这种功法,”许久,宫小蝉先出声,在对方面无表情的盯视下,慢慢道:“但你至少应该表明一下态度,你的目标……在九嶷?”
单潺潺缓缓勾起唇角。她姿容清丽,眉梢昳丽地斜飞入鬓,自有股雌雄莫辩的美,平日满面冷漠,眼下忽然露出这副神情,如莲花层层绽放,宫小蝉一怔,脑中忽然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空灵中带着威压的声音问。
“宫小蝉……”宫小蝉一惊,寒毛倒竖!
她竟然着了道!这术法是……
眼神维持着被控制的空洞感,她心中却惊愕得快叫出来。
瞳术!……为什么单潺潺会瞳术?除了公仪厌和她,这世上不该还有第三个人懂……
“宫小蝉,今天你来了密林……”单潺潺还在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像要钉进她脑子里,“你什么也没看到,很快就离开了,知道吗?”
在单潺潺的眼里她看到了笃定与轻慢,志在必得。
宫小蝉默了一默,慢慢道:“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她的声音忽然空灵而飘渺,如竹叶翩然落地,又似滴落湖心的冬雨,于蓊郁丛林间飞快扩散。
在单潺潺眼中,那个激不起自己半点兴趣、甚至还不如一只魔鸦来得有威胁力的青衣少女,陡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瞬间单潺潺错觉千万只地狱魔鸦迎面扑来,每只都包围着红莲炼火,尖喙齐齐发出刺破耳膜的枭叫,辉月与星辰都失去了光芒——
震惊地退后一步,单潺潺蓦然意识到什么,咬破舌尖,急速念咒!
一连串的密咒含着腥血从唇中滑落,魔鸦与冷月都如扩散的涟漪般淡去消失。
勉力破了对方的瞳术,单潺潺瞪着青衣少女:她究竟是谁?“宫小蝉”?还是一个伪装成“宫小蝉”的敌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时代里,怎么会还有人和他一样懂得瞳术?而且这般娴熟强大!
莫非……是与他一样,来自千年后……
单潺潺忽然以左手画了一个半圆,另一只手横过右眼——这是瞳术中准备收势的手势。
他紧盯着宫小蝉,果然对方怔了一怔,趁着她攻势稍缓,他一个起落,跃出战局。空里激荡着两股瞳术交锋激起的罡风,落叶凌厉如飞刃。
场面仿佛回到最初,两边无声对峙。
单潺潺面色几度变幻,最后定格为“威严”。
“你是第几代弟子?”他沉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
☆、流鼻血是几个意思
第三章
瞳术是魔渊门独有的术法,而在这个时代,魔渊门还没创立。
魔渊门向来人丁稀少,作为魔渊门的少门主,单潺潺确定自开派来都没有一个叫宫小蝉的女修,那么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叫“宫小蝉”的人,来自比他更远的未来。
“你是第几代弟子?”他问。
宫小蝉不答反问:“你懂得瞳术,谁教你的?”
老子才想问你呢!单潺潺怒视她,暗暗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方才自己正修炼门中秘术,宫小蝉忽然出现,害他真气走岔,若不是一开始就受了内伤,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输给她?
低咳一声,他冷笑:“怎么,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会?”
宫小蝉的眼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什么更深更远的地方。那神情,倒真像是在怀念什么。
千年后的时光吗?
单潺潺也有些怔忪,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唾了自己一口。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是找个地方疗伤,而不是在这里和这个浑身透着诡异的女人一起发无意义的呆!
“无论你是哪代弟子,总该知道门内的规矩罢?”认定宫小蝉是门中弟子的单潺潺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我以魔渊门第六代门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撤了瞳术,离开这里。”
宫小蝉望过来,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我不知道什么魔渊门。”
单潺潺又怒又无奈,正暗自警戒,宫小蝉却说:“我也没兴趣知道别人的秘密,出了这个森林,我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
单潺潺冷笑:“可惜我已记得你了。”
宫小蝉不语,忽然一扬手,带着冷铁色泽的飞针直直刺向他咽喉!单潺潺一惊,身体硬生生地一侧,那飞针却在离她只有一毫厘的地方忽然消失!
单潺潺一愣,抬眼望去,却发现宫小蝉正森默地看着自己,而她的手,自始至终垂在身侧。
“只要你对你的瞳术有自信,尽管来。”宫小蝉道。
耻辱就像一根钢刺刺进心脏。单潺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接连两次中了对方的瞳术!
情绪牵动内伤,唇角滑下一缕鲜红,单潺潺用力抹去,眼神如孤狼。
宫小蝉一怔,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未出声,转身沿来时的路离去。
回到入微宫,迎面遇到青茗,他告诉她:“南珂真君在演心堂。”
她颔首,却没像往常那样,去找南珂汇报一天的功课,径自回了卧室。
橙红色的日轮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早春的凉意渐浓。
一夜如斯漫长,又如斯短暂。
次日,宫小蝉在窗前束发,将檀木梳丢回桌上,宫小蝉整理衣裳,推开房门。
下弦月朦胧地垂在西边,晨风湿冷。宫小蝉走得太快,青茗来找她时,她早已离开了卧房,下到昆华峰的莲湖边,俯视湖面。
东方已透出些许微橙色,但晨曦还未照耀到这方土地。
湖中的金色菡萏俱都合着花瓣,如沉睡的舞女。风拂过,碧叶颤动。
宫小蝉蓄势,手里的玉瓶已拔去了瓶塞。
她在等,等日光洒落,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金菡萏刚刚舒展的那个临界点,花苞上的露水被日华照耀,变为金色,盛入羊脂玉瓶,色泽将永远保持金黄如蜜。
这便是九嶷的“清华露”,只在须臾可以采撷,早一瞬,露珠还未转金,晚一瞬,露珠便被花苞吸收。
唯一的借力点是莲叶。
眼要准,手要快,身法要轻!
……
今天早上,单潺潺第一个抵达教室,宫小蝉第二个。
看到宫小蝉穿着湿漉漉的衣裙推开门,单潺潺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仍然阴沉沉的。
宫小蝉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单潺潺的左手边。
在今天之前,单潺潺根本不知道“宫小蝉”坐在哪里,事实上,在单门主的心里,班上所有同学一般的面目模糊。
直到昨天,“宫小蝉”这三个字蓦地从一群无意义的名字中脱离出来,这是穿越千年后第二次,单潺潺想记住某个人的长相,然后他蓦地想起来,宫小蝉是那个南珂的徒弟,若他早些注意到这点,也许昨天就不会轻敌了。
单潺潺想起水长老曾说:“少主,除了修炼武功心法,您也需要看看身外的世界啊。”
水长老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单潺潺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尝试听听忠言。
于是他仔细打量宫小蝉,越看越觉得……自己昨天输得忒不值!这资质!这修为!就没看出她比一只魔鸦强多少!除了瞳术她还有拿得出手的吗?
宫小蝉坐在桌子前,仿佛察觉不到单潺潺吞苍蝇似的目光。
时间就在两个人的沉默中流逝。
全班二十六个弟子,季川是最后一个到的。“私斗”的惩罚只到昨天,他重新回到了课堂。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宫小蝉松了口气。
私斗这种事,本来只要不抓个现行,戒律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南咬金……
说到底,那天虽是季川挑衅在先,可也是她让这把原本可以熄灭的火烧得更旺;现在时过境迁,想着季川是替她顶罪才进的戒律阁,歉意忍不住就冒了头。
今天上午的课程是炼丹,众弟子在丁道君的带领下来到炼丹房,然后各自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自己的炼丹器具。
宫小蝉这时才想起,她的丹炉早就在某次课后练习中炸掉了,她一直没买新的。上节炼丹课,丁道君原谅了她的疏忽,可接下来仙门大会就开始了,接着她拜南珂为师,往后的日子各种状况层出不穷,每天过得混乱又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