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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满了整一月,那人身上的毒终于清干净了,也能起来走出屋子,到这凡尘俗世里站一站,看一看。凌鸢却没想到,自己钟爱的杏花树下,这一年会成为久病初愈的新人最先来到的地方。
一个月来始终小心回避不敢打扰,凌鸢印象中沈嵁的样子只停留在府门前的那一眼,灰白干朽,死气沉沉。
所以甫一瞧见这个白衫黑发长身玉立的闯入者,凌鸢竟一时不得辨认。直到她无所顾忌地出声唤他:“嗳!”
他微微偏头看过来,凌鸢看清了那张七分相似于舅舅的容貌,恍然他是沈嵁。西西口中称赞说,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沈嵁。
凌鸢心里头承认,沈嵁真的很好看!
于是作攀谈,逗人笑,可沈嵁总是一副麻木冷淡的表情,仿佛世间事与他无关,人也无关,魂不在,心不在。
走开前,他对凌鸢说:“就叫我‘嗳’吧!如今,我也只是一个‘嗳’了。”
或者是赌气,也许感到了心疼,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凌鸢便叫沈嵁“嗳公子”。
只有她会称呼的嗳公子,她的嗳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爆发的时候,也能一日存三更咧!
第30章 【四】
这一年天气很反常,北方的三月天居然如烟雨江南一般,淅淅沥沥连着下了近一个月的毛毛细雨。惊蛰的春雷裹在云雾里,听起来都显得闷闷的,少了号令万物的雷厉风行。
因人地生疏,虽说刚来的头一个月里沈嵁一直盘桓在凌鸢的三爷爷尚有安的静思园里,总是嫌自己太过打扰,病好之后没几天,便搬了出来。只是他没选择去弟弟沈晴阳一家长住的绸缪院,当主凌煦曈邀他去自己宽敞的卧薪斋也遭拒绝,偌大的庄园里许多厢院小馆他都不挑,偏偏在园子里闲逛路过了冉云父亲年少时的旧屋七贤居,竟执意搬了进去。
甫一听说沈嵁要住七贤居,凌煦曈眉间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旁边的冉云也面色不善,眼神里流露出浓重的哀伤。
晴阳知道他们愁什么,他跟他们一样愁:“哥怎么就走到那儿去了呢?”
怎么走?凌鸢领着走的呗!
自从在杏花树下对沈嵁惊鸿一瞥,凌鸢作为东道主的热情莫名就泛滥了,每日里必然去静思园堵沈嵁。也无甚正经事,哪怕仅仅是打个招呼问声好,凌鸢就爱往静思园去,读书练功都不见她这样有规律有耐性,真正雷打不动。
沈嵁其人依着西西的描述,性情原是谦谦温润的,逢人脸上总爱带笑。只这一番大难不死,心中沧桑历练,早已是千疮百孔凄凉不堪,谦还在润是没有了,温有时笑却不复见,整个人都变得凉薄。
落欢说他看破红尘,东东说他生无可恋,可凌鸢倒觉得这人就是不用心,不用心看不用心听不用心感受,所以不用心活着。
“他不笑,只是因为不好笑。他对快乐的定义跟我们不一样,心中求的,也不一样。”
但没有人知道沈嵁心里想什么求什么,他总不说,便似无所欲无所求,似死了心。
可能,凌鸢是世上唯一认为沈嵁还没有死心的人了。她固执地要去找到那个能让沈嵁快乐起来的触点,如探险家发掘千年的宝藏一样对沈嵁的笑容怀有莫大期待。她想看这个人重新鲜活起来,亲自演示给自己看那个西西话里美好从容的君子是什么样子,而非想象和记忆中的勾勒。
这应是凌鸢九年的人生里下的第一个决心,比练好武功闯荡江湖还要坚定不移。因此她才能做到每天去拜访,喋喋不休又津津乐道地说无意义的坊间趣闻,逗沈嵁说话,即便每次仅仅得到一声敷衍般的“唔”。
也是沈嵁的默许吧!至少,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不满和不耐。凌鸢的纠缠近乎聒噪,依然不能打扰他内心的平静。更确切说,死寂!
雨那样缠绵,将人心都打湿。凌鸢是不爱雨天的,但貌似沈嵁挺中意,微雨的日子他也愿意打起伞去园子里走走。原本并不会走远,毕竟他路不熟,人也不熟。而对凌鸢来说,只要沈嵁不跟木头人一样闷在屋里,怎么都是好的。她便不请自来当起了向导,拖着沈嵁一点一点走得远一些,久一些。
于是各家各院,凌鸢都领着沈嵁走过一遍,同时还十分多舌地透露了许多八卦闲事给沈嵁知道。这些事哪一件挑出来,都够沈嵁被灭口。而事件当事人哪一个也都有实力灭沈嵁的口。
“嘿嘿,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保密哈!这都是把柄,保不齐以后就派上用场了。”
瞧凌鸢小小年纪一脸鸡贼市侩,沈嵁不过淡淡瞥她一眼,并不发表丝毫意见。
凌鸢已习惯了沈嵁的沉默,还很会自行解读,揣测着这一刻是不屑、那一会儿是可惜、昨天的某个眼神是他深表赞同。倒也自娱自乐,琢磨得挺开心。
那一天,无意就拐到了一处幽静得有些阴森的院子。沈嵁驻足在墙外,望着一排逸过墙头的夹竹桃,竟难得张嘴问一声:“此处是何人居所?”
凌鸢足上蹬一双防雨的毡靴,正在石径旁的泥水里踩得兴起,听人问话,头也不抬回道:“七贤居啊!五爷爷小时候住的旧屋。一场火烧过,荒废了,没人住。五爷爷成亲后搬去了绸缪院,就是三叔和舅舅住的那处院子,挨着卧薪斋的。爹说这里背阴,阳气不足,风水不好。不过故人旧园,睹物思人,舍不得推平了,便一直原封不动留着,每隔一些时候着人打扫一番。嗳嗳嗳,你干嘛呀?”
不抬头不晓得,沈嵁径自绕到院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凌鸢忙将他拉住。
沈嵁理所当然般:“看看!”
凌鸢嘟了个嘴:“这可有甚好看的?我进去过,啥也没有,大晴天都是暗黢黢的,有股子霉味儿。你身子不好,快别去了!”
沈嵁没挣也没走,原地站着跟凌鸢说:“你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那凌鸢可不干!又见沈嵁态度坚决,遂无法,索性与他一道推门进了小院。
想是自家人都知底细,素日不会到访,加之院中并无值钱财物,因此凌煦曈从未给院门上锁。各房各厅也都只是虚掩着门,轻轻一拨就开了。
确如凌鸢所言,院中萧条,室内空旷,仅保留了些简单的陈设,着实没什么可参观的。唯有院墙边一排葱茏的夹竹桃生机勃勃,一点儿不像无人打理的样子。
“你也喜欢种花?”见沈嵁盯着夹竹桃出神,凌鸢忍不住开口问他。沈嵁摇摇头:“这花长得很好。”
凌鸢嘿嘿一笑:“不能不好!三叔的爷爷亲手栽种的,无论我爷爷还是我爹都特意嘱咐关照,屋子没人管不要紧,花可得养好了。枯死一株家法伺候!嗳,你猜,如今这花谁管?”
沈嵁原本是想摇头的,蓦地停顿,缓缓说出一个名字:“柳添一。”
凌鸢不无惊讶:“行啊你,猜着了,就是阿七!”
柳添一其人是沈晴阳的师兄,也师从于镇上医药世家无为馆的老家主叶苍榆。不过他天资驽钝,半路出家学了十多年才得坐堂,一辈子最得意的技能是种草养花,最近这十年则醉心于养毒草毒花。叫阿七,纯粹是凌鸢没大没小跟着叶苍榆一起喊出来的外号。因为柳添一柳添一,六添个一等于七。叶苍榆老顽童一个,特别爱好给人起诨名绰号,就连最疼爱的关门弟子沈晴阳都没饶了。
“晴阳也有外号?”
沈嵁显是没听说过这桩趣事,居然显得好奇。凌鸢立即给他普及:“有!不过老叶对舅舅手下留情,当着外人面从来不喊,只有生气发火了才会顺嘴秃噜。你这么厉害,猜猜舅舅的外号是啥?”
这回沈嵁可真没头绪,便诚实地摇了摇头。
凌鸢捂嘴闷笑,招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沈嵁犹豫片刻,终于矮身蹲下,听凌鸢凑在耳边悄悄地告诉:“屎壳郎子!因为屎壳郎推粪球,头朝下,倒进门。老叶一直嘲笑舅舅戴着银镯铃,将来要做倒插门女婿。”
说完了,凌鸢闷头笑得愈加厉害。沈嵁没笑,不过愕了一愕,转而又去看雨中的夹竹桃。
凌鸢觉得,沈嵁那一转头是发窘咧!
笑过后,又东拉西扯几句,讲了些原主人的旧事。眼看雨势似乎大了起来,凌鸢便拖着沈嵁赶紧出院门往回走。
回去路上沈嵁如常无话,仅仅问过一句:“被烧毁的那间是冉五爷的居室吗?”
凌鸢告诉他:“不是!五爷爷原本还有个哥哥,烧的是他的房间。五爷爷的房间在小院最里头,孤孤单单窝在角上,常年不见光,倒也万幸没着一点儿火星子。每逢五爷爷生辰死忌,三叔还都去扫一扫,坐一坐。方才我没领你过去,其实那一间是最干净整齐的,直接能住人。”
事后凌鸢尝怪自己心大嘴碎,多余添那最后的一句,叫沈嵁有心听了去,才会想出要搬到七贤居那么个犄角旮旯阴冷潮湿的小院住着。
而几位长辈们担心的是:“沈家被火烧了,七贤居也走过水,越之这是心里头有疙瘩,放不下呀!”
沈嵁是否心结使然凌鸢不确定,她只记得沈嵁看着那一片夹竹桃时的神情,瘦削的侧颜棱角分明,目光幽幽远去,默默地,怀念着什么。或是人,也或者,一场能够引他笑一下的回忆。
最终,沈嵁还是搬进了七贤居。晴阳想过要陪他同住,被拒绝了。沈嵁没说为什么,大家也不去追问,只由着他随心。
而凌鸢仍然每日点卯般来打扰沈嵁独居的清净。他闷在屋里扫地浇花,她陪他说话;他出门散步,她陪他说话;他倦了合眼小憩,她到院子里转一圈等他醒来陪他说话。总之有凌鸢在,沈嵁耳畔总有一个小人儿自问自答自说自话,总是在笑。
凌鸢不厌,沈嵁倒也从来不嫌,彼此相安无事。
又有一天,总算雨止云收,太阳当空照,沈嵁早起无事,出了小院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被凌鸢截住,问他今日要做何事消遣,他垂睑沉吟,末了忽然提出:“我想去街上。”
凌鸢两眼放光:“好啊好啊!你要买什么吗?我领你去,镇上我熟。”
沈嵁没说要买什么东西,也不提想去哪儿,就是低着头往前走,径直出了凌府。
凌鸢不忘跟看门的小厮交代一声,让他记得稍后同府中长辈讲明二人去处,便欢欢喜喜跟着沈嵁下了山。
风铃镇地方不算大,也不比州府县郡的中枢繁华,但胜在热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茶楼小吃店,棋社画廊博古斋,还有那女子最喜的胭脂香粉首饰铺,男人们聚会的汤屋脚池说书场,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市井生活俗也乐哉!
沈嵁走在这活生生的人间烟火里,看着听着,脸上的冷漠都变得柔和,不似原来那样坚不可摧了。
一条缓缓的小河在石板路的一侧静静流淌,隔水而建,不知哪家民居,勤劳的妇人正蹲在屋旁石阶下的亲水平台上,熟练地换洗织物。板桥微拱,连接了两岸的生意与生活,眼前的一切宛若置身于江南的水乡,熟悉而亲切。
沈嵁放慢了脚步,细细地看来,脉脉地流连。
悲喜爱恨愁,今昨倏有别,人在异乡无归处,故乡虽在,又哪里可容身?终究做了孤魂野鬼,在俗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丢失了来往。
不知不觉地走着,心不在焉地想着,若有似无地听见。
“嗳嗳,当心啦!都让开让开,别站在路当间儿!”
沈嵁完全是无意识地回过身去,却见一辆堆满了甘草捆包的板车在台格路上歪歪扭扭地跑着,车轮碾过路面的缝隙发出隆隆响声,颠簸不稳横冲直撞。最骇人的,草包堆得高过人头,后头推车的人压根儿看不见前路,路人所见也仿佛只有车子鬼使神差自己在跑,场面诡异而惊悚。
那车跑得太莽撞了,沈嵁原待躲避,才发现凌鸢并未如平常那样黏在自己身侧。举目而眺,少当主正在三丈开外的小摊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纸风车。而板车直如一头挣脱了束缚的凶兽,不分青红皂白朝着凌鸢撞了过来。
如果凌鸢此刻抬头,便会看见沈嵁脸上的表情:褪下了麻木淡漠,实实在在的惊恐无端。他嘴微微张开了,想呼喊,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来。
这个人太久没有情绪上的起伏了,不再会表达,忘记了如何去嘶吼。
分明还来得及,车子尚在安全的距离外,只要一声警告凌鸢就能躲开,可沈嵁就是叫不出来,眼睁睁看着。
于是他下意识行动。不想再使用的武艺,不愿再触碰的过去,其实早已融入了骨血化作本能,随着心念闪动,轻易便得到激发。
被推出去的瞬间,凌鸢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卖风车的小贩货物都顾不上,叫嚷着往墙角躲避。她只是好奇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在制造骚乱,也真的扭头去看。她自然看见了板车和车上足以灭顶的捆包,想施展母亲教授的轻功跃起来回避,但腰上突如其来一股巨大又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着,稳稳推送到安全的地方。凌鸢人还在滑行,回望的视线里只装下了沈嵁的脸。那双冷肃的眼中极快闪过一丝犹豫,又疲惫,顷刻间却释然了。
于是他没有动,只将凌鸢送到安全的领域里,自己则代替凌鸢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