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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慕垂凉密切相关?他若不早早儿地来解释清楚,等到裴二爷真动了肝火,恐怕就是想说也未必有机会了。说来这慕垂凉倒是最知裴二爷深浅的。
慕垂凉尚且站在一旁,略低着头,眉目恭顺,看起来分外乖巧。裴二爷越看越嫌弃,带着三分冷笑说:“哟,慕家这少爷可真是忒有规矩了,我不在的时候变着法儿跟岚园过不去,什么事不插手个一两次就好似显不出自己能耐似的,怎么现下比兔子还乖了?”
裴二爷难得这样阴阳怪气,云卿听了便忍不住想笑。这老小孩儿,分明是介意自己被慕垂凉摆了一道,心里不服气呢。而慕垂凉面色也殊无变化,目光平静,笑容浅淡。如此裴二爷更恼,一副随时要忍不住上前先揍他慕垂凉一顿再说的样子,叫云卿差点要憋不住笑。末了,她只得开口说:“你从头说起就是。”
慕垂凉闻言抬头看她,四目相接,一瞬化为柔情,云卿躲开目光,听他说道:“起初不过是七夕斗灯时看到云小姐的手腕子受了伤,又恰好听闻裴二爷人在巴蜀,所以顺手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裴二爷而已。”
裴二爷闻言冷笑:“起初?不过?恰好?顺手?呵,呵呵!”
这一下不免就冷了场。慕垂凉倒不大在意,虽是恭顺,但笑容轻轻淡淡,没有过分矜持或紧张的样子。裴二爷硬别着股子气,自然只能叫气氛更僵。云卿无奈,嗔道:“师傅,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叫我饭也没法儿吃,故事也没得听,平白干坐着耗工夫,当我这么得闲么?”
裴二爷瞪云卿一眼,别过脸仍不开口。云卿便对慕垂凉道:“你且坐下说吧!从头开始细细给说清楚了,可别藏着掖着。师傅本就厌极了你,你要再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就算大过年赶你出门我也是要尽这个孝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岚园不顾情面不周礼数。”
慕垂凉听得话中提点,略点了个头算作道谢,却并不入座,仍恭顺站着说:“多谢小姐。在下并非不愿细说,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于各处牵扯又过多,倒是生怕一时思虑不周以致所言略有偏差和疏漏。若是二爷和小姐听了去,知道在下都是无心的,想来不会过分怪罪,怕就只怕万一传了出去,要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揪着其中三两句的话治在下一个罪,那在下可真是百口莫辩、一味含冤了!”
云卿心一惊,心说他慕垂凉怎会晓得此处还有旁人的?那六哥儿虽是师傅的贵客,但昨晚并未与师傅一道回府、今早又早早儿地出现在园子里,想来只能是昨天半夜悄没声息入府的。师傅本就厌恶慕垂凉盯着岚园不放,现在慕垂凉又……罢了,云卿只得先看裴二爷神色。
哪知裴二爷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呵欠,不在意地说:“你小子天大的胆子,前边儿遭死罪的事做的多了,怎么轮到现在才怕?还要我开口保你周全,呵,凭你是多大的脸面了?再说了,你慕家在物华城什么身份,只要你不离开物华城,旁人谁还稀罕揪着你不放了似的!爱说不说,少给二爷我耍那些个心眼子!”
慕垂凉再行了个礼,笑道:“在下自知能耐,此生必不敢离开物华兴风作浪,裴二爷放心就是。既是如此,这件事在下可就从头说起了。”
裴二爷低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七夕斗灯前夕,小姐的手腕子受了伤,”慕垂凉看着云卿说,“一开始那伤想必是不重的,但未曾仔细将养着,最后就给耽搁了。斗灯那日急于求成,七夕那日云姑姑落水小姐去救、伤口沾了水,两次下来小伤也熬成大伤,普通的大夫断是医不好了。小姐的事与裴家相关,物华城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又都与裴家有牵连,小姐这脾性自然也不会低头再去求裴家,所以最后在下不得不修书去请裴二爷亲自回来一趟。起初的事便是这么个因果,绝不牵扯其他。”
慕垂凉这话言辞恳切,因果清楚,就是云卿在旁边听着也觉得他清清白白没得私心,纯粹只是一时善举。裴二爷也懒得纠缠个中细节,便一挥手说:“往下说。”
“裴二爷在的时候,小姐自然是金枝玉叶,任谁也不敢小瞧了去。可裴二爷不在的时候,物华城三流小户的少爷便敢把云姑姑绑了扔进沁河里去,裴家也敢棒打鸳鸯拆散裴少爷与小姐去弄一个裴叶联姻来羞辱小姐——”
“有这事?”裴二爷皱眉看向云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云卿脸一阵发白,低头双手绞着帕子小声说:“有这事,昨晚仓促,忘跟师傅细说了。”
“忘说了?”裴二爷恼,“这么大的事你忘说了?你跟子曜——”
“师傅!”云卿不悦。
裴二爷知她性子,恼恨了半天,指着慕垂凉说:“小子,你说!”
慕垂凉点点头,说:“说到底,岚园名气虽盛,但小姐地位却并不高,一来御赐岚园圣旨上并未写明可以传于子嗣,二来小姐与裴二爷你也并非父女的名分。如此不被旁人高看也是情理之中了。不过七夕斗灯之后,小姐咏絮之才名满物华,得许多名家赏识,连卢府尹和赵御史也甚是看中,几番相助于岚园。随后赵御史收云姑姑做了义女、陪在赵太太身边,也是个周全去处。然而小姐这边情况却不大妙,毕竟那时,满城皆知小姐是为裴家所弃了,毕竟是有损闺誉。”
裴二爷一拍桌子,震得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渣,云卿一惊,忙起身上前查看,见裴二爷手无恙,才说:“师傅,你才不要听他胡说!”
又看向慕垂凉道:“你也是的,我姑姑为什么做了赵家的义女你心里不清楚么?什么有损闺誉,谁不知道裴子曜他苦苦求着我的?好端端的你胡说什么气我师傅!”
“你给我闭嘴!”不等慕垂凉偷笑便听裴二爷说,“凭你这报喜不报忧的我能信你?你给我坐着!小子,你接着说!”
云卿无奈,只得向慕垂凉使眼色,慕垂凉故作不知,接着道:“往后的事,巧合居多,皆是天意。先是祖父派我去一趟大兴城,因机缘巧合,无意间得知了圣上微服私访,其中一处就在物华附近。那时候裴府接到巴蜀那边书信,说裴二爷你葬身巴蜀,还请小姐过府认尸。不多久,卢府尹请小姐搬出岚园,将岚园暂封,然后给圣上递了折子。紧接着,裴二爷竟然那么巧就遇到了圣上,更巧的是圣上一眼就认出了裴二爷,更更巧的是一见面裴二爷便降服一匹脱缰的野马救了圣上一命,且得了御赐的马鞭。不过可惜,裴二爷你人在圣上身边所以自然就接不到外界的消息,不知道裴家已给你发丧下了葬,更不知道小姐正住在破庙生着病受着苦等着你……”
云卿也是第一次听这些,不免震惊了一会儿。裴二爷却似早已料到,眯着眼懒洋洋一笑,翘着二郎腿说:“巧啊,真是巧,怎么会这么巧呢?”
慕垂凉便笑道:“在下如何能知道?只能说皆是天意,是天佑岚园,天佑小姐。”
080 小别
裴二爷心里明镜儿似的,笑眯眯说:“说,接着往下说。”
慕垂凉便道:“接下来倒是猜测居多了。在下觉得,大约因为种种缘由圣上一再挽留裴二爷,或是有要事嘱托,或是有重命相授,总之那么巧裴二爷你就是一心想走但走不了。直到最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的的确确是到了可以放裴二爷你走的时候了,却忽闻物华岚园之变,连圣上大约都晓得小姐此番所受苦难,所以赏赐裴二爷千里马率先赶回来。”
裴二爷咬着字念:“率先?呵呵,率、先!”
慕垂凉低头恭顺地说:“不过是猜测罢了,裴二爷就只当是听故事,万不可细究言辞。”
云卿在一旁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六哥儿还在后边听着呢,这慕垂凉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敢胡说,物华城里任意妄为那是天高皇帝远,可出了物华城,外面的事随便插手可都是掉脑袋的罪,怪不得一开始非要跟她师傅绕着圈子讨饶呢!
裴二爷却笑得若有所思,末了连连点头,又问:“可是说完了?”
慕垂凉看了一眼云卿,道:“回二爷,尚有一事相求。”
“得了,既然前面的事解释清楚了,随后的便不着急,过完年再说吧!”裴二爷起身要送客,又一想,问他道,“对了,昨晚那档子事你可给收拾利落了?”
“收拾妥帖了,还请裴二爷放心。”
裴二爷便点头道:“得,回去吧。跟慕老爷子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年里头就去拜访他。”
慕垂凉便不再多言,行了个礼道:“是,在下告辞。”
裴二爷不说送客,云卿也晓得外头蒹葭紫苏都不在,便起身要送他。裴二爷只当没看见,自己低头想事情。
出了门,慕垂凉便不如先前那么乖顺,直拉了云卿右手腕子要翻看伤口,云卿打落他的手,冷着脸说:“慕少爷这是做什么?”
慕垂凉瞧她娇俏又骄傲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低声说:“像只咬人的小狐狸。”又退两步左右看看,赞道:“今儿这一身真是明艳生辉,可是‘女为悦己者容’?”
云卿瞧他没正经的样子更恼,好在岚园仆从大多还没回来,此处也没什么人,但仍是拉他袖子将他带到僻静处,蹙眉说:“你也是的,你来岚园怎不先跟我说一声?还有方才那些话,是你能说的么?你是七窍玲珑的心,便真当自己多厉害了,连我师傅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慕垂凉笑,露出极深的酒窝,小声说:“我自然是盘算好了才来的。师傅是拓达豪迈的人,我若拖沓着晚来些,或是来了遮遮掩掩不说实话,再或是开口闭口地邀功,只怕师傅早把我撵出来了,你说是不是?”
云卿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儿,但毕竟是受了惊,左思右想都不放心,最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措辞,脸一红嗔道:“那是我师傅,你叫那么亲近做什么?”
慕垂凉最爱她这幅娇羞模样,便痴痴笑着一心贪看。末了,云卿忽记起六哥儿来,想来慕垂凉一出来师傅当与六哥儿谈论些什么吧?便急促说:“快,你先走,我得回去了!”
慕垂凉却握了她手,摇头说:“急什么。你师傅厌弃着我,你出来送他却也不拦着,显然是不想让你听他们谈话,你现在进去倒没趣儿了,不如安下心来好好送送我这个客。眼见是要过年了,慕府岚园只怕都忙,师傅明说让我暂时不要来提亲,他要亲自去拜访老爷子,那在他去之前,只怕我也不便来了。”
云卿一撇嘴,在前带路,说:“不来便不来吧,谁还盼着你来似的。吃苦受累也不是没有,你还能替我一分半分了?”
慕垂凉跟在后面笑:“你可冤枉我吧,整日里费心筹谋是为了谁?”
“自然是为你自己了!”
慕垂凉看着她便满心欢喜,便只顾着笑,说:“是是是,都是为了我,谁叫我日思夜想非娶人家不可呢!”
云卿又是脸红,狠狠拿眼剜他,他倒是更开心了,没人处偷握了她的手。云卿甩开,他也不计较,只是不多久便重新握住。几次三番的,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样的轻松自在自他们初识到现在也是头一回,两人心中都不多想什么,只傻乐着走完了短短一程路。
眼见到了大门口,云卿才想起来问:“对了,春穗儿秋蓉她们可还好?”
慕垂凉略一蹙眉,转瞬又展颜,笑道:“好得很。前阵子娘以养伤为由给我禁足,外间一切全靠长庚和她们打点。正是她们回府禀报我才知道你那里出了事,也才赶得上捎信给师傅,让他直接去蓼花楼救你。我知此番让你受了委屈,你恼我怨我都好,但万望别以为我对你不上心,实在是上头还有老爷子压着,有些事我不大好亲自出面。”
他话都说成这样,云卿哪里还能恼他?便略过此事,转而问道:“你的伤呢?可是好利索了?”
慕垂凉便笑:“你还惦记着?无甚大碍了。”
这样闲聊了几句,慕垂凉不着急着走,云卿也不着急着送,就站在门口吹着冷风还各自开心。良久,却是蒹葭寻来,笑说:“商陆和紫苏寻你好一会儿了,不想竟是在这里聊着。大冷天儿的,倒都不嫌冻得慌。”
慕垂凉早担心云卿经不住这冷风了,因着不舍才多留了一会儿,此番却不得不说:“你快进去吧,先去陪师傅吃饭,然后再忙其他的。若有事需找我,便让蒹葭到全馥芬递了条丨子,长庚自会去取。”
云卿也是一直担心着他的伤,方才不忍打断他,现在忙说:“是,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安心吃药养伤,其他的日后再说。”
四目相对,缱绻情深。毕竟是有蒹葭在,二人都不再多说,云卿送他出了大门口,眼见他坐上了轿子放下了轿帘儿才稍稍放了心,又目送轿子走了一段路,方才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