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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相感到人生苦短,具体说来,就是从“公子爷全心伺弄尚未出生的龙儿”开始的。
当然,他并没有悟出及时行乐这真理,相反,他急得团团转。
好容易逮到与景善若独处的机会,明相忙道:“景夫人啊,老夫求你件事儿。”
“老人家请讲。”
景善若最近这一个月被龙公子养得极妥帖,虽然腹部还看不出孕相,但却心宽体胖……呃不,只是又稍微丰腴了一些些而已。
她似乎被龙公子的习性所染,整日趴在榻上不动,美其名曰安心养胎。反倒是龙公子照着册子上的医嘱,每天坚持拖着她散步、调弄花草等等,生怕她动弹得少了,腹内孩儿长得不够坚实。
眼下景善若躺在榻上,面前摆放的不是香炉,而是果盘。她的肌肤在阳光中映出了牛乳般柔顺的脂色,盘内一颗颗圆润剔透的蒲桃,则将探过去的玉指衬得更为水嫩。
唔,由此可见,在龙公子的全心照料之下,她确实过得十分滋润。
明相看在眼里,苦笑道:“景夫人,按理说,老夫是不应当拿此事来烦扰你的,可是,若再不劝着公子爷……”
“老人家,你尽管直言无妨。”景善若柔声道。
“诶!”明相点头。
他说:“想必景夫人还记得,上回公子爷离岛十来日的事儿。”
景善若表示自己当然印象深刻,俗语言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是新婚便小别啊。
明相颔首,接着告诉她,其实那回,公子爷是得到消息,说归墟悄悄地开了个口子,放不谙水性的神仙入内去了,便立刻前往查看。结果他发现,归墟之内有人与仙家之人勾结。
“仙家?”
“嗯,”明相笃定道,“非是仙岛上的游仙散仙,乃是昆仑外界里住着的那些自诩清高之徒。”
景善若道:“我并不了解双方应有怎样的敌意,或许是经蓬莱洲议和之后,双方当真恢复了来往呢?”
明相并不与她分辩,笑说:“呵,此事根底如何,不须景夫人操心,只是公子爷他预备夺回归墟,必然要追究一番。”
景善若点头。
明相又继续告知她,说就因此,龙公子带着人,在那处的云端多潜伏了段日子,等到仙家人从归墟出来之时,便预备发难。谁知呢,在埋伏期间,又发现还有一方人马往归墟里去。
“是谁呢?”景善若问。
“出乎众人意料,”明相捋着胡须,道,“竟然是乘着大船的凡人。”
“凡人?”
明相又向景善若描绘了一番那船队的规模与挂的旗帜花色,道:“弱水可吞万物,凡人怎能航到归墟而不沉船?老夫觉着怪异啊,再一眼望去,只觉得这船上定载有贵重之物,且那旗越看越眼熟,必然是老夫见过的。”
“不是天子派出的将帅,也不是商家旗号?”景善若歪着头问。
“非也,景夫人,那旗帜是老夫见过的,黑底绣金云,是中原新起的那教派大旗啊!”明相道。
“又是新教……”景善若嘀咕道。
“是啊,这归墟里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明相道,“这一个月来,公子爷为着小公子的事儿,寸步不离景夫人你身侧,归墟之乱也不顾了,真叫老夫好生着急。”
景善若点点头,明白老人家此番言谈目的是为何了。
“景夫人,昨日方丈洲那些学子往耳岛上去,又瞧见归墟派了兵将前来打探。这都是多少回了。”明相语重心长道,“蓬莱洲是漂浮于归墟附近的孤岛,即便是得了方丈洲与玄洲奥援,也架不住归墟从海里、昆仑从天上发难。公子爷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不可沉溺于儿女之情,忘却大事啊!”
“嗯,老人家,我明白你的意思。”景善若道,“你先宽宽心,我知昱他心里还挂记着归墟之事,偶尔走神,定是想到那处去了。却是昆仑的参与,他一个字不曾与我提起,应是怕我担忧罢。”
言毕,她又笑吟吟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提醒夫君,留意外界形势,莫要给人钻了空子。
明相略侧站着,尴尬地点头。
他说:“公子爷今日往外去,便是有外岛使节前来……景夫人虽是岛主,但毕竟身子不便,望莫要责怪公子爷喧宾夺主。”
“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主客之别?老人家说得好生分。”景善若笑道。
“是、是,老夫失言,夫人见笑了。”
明相与景善若再说上一阵子,堂前有人传报,说龙公子回来了。老人立刻拄杖去接,景善若则缓缓起身,到屏风边上探看。
龙公子快步入了院内。明相问候时,他也只点了点头,脸色相当不好。
景善若见了,再迎到门槛前,对他露出微笑:“回来了?”
龙公子抬首看到她,顿时如同春风融化冰雪一般,回以同样令人宽心的笑容。
“嗯,我回来了。夫人,入内说话,当心受风凉。”他说着,拉了她的手,慢慢往内去。
景善若问:“明相说来的是外岛使节,是哪个岛,难道有事为难蓬莱洲?”
龙公子摇头。
他说:“名为外岛,其实是中原人。”
“中原人?”景善若吃了一惊,“他们是如何能来到蓬莱洲的?”
“据说归墟大开方便之门,将中原人的船引了过来。”龙公子道,“来的非是王侯差使,却是人间教派使节,指名点姓要见夫人你。”
“我?”
“哼,我之夫人,岂是凡人想见便见得到的。”龙公子撇嘴道。
他告诉景善若,那些人穿着古怪的服装,口称拜的是九天帝君,修的是自身法行,借道归墟,来蓬莱洲,是为求景善若手上那卷道经。
“道经?那不是临渊道君之物么,与那新教有何关联?”景善若不解。
龙公子拉她坐下,道:“对方文书中说,那十二卷道经,包罗万象,乃是其立教之本。夫人,你看。”他将来使递上的文书交给景善若。
景善若粗粗读了读,纳闷道:“奇怪,这书函内写着,说除了第一卷,另外十一卷他们都收集齐备了。可我记得百川说过,那些经卷藏在何处,是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的……”
她琢磨片刻,不得其解。
龙公子道:“经书下落,是临渊道君之事,你我不必去管。”
“那你将首卷交给新教之徒了?”
龙公子哼了一声:“凭什么?是夫人赠予我的物件,想要,除非凡人有那本事,将我给斩了。”
景善若轻呼:“好端端地,说这种话做什么。”
“在我面前,可容不得那些凡人嚣张。”龙公子枕着双臂仰躺在榻上,道,“我不待那使节念完落落长的文书,就下令将其逐出蓬莱洲了。”
“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道经本就是麻烦之物,放在你我这儿,也不会有怎样的益处。”景善若道。
“没有益处?”
龙公子袖子一翻,从不知何处将那道经取了出来,递给景善若。
“翻阅试试。”他说。
景善若依言开卷。
刚翻过几页,她就觉着经卷纸张内有气息流动,再看时候,竟然有点点幽光从经书中飘出来,慢慢进入龙公子体内,少顷又钻出,回到经书内。光点在这两处不断循环,越来越明亮。
龙公子见景善若愣愣地望着,笑了笑,将经书取回,道:“这书卷自打到了我手上,便又开始修炼我之气息,倒是与上回入我体内的灵玉之气相契。”
景善若惊讶道:“那……那昱你有没有觉着不舒服?”
“怎会呢,有此物傍身,根本不知疲累。”龙公子道,“待得它将气息结成灵丹,便取来给夫人服下,定有奇效。”
“……到时候再说罢。”景善若对此并无兴趣,只是笑着附和一声。
龙公子收起经书,道:“这等好物,我自然要与夫人留着,怎能交予前来索讨之人呢?何况贸然索物,当真无礼,我是决计不会搭理的。”
“也是。”景善若点头。
见她也赞同了,龙公子便又躺下,仰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景善若再翻看翻看那文书,便随手将其放在一旁,自个儿起身到门外去,唤了明相询问九天帝君的情况。
明相虽然活得长,却没听过这神仙名儿,只答说今夜就去问问玄洲岛那些个老神仙,相信同列仙班,应有所听闻的。
“老人家,烦请再带个话给真公老神仙,”景善若悄声道,“就说豆芽的那个教派,找到蓬莱洲来了,同我索要道君所著的经文……请老神仙他想办法管束一下豆芽吧,冲突起来总是不好……”
明相点头答应。
回得厅内,景善若见龙公子还是原样仰首躺着,便笑笑,上前道:“昱,凡人不知你身份,言语难免有所冒犯,你又何必与他们生气?”
“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龙公子应道。
他视线并未转移,只盯着房梁,道:“夫人方才与明相所言之事,我听见了。”
“呵,我知昱你耳力出众,本也没想瞒着你的。”景善若笑道。
龙公子闻言,转首向她,神色不满:“我讲过,你不要管外面的事。”
“道经是我交给你的,如今有人找上门……”景善若坐在榻前,道,“若是有麻烦,也是我又累了你。昱,你当真不愿意我尽一点心力么?”
龙公子见她这样说,胸中的火气就消了一半。
他坐起身,摸了摸景善若的腹部,道:“夫人,好好养这团害人精,便是尽心尽力了。”
“呵,你怎么如此说自己的骨肉?”景善若笑道。
龙公子也笑起来:“他还没降生,就累得我不能同夫人恣意亲昵,你说,他难道不是一大祸害么?若非他是我骨肉,我这就要把他赶出蓬莱洲去了。”
“唉呀,你在说什么呢?”景善若羞道。
龙公子只是笑。
景善若靠近他耳边,悄声说:“休歇九个月嘛,等龙儿平安降世,我再好好偿你?”
“一言为定。”龙公子亲了亲她的双唇。
于是清风拂过,那卷新教送来的文书就哗哗响着,飘到墙角去了。
当夜,明相匆匆从玄洲岛回来,向景善若报说真公一听传讯,便气冲冲地离了岛。
“这回可是带了上百人手,下定决心,即使是折那关游一臂一腿,也要把他给抓回玄洲岛去的!”明相道,“——啧,那小仙,实在闹得太大了。”
山雨欲来
明相说得没错,关游那小仙实在闹得太大。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他还能闹得更大。
真公去中原捉拿关游,当日就返回了。他马不停蹄地先来蓬莱洲一趟,向景善若等人告知目前情形,以便后者做好应对准备。
“跑了?”景善若惊道。
真公点头。
屏风内,龙公子躺在榻上,不满道:“可是你通风报信?”
“昱!”景善若回身去,悄悄地按了按他的手。
真公委屈地答说:“鼎王公子、景夫人,老夫是一心要捉那逆徒回去,不让其再祸害众生,怎会派人通风报信,故意放他逃离呢?”
“哼。”龙公子不予置评。
景善若笑着轻抚他一下,又起身,到屏风外面去。
真公抬头瞧她,当即就愣了愣。
“老神仙?”
景善若见他神色,不由得好奇。
真公揉揉眼,道:“景夫人,你这是……有身孕了吧?”
“啊,你能看得出来?”景善若脸红了红。
真公呵呵地点头,转念想起关游那小子,又不免唉声叹气去。
他说:“这会儿看见景夫人,不由觉着……你与那逆徒结交的女子,长得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般。”
景善若只是笑笑,并不打算向真公解释对方来历。
真公喝了口茶水,垂着脑袋,跟景善若慢慢讲述昨夜之事。
原本,他去中原劝那关游早早回头,正是因为他那教派所拜的神祗不妥。
“不妥?”景善若诧异。
“嗯。”真公闷闷地说,“老夫没有听过那神仙之名,去昆仑外界询问无果,到最近这段时日,下昆仑的帝君派人来报了信儿。说,那九天帝君,乃是当世诞生的魔神,是极邪之物!”
景善若吃了一惊:“豆芽所创的新生教派,为何会与魔神之流扯上关系?”
“老夫也不知啊!那元华大帝,他不是备有一支异兽角制的箭首么?这回帝君说了,那支箭,便是为罕世魔头所预备的。如今便直指凡间,朝向那魔兽的造像……”真公一脸纠结地说着。明明是乖徒儿,怎么离家出走之后就变得如此这般了呢?
景善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心中纳闷:记得竹簪说过,那箭首因是被临渊道君斩下,所以不作法的时候,是一直指向道君所在之地的。如今是有新的用场了么?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一阵穿堂风疾疾掠过,将窗扇带得开合不已。
景善若回首望望屏风那边,示意明相过去看看。
明相查看一番,回来悄声在景善若耳边报说,方才果然是公子爷抽身离开了。
景善若笑笑,龙公子八成是觉着听两人议论此事没趣,又不方便直接抱怨,索性以一声不吭回避作为手段,抗议夫人冷落自己。(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待会儿回去,要好好安抚他一番才行了。
她暗忖。
此时龙公子一阵风似地离了客厅,到大院后门处停下,回首看了看。
他也知不会有人追出来,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期待而已。
这后门外没有方丈洲人值守,出了门,便是花苑小径,头顶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