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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紫凰搁在扶手的柔荑倏然收紧:“我自然明白,婷丫头不过是耍耍小性子,小泥鳅还能掀起大浪?等你的大事办妥后,再寻个契机将她送到漠北嫁给弱水城主,眼不见为净。”
席嫣然惊愕道:“弱水城主?你准备要将小妹嫁与那个跋扈好武的西羌人?”席紫凰点头道:“严穹那个家伙,控制着北疆私盐贩卖的枢纽地段。如果能够借联姻拉拢他,抵制弋天宗的敌对势力,这番远嫁,也算乐婷为家族做出的应有荣光。”
席嫣然颦眉道:“可是小妹从小到大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恐怕强迫其远嫁会节外生枝。”
席紫凰冷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她的德言容功不够好,有家母的灵药加上我的魇瞳术,还控制不了一个顽劣的小妮子么?”
落子无悔,娘亲的这局棋,究竟是稳操胜券,还是掀起风云突变?
席嫣然怔忪无言,又听她沉声道:“你坐下,为娘要和你商量一下婚典的具体安排……”
当席嫣然敛裾退出夕照楼时,见到一个白云出岫般的身影,手持折扇从侧楼拾级而上,她本想疾步离开,不料心口一闷连带嗓子眼一阵难受,不由地扶着廊柱轻咳起来。而那个人似也望见了她,秀目微微一愣,霞光中颀长的身姿如同一尊静立的玉像。
妖孽?谪仙!
席嫣然的心里莫名蹦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词。
——为何觉得这个俊美邪气之人的身上,似乎潜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孤傲?难道,这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席嫣然素来不喜母亲宠爱美少年的癖好,在她与卢翎二人交替协助母亲管理弑魂天宫后,她曾在母亲面前旁敲侧击过宠侍不可委以重任之类的话,反而让母女之间起了隔阂。这一回筹备大婚期间,有几件交与卢翎的要事,譬如说防卫外敌,按理说她应该事先了解并参与监督,可是,它们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楼阶上,卢翎收扇微微欠身行礼,席嫣然冷笑了一声,以手巾掩口,转身褰裳而去,却没有看见他眼中的落寞。
华林毒阵外,迎接大公主的桃蹊见主子面色沉沉,虽然不解,却没有多问。
二楼上,席紫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含笑改靠在了矮榻上,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单平举凝视,她见卢翎款款而来,垂手掀开盖毯一角,单手拍了拍身旁的竹垫。卢翎会意,含笑在她腿旁悠悠坐下,伸手拿起案几上银筒中的一对白玉美人锤,替主人轻捶起了双腿。
“卢郎,有时我想,如能与你交换一下年龄,我宁愿放弃这座城堡。”席紫凰轻哼了一声。
“城主福泽深厚,怎么今日会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他的声音轻若柳絮。
“孩子们长大了,也越来越让我琢磨不透了,尤其是嫣儿。”席紫凰喃喃几句,又望向眼前的毓秀少年,叹道,“嫣儿向来对你疏远提防,如果有一日我走了,你怕不怕?”
卢翎黑曜石般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握着玉锤的双手停了片刻,神情恬静:“要是真到了那一日,卢翎会依誓言追随城主而去的,绝不苟活。”
席紫凰沉默半晌,托起他尖翘的下颌,展颜柔声道:“有你这份心意,我还担忧什么?”
☆、树底隐道曲惊梦(上)
(二十九)树底隐道曲惊梦
这日,郁霓影、柳忞及方海三人各自到主城四司参观,一边体验雪域迷城的特色胜景,一边查探一些事情。
郁霓影来到七珍司参观,与执令束灵钰在青白色砗磲小道攀谈了一会后,她从袖中拿出一枚绘有银莲花佩饰的图画,向他请教此配饰的来历。
束灵钰接过画纸,奇道:“这佩饰你在哪儿见过?”郁霓影一摇头:“我没见过实物,是在天籁司的一副旧画上见到的。”
束灵钰说:“画上这银莲花共有九瓣,雕饰并不完整,仔细看花萼处,可见不自然的断痕。我想,它本是朵金银双生莲。”郁霓影奇道:“金银双生莲是什么花?”
束灵钰道:“域外人不知也难怪,它是希望魇城的圣花之一,亦名神泪花。传说中雪山女神愔无华因观苍生疾苦而触发悲天悯人之情,左右眼中各流一滴泪水,落在雪域之巅而幻化成此花。希望魇城中七珍司为首的四司女执令,都会在任上时赐予金银双生莲。”
郁霓影道:“有没有民间工匠打造与之相似双生莲饰的可能?”
束灵钰摇摇头:“这个我倒不能肯定,因为我也没见过实物。”
郁霓影随后独自参观了七珍司中的奇珍异宝,在各处展架上欣赏“剑玉扇镜”等雅物时,发现角落里一幅挂画的边角有些微卷,她将轴头小心抬起,意外瞥见一柄鱼纹子母刀和一把秋水色铜剑,不由大吃一惊!
“这些武林前辈的佩物,怎会遗落在此处?”郁霓影心存疑惑,悄然放下画轴,又询问了一些金玉鉴定的技巧。当她看到一盏镶嵌金丝、蓝宝石与紫晶的酒尊时,奇道:“这酒尊质地非石非玉,宽大口径上还有细微的红丝,究竟是什么做的?”束灵钰道:“材料有点特殊,你可以猜猜。”
郁霓影思量着,骤然一惊:“昔闻古代匈奴单于用月氏王头盖骨做酒器,难道魇城也用这种……”束灵钰点头说:“不错,这些是用死刑犯的天灵盖所制。”
郁霓影疑惑道:“那酒尊上面的红丝是?”
束灵钰道:“应是渗入骨缝的颅血,外人的血滴难以碰巧被骨长时间吸纳。”
郁霓影暗忖:“公案中有使用滴血认亲的办法,也是这个道理。”
离开七珍司后,郁霓影联想起在天籁司看到的玉执令画像,心头疑云渐渐拨开。
十多年前鹤鸣山庄的灭门惨案、父亲的生死之谜、母亲的师门来历,都指向着这座雪域迷城。
她攥紧双手,心想:“前年我回到鹤鸣山庄遗址,发现娘隐于地下的坟墓没有被毁。倘若娘就是玉壶冰,那么昔日她借采集乐曲离开希望魇城后,隐瞒身份与爹隐居,后来峨眉派、岷山派的弟子来庄上闹事,几个月后魇城派人焚庄,或许是闻风声后为夺藏宝图而来。”
面对皑皑雪山,澹然云景,郁霓影头一回感觉杲杲朝阳似被染上了一层浓浓血色。
她忖思道:这里戒备森严且不说,单是弑魂天宫的黄泉榜杀手难以一一对付,得想个法子,先见到玉壶冰的衣冠冢再说。
当郁霓影经过僻静的落雪坡时,忽然觉得右足一凉,似乎有雪水渗入。她猛然忆起自己曾在七珍司踏过砗磲小道,兴许在那时不慎划破了鞋底。她想了想,遂爬上一棵高大的雪杉,再腾身跃上树叉。她将皮靴脱下,用不透水的鲛绡丝帕牢牢缠住靴底,再度套上皮靴。正当她准备下树时,忽见对面一棵雪杉树的主干微微晃动,树根下居然升开一道小门,里面钻出三个蒙着面纱、着白袍祭司服的人,一名祭司在树门上轻轻一按,门缓缓落严,祭司手捧木盒,用树枝将雪上足迹抹去,再足尖轻点飘下雪坡。
等他们走远后,郁霓影落在那棵雪杉树门处,见到树根部有极少的黄白夹杂的细微粉末,她用丝帕小心拈起一些放于鼻下,奇道:“似乎是硫磺和白磷?”
“硫磺、白磷的日常用途不是为了杀虫驱蛇,就是用于制造火药。这些祭司鬼鬼祟祟从树洞内出入,所为何事?”
她暗中记下雪杉树的位置,悄悄跟踪他们离开落雪坡。
三名祭司并没有回神殿,而是捧着盒子从红莲岭绕道去了云影天宫。
天宫夕照楼的守卫命他们打开檀香盒子,搜查后道:“的确是熏香药草和珍珠粉末,与卢管事要求采买的所述无二。”便放了他们进去。
藏身树上的郁霓影本想等祭司离开云影天宫再一路尾随,忽闻林中传来寒鸦鸣叫,觉得自己不宜离开遥星阁过久,还是穿过树林从湖滨小道离开。
前方,有一人戴着斗篷立在双龙湖畔的寒松下,他手握钓竿,竿下灰色的丝纶直直垂入湖面一处凿开了的冰窟窿之下。
郁霓影与他擦身而过时,垂钓人突然道:“阁下请留步。”郁霓影见他放下钓竿,回身拉下斗篷上的风帽,面孔赫然是嬴逸翔。
郁霓影施礼道:“原来是少教主。”嬴逸翔似笑非笑道:“我该称呼你何先生,还是‘玉音娘’楼姑娘?”
他一语点出彼时渝州兰郁园之遇。
郁霓影想了想,嫣然道:“在兰郁园我是楼妩月,在雪域宫城我便是何影。”嬴逸翔浅笑道:“何先生身兼多重身份,将来希望不要令我们太过惊讶。”郁霓影直言道:“其实要论掩饰身份,少教主也毫不逊色不是?”
嬴逸翔爽朗笑了几声,道:“不管东溟教与绮罗宫主人的恩怨如何,我们身为晚辈,身不由己。嬴某还是难忘你的琴艺,想请你去东旭楼小坐,可否赏光?”
郁霓影自知女子身份被拆穿,作客魇城时更不好树敌,便点头道:“在雪域大家同为尊客,何必再有门户之见?公子诚心相邀,在下却之不恭。”
嬴逸翔将风帽重新戴上,收起鱼竿木桶,抬手道:“请这边走。”
两人穿过雪松小路,忽然迎面落下一阵玉屑似的雪末,一个轻捷的身影快速窜上树梢,郁霓影忙避到一边抖落帽子和肩上的雪粉,嬴逸翔笑道:“好像是雪猴,那些家伙就爱欺生。”
佳卉司的花房内,最里侧花架上的一排绿萝翠得逼人眼,一个戴帏帽遮住真容的男子与身穿翠色半臂襦裙的少女擦肩而过。
“你来了。”清风徐来,男子帽檐下的帷纱扬起一角。
女子动了动唇,束音成线道:“香雪海,雪亭旁见。”
香雪海位于红莲岭以南,是个暗香疏影间,花开恍若白雪的世界。雪亭外的嶙峋假山后,有一男一女正在密谈。
翠衣少女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摇头道:“多日未见,想不到你变成这副模样,要不是你恢复了原来的声音,我差点没认出来。”
帏帽人道:“上回你设法为我找来一具年轻人尸体,令死者怀揣丝雨针并佩带狻猊玉带,再将其毁容后扔进江水,才能瞒过同门、抹煞了我的存在。倒是谢谢你替我保守了秘密。”
翠衣少女道:“这是我该做的。那边的人还没有怀疑你吧?”
帏帽人道:“先前略施苦肉计赢得他们信任,目前那两人一时间不会多想。对了,你这样贸然约我,不怕被少教主察觉?”
翠衣少女道:“他去钓鱼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帏帽人道:“教主安排你跟随少主来魇城,你这一路上做得不错,少主恐怕会更加依恋你。”
翠衣少女轻咬下唇,负手道:“你想多了,我奉命保护少主的安危,顺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并无其他目的。”帏帽人一笑:“嬴逸翔若要你留在魇城服侍他,你将如何?”
翠衣少女正是袁芯竹,她闻言后尴尬道:“怎么可能?……即便如此,我也有办法拒绝。别说这个啦,我想知道你要查的事情进展如何?”
帏帽人道:“还是毫无头绪,不过好在解决了某些疑惑,就等婚典当日城主兑现诺言了。何影近几日频繁游赏魇城各司,分明也在忙着调查一些事。”
袁芯竹道:“何影是奉了绮罗宫主之命有所行动吧。”
帏帽人摇头:“不,她为绮罗宫努力办事,赢得主上青睐却无半点逐利之心,是想寻机来到魇城有所行动。十几年前,她父母的死亡和失踪应该与魇城脱不了干系,如今东走西顾或许能查到一些线索。”
袁芯竹道:“如此看来,何影也算是个狡猾之人,可惜其辨识敌友的能力不足,居然会轻易落入某人的算计中。”帏帽人无奈一叹:“唉,我本以为你要夸赞我一回。”
袁芯竹心想:“我偏不说,急死你这自负的家伙。”又冲他调皮一笑:“还有,你别忘了她是只狐狸,会不时亮出爪子和利齿!”帏帽人忍俊不禁:“原来师妹是怕我假戏真做,有意提点我?”
袁芯竹撅起樱唇,赧然道:“知道就好。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帏帽人换了一副郑重的表情,对她附耳说了一番话,末了道:“这座宫城处处透着诡异,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事出有变,务必同时联络我。”他拿出一支红色吹箭,道:“以此为信。”
袁芯竹接过吹箭,点头道:“好。”他们走下山坡某处小径,袁芯竹突然足下一滑,栽进一个坑里——原来此处地本有一处干涸山涧形成的草坑,被大片落叶沉积覆盖,如同平地。
袁芯竹抬足爬上草坑,在坑侧石间不知踩到了什么,足下发出“卡啦”一声,一只脚陡然悬空,袁芯竹觉得奇怪,俯身一看,吃惊道:“这像是人的手腕骨!”
帏帽人随即跳下小坑,两人盯向指骨,发现这被踩断的白骨应属于成人的左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