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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着闪着晶亮黑瞳的爱犬,望着他勉强笑道:“相逢虽有差错,但能够再见你,我已经很开心了,未来姐夫,就此暂别。”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不想脚下因雪滑踉跄了一下。
“小心!”她感觉腰侧一紧,原来是嬴逸翔及时出手扶稳了她,秋露连忙别过脸去。
席乐婷轻咳两声,咬唇推开他,嬴逸翔尴尬一笑,立刻移开了手。
嬴逸翔望着少女离去的雪色背影,喟然一叹:“盈盈娇女怀素心,怎奈我非惜花人?”他沿着另一条路径缓步朝湖岸郁霓影的身旁走去。
马蹄声近了,湖东岸远处有一人一马逼近。嬴逸翔和郁霓影不约而同转身望去。
马上负着画架的席宇辰也瞥见了嬴、郁两人,爽朗一笑:“嬴兄何兄,怎么你们也在这里?”
席宇辰喜爱热闹,他认为相逢不如偶遇,再三邀请嬴逸翔和郁霓影入飞霙楼一聚。
嬴逸翔刚要推辞,郁霓影调侃道:“你们迟早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席宇辰爽朗笑道:“何公子果然快人快语。”他又去寻找妹妹,提议其随他回楼聊天,孰料席乐婷坚持留下来作画。
飞霙楼内,莲花藻井的天顶和喜桃藤的挂落飞罩处处透着雅致,室内桌椅等其他陈设与一般中原世家的相似。
步入门槛,嬴逸翔和郁霓影均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却没有发现一鼎香炉和一棵盆栽的花,正觉蹊跷。席宇辰解释道:“此楼的墙壁在修建时,特地以香料和泥涂于石砖之间,加上檐下悬挂几根系有香包的铜铃,所以时有飘香。非但是这儿,云影天宫的夕照、飞光、白羽楼等处亦是如此。”
郁霓影道:“听说少城主还会调制佛香。”席宇辰笑了笑:“呃,不过是愉悦心情、打发时间而已。制香一是为了神殿祭祀需要,二是房舍中除味舒心之用,其实整座魇城会用提取花草精油制香的岂止我一人,澄心天宫宫司兼礼执令池芳姬,神殿沈祭司,佳卉司执令洪迤逦对此均有研究。”
一名点茶侍女将饼茶碾碎,倒入沸水,以茶筅用力搅拌,指绕腕旋间,茶汤水沫已如绿云飞雪。
郁霓影轻呷了一口香茗,席宇辰道:“雪山茶的味儿较浓,这里的侍女不比兰郁园的茶艺精湛,见笑了。”郁霓影客气道:“少城主过谦了,赏点茶巧艺,品浓浓茶香,很有趣味。”
席宇辰抬手令侍女退去,主客三人开始品茗。
嬴逸翔道:“在下冒昧一问,令姊鬘华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席宇辰道:“说实话,我和大姊一别四、五年,印象中的她美丽端庄,虽言辞不多,却对我关爱有加。而且她近年来愈发能干沉稳,协助家母治理城堡也是井井有条。至于爱好么,大姊除了习武,还喜欢种花和吹箫,不知与新姐夫的爱好有无交集?”
嬴逸翔忍不住粲然一笑,席宇辰扯了下嘴角:“有这么好笑?”
嬴逸翔道:“我突然想起你化名吕钢在粼光楼拒婚的那一幕,令姊的眼光若能杀人,恐怕你身上早就千疮百孔了。”
席宇辰听他言语诙谐,亦笑道:“倘若我真的是天山派弟子吕钢,不止要在剑斗后被逐出城,恐怕还会连累师门与魇城结怨。”
郁霓影含笑道:“难道你捉弄令姊,就不怕与她结怨?”
“不会,我和她自幼玩笑惯了。”席宇辰喝下一口茶,低声道,“其实对大姊来说,她要的是武艺高超、可以与她参悟武学的夫婿,至于性格志趣匹配与否,还在其次。”此言一出,坐在他对面的两人均是一愣。
他止言片刻,又一本正经道:“如果真的难以相处,她就会一纸休夫另择配偶。”
话音刚落,嬴逸翔瞠目结舌,郁霓影差点呛了茶水。
饮罢茶,三人在飞霙楼台远眺雪域。嬴逸翔凭栏道:“从这儿遥看雪岭上的颢清云甍,云甍楼阁之间架的几座吊桥在云雾弥漫间如长龙卧波,真像仙山胜景!”
席宇辰道:“这五座吊桥是特聘中原能工巧匠设计,最早修建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六七十年前。”郁霓影道:“它们的色彩各异,造型也似乎有些不同。”
席宇辰道:“你的眼力不错。其实与第二层吊桥平行的,还有两座较新的木拱桥,如虹霓相称;桥下是人工挖凿的小石潭。”
郁霓影感慨道:“胜景难言!我现在真想去那桥上一观风景。”
正在此时,有一侍从走近席宇辰,对他附耳说了几句。席宇辰一面听,一面轻嗯着,旋即转身对嬴、郁二人道:“正不巧,我得去颢清云甍一趟,只能先失陪,二位留下自便。”
“赏景来日方长,少主离开,我们也该走了。”嬴逸翔道。
“也罢,待家姐大婚之日,众位皆可登楼尽情赏景。”席宇辰笑了笑,招来一男仆嘱咐道:“李凡,备马送我去颢清云甍,顺便备辆马车送二位客人去双龙湖口。”
当他们从飞霙楼离开时,郁霓影耳闻一缕若有若无的箫音,有虚凉踯躅之意,像是从西北角的绮霰楼飘摇而来。她心想:“莫非是席嫣然在吹箫?即将出嫁的女子,不应该吹这种惆怅曲子。”转念又想:“之前看席乐婷与嬴逸翔在湖岸的情形,以后若席乐婷拎不清,她的姐姐岂非真成了怨妇?”不由暗暗叹息。
此时的水月湖畔,席乐婷用兄长携来的画架纸笔对着湖景作初稿,在挥笔勾勒山岭的线条时。寒风拂面,她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用手一摸却只是冰凉。
她在画的左侧题词,书云:“念蝴蝶梦回,子规声里,半窗斜月,一枕余香。乐婷拟待自宽。”
☆、往事堪惊怅人离(上)
(三十二)往事堪惊怅人离
嬴逸翔与郁霓影二人坐马车离开飞霙楼,途中在双龙湖口下车后分道扬镳,郁霓影朝遥星阁踏雪步行。
经过松林时,她忽觉林间闪现一个黑影,迅疾扫目四顾。转身追了几步,继而又有几枚暗器朝她背后射来,她挡下暗器,发现它们是裹着松针的小冰柱。
郁霓影加快步伐追人,又闻身后不远处传来“匝匝”的细微脚步,她猛然回身,朝可疑处一斗篷人弹出三枚飞针,它们均被一根飞旋的竹棍潇洒挡下。郁霓影用剑柄格开竹棍,准备追击偷袭者,突然背后一痛,浑身没了力气。她随即闻到一股奇异的松香味,随后一人扼向她的咽喉,神情如见了妖鬼一般憎恶地盯着她,郁霓影吃惊道:“你是谁?”
两人交手数下,郁霓影发现他的武功路数似乎有点熟悉,她瞅准时机。腾空跃过那人头顶,用足反踹那人的脊梁,趁那人狼狈摔倒在地时,郁霓影一剑挑落那人的面罩,正要逼问时,她一见对方熟悉的面容,愕然道:“祁楚扬?”
回到遥星阁,鹦鹉苍苍立在窗前的鸟架上,脑袋和眼皮一起耷拉,像是在打瞌睡——刚才它偷偷饮了主人摆在桌上的温酒,很快醺然。
郁霓影带人回屋后,柳忞打开窗户,将在雪林中被特殊毒香控制的祁楚扬扶上小床,熬药焚香助他恢复正常心智。郁霓影随即脱下破底的皮靴,换了一双薄底的鹿皮快靴。
祁楚扬清醒后,回忆说自己在雪林中追雪鹞迷了路,偶然撞见一个白袍祭司,他正待问路,却发现对方的瞳仁呈现奇异的紫色,心道不妙正准备离开时,却闻到一股奇香,旋即便意识模糊,对之后暗杀郁霓影的事情一无所知。
柳忞道:“人怎会有紫色瞳仁,难道这就是魇术中的‘妖瞳’?”
祁楚扬道:“那紫瞳人并非有意夺我性命,却操控我在雪林埋伏暗杀何贤弟,令人不得其解。”
方海道:“近日大家还是小心为上,这座城处处阴郁,师姐你若出了事,我没法对师父交待。”
郁霓影道:“多谢你,我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祁楚扬道谢后提出回银月楼,郁霓影便让方海护送其离开。
目送方、祁二人走后,柳忞向郁霓影递来热乎乎的手炉道:“歇会吧。师妹这几天将魇城可去之处逛了大半,不倦吗?”
郁霓影勉强扯了扯唇角,才道:“我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希望魇城果真令人感到沉重和压抑。”
柳忞道:“沉重和压抑,是因为你心有所念吧……眼下你有没有查到关于师父师娘的一点讯息?”郁霓影颔首道:“娘亲的衣冠冢,我已经见过。”
她随即大致说了冰羽墓园交谈之事,却隐瞒了羽婆实则是二公主生母一事,也没有提及蜡丸藏有逃生之路的秘密。
柳忞掩口咳嗽了几声,郁霓影立即拿过大氅替他披上:“瞧你,忘了自己曾落水受寒了吗?白天你去了哪里?”
柳忞说:“我在外城集市转悠了一圈。”郁霓影不解道:“去那儿做什么?”
他很随意道:“买了些花籽,顺便找占卜师算命求签。”
她耸耸肩道:“买花籽的事我信,占卜算命么,我不太信。”
他故作一本正经道:“我的确是去见了占卜师,询问一些事情。比方说,珣师妹的姻缘。”
她撅起嘴,猛然一拍他的后背,羞恼道:“哼,又故意调侃我,不理你了。”
他淡淡一笑:“好吧,开始说正经的。你和嬴逸翔早就认识吗?”
郁霓影蓦然一怔,说:“师兄你一直跟着我?”她为自己的警觉性不够感到赧然。
柳忞道:“我原本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去东旭楼、在双龙湖畔吹笛时,我就在不远处望着。”
郁霓影叹了口气说:“不错,之前我在兰郁园茜香阁卖艺时,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他化名陈梓青,我虽猜到他会武功,也没将他放在心上,非是有意对你隐瞒。”
“兰郁园……原来他就是‘陈梓青’?”柳忞眼眸里陡然暗沉了一下,眉头拧紧。
郁霓影见他表情有点不自然,奇道:“怎么了?”
柳忞缓缓道:“噢,我似乎听你提过‘陈梓青’这个名字。听你之言,这几个月来嬴逸翔一直在中原隐瞒身份,并非是最近一月才渡海赴希望魇城。”
“可能他来中原除了竞争魇城驸马之外,还有其他任务。”郁霓影想了想,道,“哦,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她继而说起雪杉树门出入、树底暗道与硫磺白磷粉末的怪事来。
她断然道:“硫磺白磷的用途不是为了杀虫驱蛇,就是用于制造火药。”
柳忞推测道:“魇城寒冷,应该不需要灭虫。云影天宫是城主席紫凰常居之所,城主命人采买的物品本应在正门处交付有司收验,而那三名祭司从树林密道偷偷运送箱子,显然是为避免入城时遭阻而泄密。”
郁霓影道:“这些普通祭司行事,均由大祭司沈川穹授命监督,沈川穹也只听从明照水和席城主二人差遣,不知是何人胆敢唆使他们违规行事?嬴逸翔与鬘华公主的婚期临近,难道城内有人暗中要对魇城不利?”
柳忞道:“听说席城主自五年前研习养心经后,大公主渐渐主事‘弑魂天宫’,但席紫凰身边的侍者卢翎因受主人宠信,不时有干预“黄泉榜”行事的特权,大公主自然暗存不满。少城主席宇辰虽然学艺归来,又是魇城少主人,但行事却多有掣肘,有时也亟需他人做臂助。”
郁霓影望了一眼祁楚扬,心想:想不到你居然查得这么仔细。她接口道:“这对姐弟和卢管事三人问鼎首座之事迟早会发生,我们目前只能静观其变。”
她顿了顿,又提及在七珍司的所见,道:“倘若我没记错,鱼纹子母刀、秋水伊人剑分别是三十年前黎山‘刀神’祝轻羽和武夷派剑客沙平湖的佩物,刀剑客往往兵刃不离身,它们怎么会落入七珍司之中?”
柳忞眼波微漾,似是想起了什么,道:“祁楚扬曾对我言,他在锐兵司的藏书架上看见黎山派《琼崖刀录十式》的书盒,琼崖刀法是黎山派武学珍宝,本不该外传他门……”
“难道说,是魇城派人偷盗或是黎山派内部人泄密?”郁霓影星眸一亮。
“我原本以为祁楚扬的话不可尽信。如今看来,魇城招亲留客一事大有蹊跷,二十余年前的那几位盛年得意的魇城贵客,未必有命平安离开。你今后查探师父踪迹时,要多加小心。”
待郁霓影走后,柳忞握着腰际的锦囊,心念今天在集市占卜馆内那位年迈巫师说的话:
“小兄弟,这一截尖端发蓝的丝发,分明彰显了中毒的征象。此毒名‘离魂’,如咒术一般,能慢慢侵害人的脑部,外表却看不出来。几年后下毒人便可营造暗示的氛围,使中毒者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最后不是伤害别人便是自杀……”
为什么,为什么真相是如此不堪,如此丑恶,如此令人绝望?
他双手五指张开,紧紧按住头部两侧,浑身颤抖。
希望魇城的婚典,三日后将在颢清云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