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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秋筠蓦然走至墙边拔出佩剑,将剑尖对着自己的左手小指,淡淡道:“晴姨,你现在若还不肯吐露实情,孩儿就削断自己一根手指。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不,你不要伤害自己!”见他如此执拗,晴光夫人心如刀割,闭了闭眼睛,终于鼓起勇气慢慢道:“那一年老教主寿终正寝,新教主刚正式即位,言灵岛上上下下忙成一片,我便趁人不备,提前了一个时辰去梨岛囚室,没想到看见教主带着人走出囚室,等隐藏在树林后的我进入囚室送棉衣时,发现雪小姐昏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可是尚有呼吸……半日后小姐终于醒了过来,却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后来她的性情愈加古怪,甚至摔物自伤,大夫风鸣雨说她因心病神智混乱,但难断病因。孩子,这些事情,我没有一句对你隐瞒。”
“抱歉了,晴姨。”言秋筠缓缓放下剑,继而冷笑道,“风鸣雨是舅舅的亲信,他若奉令有意掩饰什么,别人又岂敢置喙?”
晴光夫人紧张道:“即便你查到隐情,雪小姐也无法复活;何况本教派系复杂,教主耳目众多,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我知道。”他走至门檐下,拾起一片秋叶,拈在指尖揉了揉,“巧的是,在返岛途中,我于某客栈遇到一个人,发现其携带舅母颜雨琼的旧物,顺便了解到往昔一些龌龊的秘密。”
言秋筠在梨岛上小住了三日,于第三天的黄昏赶回言灵岛上的明印
经过玉麟桥边水廊时,他望见湖对面的嬴逸翔与一个带着罩纱女笠的白衣少女在山亭中聊天,两人就像旁若无人一般。
嬴逸翔道:“那日你在景元轩弹琴时,我对你的话语里处处带刺,事后有些懊悔,特来赔不是。”郁霓影微微一怔,嬴逸翔一手折扇轻摇,一手将摘下的一枝红刺玫递到她的手中,白衣少女接过刺玫,搁在面纱内嗅着。没想到嬴逸翔一捂胸口再度剧烈咳嗽起来,她连忙扶他道:“你,不要紧吧?”嬴逸翔以袖掩口轻咳着,垂眸道:“那边有人,似乎是表哥……”
郁霓影斜睨向桥对面,隔着面纱于朦朦胧胧中瞥见一紫衣人一晃而过。
言秋筠微微蹙眉,继续走入主楼,侍从和婢女恭敬地在楼前庭院相迎,楼旁是一排木质棚架,层层叠叠的凌霄花藤如一蓬蓬华盖般垂荡在棚架上,橙红色的漏斗状花朵点缀绿枝间,煞是明艳可爱。
言秋筠穿过抄手游廊,接过侍从闵泽的钥匙,开锁步入书房,环视里面的器物仍设在原处,走近但见月牙桌面、书案、挂画等处均蒙上了一层尘埃。
闵泽道:“公子,按照您的吩咐,自你走后那日起,这里的物件无一人敢触碰。”
言秋筠颔首:“你办的不错。有件事要问你,住在忆芳轩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闵泽道:“听说是前些日子从外面买来的美姬,似乎会吹弹舞蹈,很得教主的欢心,连少主也几次登门。教主特意拨了宅子,赏了婢女,还命侍从们唤她宁姑娘。”
言秋筠疑惑道:“舅舅性格素来清冷,逸翔为了袁师妹的死而昏厥,为何会在眼下同时迷上一个琴女舞姬?”闵泽猜测说:“属下也猜不透。可惜这个女子始终蒙着面,莫非她和袁姑娘容颜气质相似?”
言秋筠想了想,道:“你暗中联络黎夫人问问详情,再去派三个机灵点的人,密切盯着这个女人。我倒要瞧瞧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闵泽欠身道:“属下知道了。”又道:“刚才黎夫人命琉璃传话,说她新制了几幅工艺字画,需要与您一同鉴赏,步堂主应该也在场。”言秋筠微微敛眉:“步道宏去眉月轩做什么?”
☆、悬案重提玉棺人(下)
这一天的午夜阴云遮月,忆芳轩院墙内外秋虫呢喃,格外静雅。
屋舍轩窗半开,郁霓影阖目趺坐在榻上,将真气运转一个小周天后,耳畔似闻一丝极细微的擦声。外间值夜的江蓠早已睡熟,发出轻而均匀的呼吸声。郁霓影警觉地睁开眼睛,瞥见窗台桌上檀香的直腾烟柱微微颤动了几下。
是杀气么?
“咝——呲!”
细如发丝的银丝系着绣花针,从敞开的窗口和门缝间飞穿而来,直袭榻上的卧者。
条条丝缕飞缠上一物后,伴随里面一声闷哼裹落在地。
片刻之后,窗外人以为得手,跃窗潜进忆芳轩。
倒在地上的其实是一把被银丝缠绕、裹着薄被的琴架。
桌上的熏笼上方荡起浅绿色薄烟。
“人呢?”惊诧之际,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四肢僵直难动。
“想不到半夜三更,还有宵小之辈扰人清静。”床架后一人冷笑道。
暗袭者感到贴身衣衫一片冰凉。
郁霓影掀开他们的面罩,点燃火折子后搜出他们身上的物事,缓缓道:“这种火穗针和冰月丝应该出自贵教,念在你们受人指使的份上,说出幕后主使者是谁,我便不为难你们。”
暗袭者咬牙闭口不言,郁霓影将火穗针冰月丝收入手中,道:“想做忠犬?好,不说也罢。”
弹指一瞬间,火穗针没入两名暗袭者的左腕骨,郁霓影幽幽道:“只要我再轻轻一带,血珠涌现时,你们的手筋就会被生生挑断。明日我可以对教主说是情急时误将你们当作了岛外刺客,这也不算违背宫规吧。”
这两人吓得面如土色,一人忙颤声求饶:“宁姑娘手下留情!是……是林部堂主设的计策,只想给您一个下马威,小人只……只是奉命行事哪。”
不多时,忆芳轩的几名侍从推车将僵如泥塑的三人丢放在半里外的林荫小路上,再匆匆离去。
郁霓影缓步走回院落,步入忆芳轩正堂。她转身将门闩插上,关上绿纱窗,忽然足下一顿,仰望屋梁轻轻道:“上面的朋友,不下来一谈么?”
一身夜行服的人如轻燕落在她面前,轻声道:“是我。”
她一听来人是嬴逸翔,惊讶道:“少教主?”
他对她低声道:“外屋说话不方便,进里屋一谈吧。”郁霓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带入了内室,狐疑道:“你为何出现在此?”
嬴逸翔道:“父亲说你初来乍到,他闭关后,岛上可能有人会对你不利,所以命我这些天带人入夜后暗中保护你。”
郁霓影只是哂笑:这种保护,恐怕也包含监视的用意吧。
她点燃火折子,从地砖上拾起几枚破损的竹签:“你从檐下掷出它们阻挡了冰月丝的来势,让我有时间避开火穗针吧?”
嬴逸翔略一点头,道:“想不到爹将‘锁春深’奇香给了你防身,倒显得我出手多余了。”
“何必这样说,还是多谢你的相助。”郁霓影微笑道,“大概是这里有人怕我的笼中鸟生活太寂寞,陪我玩起了暗斗游戏。”
嬴逸翔低声道:“的确,这里有一些人盼着你永远消失,你得多多留神。”
郁霓影清嗤一声,嬴逸翔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郁霓影秀眉微挑:“少教主是想提醒我,还是要警告我?”
嬴逸翔道:“随便姑娘如何去想,不过看在鄙人充当护花使者也不易的份上,请你包涵一下就好。”
他说话时,眼睛无意向窗侧瞟了瞟,倏然走近她身侧。
郁霓影微蹙秀眉,正要说话,忽觉腰部被对方紧紧抱住,不由得怫然道:“你!”
“抱歉,窗外还有探子,请配合一下。”嬴逸翔按住她的菱唇低声提示,随即故意扬声道:“宁姑娘色艺俱佳,为何甘愿来教中当一歌舞姬?”
郁霓影会意,轻轻挽起秀发,旋即转身展臂攀上他的脖颈,假笑道,“宁儿不过是教坊伶人,侍奉圣教也是想大树底下好乘凉……只求少主垂青才好。”
他感觉她的身躯臂膀有些僵硬,突然反手按住她的手背,将下颌抵在她颈部的乌发上,在她耳畔嘀咕道:“你现在是伶人宁儿,不是何影,拜托演得敬业一点。”
她从他的话中听出轻蔑之言,冷笑着将双手从他后背下移,缓缓滑向对方的腰畔,戒指头部的飞针正抵着他的腰部,令他身子一僵。
“这样如何?”郁霓影的眼中很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很好。”他猛然抱起她,将她放入柔软的床榻上,然后拂袖扇灭蜡烛,将床边绣金的双重青色罗帐放下。两人眼角的余光同时下意识地瞥向暗处轩窗,发现窗沿似露了道缝,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帐内郁霓影屏息平躺,嬴逸翔故意翻身弄出床板的嘈杂声。等待了良久,嬴逸翔忽然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郁霓影挥掌击向他面门,被他稳稳架开,她愠道:“这下被你害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怕什么?反正你现在的身份,是父亲请来的歌舞姬。”他施施然道,“大不了,我去求父亲让你做言灵岛的少夫人,如何?” 郁霓影轻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愿意答应吗?”
嬴逸翔蹙眉,似是失望道:“做本少主的夫人,姑娘觉得委屈?”
“错点鸳鸯,有意思吗?”她微笑轻嗤,“说正经的,一个月的期限已过,少主应该履行诺言,告诉我柳师兄的情况。”
他淡淡一笑,望向她:“我得知父亲已派人赴中原去查找某人,就是你师兄吧。是你求他做的?”
她沉声道:“不错,这样兵分两路,找到的希望会更大。不知少主查到了多少?”
嬴逸翔道:“你师兄身上是不是佩有一把缀着璎珞串金流苏的紫竹笛,上面刻有‘竹韵惊风’几个字?”郁霓影猛然睁大了眼睛:“你找到他了?”
嬴逸翔道:“我暗中命人在江陵郊外寻找,发现了雨后草间遗落的一条五色璎珞串金流苏,上面还有草叶痕迹。”他掏出袖中的物事,对她道:“是这个吗?”
郁霓影借着夜光宝戒的光芒,望着他指间熟悉的流苏,惊愕不已:“的确是紫竹笛的挂坠,可是笛子哪去了,柳忞他人又在那里?你快点说啊。”
他说:“你冷静一下。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但在流苏遗落附近的两处树干上发现刮皮留言‘木卯居等我归’几字,我的人不解其意,说不定姑娘知晓。”郁霓影微微蹙眉。
不等她回过神来,嬴逸翔已点足跃出窗外,轻盈隐没于屋外树林。
郁霓影犹记得入明镜阁当日,教主曾对她说:“言灵岛上下除了我和琴先生,没人知道你过去的身份,你也不用担心现状,因为会有人保护你,教中任何一人也不敢怠慢你,只要你肯留下。”
她默默道:“他想以时间消磨我向往憧憬的心,可是一切物是人非,得非所愿。”
同一时刻,一路跟踪的青竹轩轩主福昕与属下潜入林荫路旁,发现暗袭者还活着,只是昏迷了过去。福昕命随行仆人悄悄抬走他们,回青竹轩时却被林部堂主步道宏堵在门口。
步道宏检查了一下昏迷的仆人,吃惊道:“难怪他们神志不清,原来是中了‘锁春深’。”随后叮嘱福昕命人将参与暗袭的三名属下秘密送去泥水坊做工,以防让那女人再次看见他们的面孔。
翌日,言秋筠经过翠微阁前的柳堤时,撞见嬴逸翔。后者微微颔首,准备擦肩而过,言秋筠道:“看来逸表弟与宁姑娘的交情非比寻常。”
嬴逸翔道:“她初来乍到,自然需要一个朋友关心安慰,这点无须筠表兄干涉。”
言秋筠淡淡道:“但愿她能挨住逸表弟的心思。”
“当然,即便是各取所需,我也会善待她保护她,绝不让她重蹈袁师妹的覆辙。”嬴逸翔朝他微笑而视,眼含锋芒。
言秋筠斜目迎上他的目光;唇角一弯:“果然是新人可解旧相思,那为兄拭—目—以—待。”
☆、摘倛惊现旧人容(上)
(五十)摘倛惊现旧人容
几百里外的荆楚之地,自温风瑜在百秀庄留下书信消失后,其父温冷云坐立不安,派属下四处寻找仍是杳无音讯。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温家又得到消息:湘楚王崔季尧病危,世子崔潋派信使函请百秀庄庄主及九宫山空泉道人前往江城。温冷云认为此行祸福难测,只觉头大如斗。
侍卫长王瞰奉世子崔潋之命,按照信上的指示,率部众于江滨以及沙洲上戍守,对沿江进入王府的各路人马实行戒严。
湘楚王还是未挨过这年的重阳节,朝廷特派二员朝臣携诏书和祭品南下,以告慰这位曾经在西疆沙场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的忠烈王爵。宽畅的灵堂上,燃烛拜祭的除了崔家直系亲属外,还有温冷云、空泉道人、沅江水龙帮陈堂主等人士。侧妃因悲伤过度未出现,十七岁的郡主崔湮哭得死去活来,要撞上灵柩,被丫鬟好不容易拦住,她本要许配给国朝大司马之子菅惠风,如今热孝在身,不得不延迟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