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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比的睑扭曲紧张了,他费劲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倒不是大得不能玩动物玩具了,只是大得对玩这种玩具感到羞愧了。
“他得有个名字,你说呢?”克拉克尔医生说。“不是个傻乎乎的名字,应该是个高贵点儿的。”
我继续对他观察,这种观察每时每刻我都在进行。事实越来越不能驳倒了——他的皮肤上的蓝斑点,头发越来越少。
托比放松了,微笑了。“高贵的,”他说,“不是傻乎乎的。哦,对极了。”很明显,他感到了新家里的真理:在斯塔瑞维,任何事都是可以的,在斯塔瑞维,任何比他年龄小的男孩子都不算长大了。“就叫他巴拉比吧。巴拉比,狒狒巴拉比。”托比皱着眉,舔了一下嘴角。“我想它也许带上了一点儿病毒。”
“彩虹男孩,你说得对极了。”克拉克尔医生把注射器扎进狒狒的手臂。“我得采点儿填料的血样。”
那夜里,当我儿子睡着的时候,我跑到天堂旅馆外的电话亭,拔通了创造力中心的电话。克拉克尔明白无误地告诉发我我想听到的东西:克沙威尔检查结果呈阳性反应。
“仍然有希望,”她坚持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在夏夜的炎热中我发抖了。阳性。阳性。“如果我们让托比觉得乐观,他的免疫系统就会发生作用,然后他的痛苦缓解一点。”
“对极了。”
“缓解痛苦会持续多少年?”
“你不能判断出来的,杰克,有时候时间很长很长。”
我往维瑞塔斯打了一个电话。
“你好,海伦。”
“杰克?是你打的电话吗?你知不知道已经过了十天了,你才打电话?”
“我很忙。”
“你的馆长送了一张慰问卡过来,你病了吗?”
“我好一些了。”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她说。“我得去汽车站了。”
“不,你不用去。我星期天就去把托比带走了。
“为什么?”
“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会让他乐观的。”
“你是说——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狗会说话了,海伦。”
我想像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住嘴!”她尖叫了。“我要我儿子!把儿子还给我,你这狗东西!”
“我爱她,”
“把他还给我!”
“我能治好他。”
“杰克!”
当炎热潮湿的七月变成更炎热更潮湿的八月的时候,我和儿子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户外——或者说呆在斯塔瑞维作为户外的空地上。我们在这里的边境地带转来转去,收集臭虫,捕捉两栖动物,以扩充托比的动物园。金钱果园,我们发现它是个练射击的好地方——我们拔出箭瞄准五美元的钞票——而温暖的雪地不一会儿就被我们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堆雪人,雪狗,雪牛,还用雪做狒狒,最好是能有一双隔热的手套。
最后我们到了加登河,这是个游泳的好地方,有时候我们会借来一艘刚朵拉去钓鱼。“你喜欢这个地方吗?”我问托比,一边把我的鱼线抛了出去。
“这儿真神秘。”他手忙脚乱地收线,把一只犰狳拉到甲板上。
“但你还是过得很好,不是吗,儿子?你感到很快乐。”
“哦,对。”他平静地说。
“你想玩什么?想堆雪人吗?”
“雪人好极了。”
“钓鱼呢?”
“我喜欢钓鱼。”他用靴子踏在犰狳的左鳃上,把鱼钩从它嘴里拔了出来。“你也喜欢射击,对不对?”我对这只犰狳的结构感到吃惊——它的身体是棱形的,鳞片闪闪发亮,鳍看上去相当强壮。“游泳呢?”“嗯。我希望妈妈在这儿。”
我用一只斯塔瑞维蜗牛为饵。“我也是。你还想怎么玩?”
“我不知道。”他怜悯地把那只犰狳抛到船外。“我喜欢那些陌生人给我糖果的样子。”
“你也喜欢钩鱼,对不对?”
“我已经说过了。”托比耐心地回答我。
“爸爸,为什么我的头发会落呢?”
“什——什么?”
“我的头发,而且我的皮肤看上去也很古怪。”
我发抖了,我的手指被鱼钓划破了。“儿子,我们应该谈谈这件事儿。还记得克拉克尔医生案的血样吗?似乎你染上了什么病菌。没什么危险的那种——叫作克沙威尔瘟疫。”
“什么瘟疫?”
“克沙威尔瘟疫。”
“为什么是我不是克沙威尔得了这种病菌呢?”
“很多人都染上了。”
托比把一只蜗牛挂在鱼钩上。“那就是为什么我的头发……”
“可能。他们也许会给你吃点药,你并不是真的病了。”上帝,我多么喜欢这样说。多么有力。“情况相当好。只需要对自己说。那些克沙威尔老细菌不了我什么。我的免疫系统可强壮着呢。”
“我的什么?”
“免疫系统。托比,来,跟我说。那些克沙威尔老细菌伤不了我什么。说吧。”
“‘那些克沙威尔老细菌伤不了我什么’。”他犹豫地重复。“这是真的吗,爸爸。”
“你可以打赌。你没有担心。对吧?”
托比揉了揉蓝色的前额,“我猜还没有。”
“这才是我的乖儿子。”
如果我儿子还没有大到不能玩动物玩具,那么他也没有大到不喜欢在床上听故事。每晚我们一起阅读,挤在天堂旅堂柔软的被单和光滑的棉上,阅读那些躲过了韦津斯汀毁灭的书籍——《汤姆·索亚历险记》,《珍宝岛》,《海盗戈比》,还有最好的皮封面烫金边的童话书《格林童话选》。我颤抖了,不仅仅因为私阅禁果——我过去是多么厚颜啊,我阅读这些材料是为了今后能毁掉它们——同时,我也为童话本身与道德无关的内容激动了,托比最喜欢的是一本《鲁贝尔斯汀斯基》,里边讲了一个喜欢小孩的老头儿的故事。我最喜欢的是《睡美人》。我很喜欢那个父亲——因为他的疯狂举动,他为了避免女儿死去的命运,下令将王国中所有的纺车毁去。我认为他很有英雄气概。
“为什么鲁贝尔斯汀斯基要小孩儿呢?”托比问我“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回答说。我感到自己说的是真话。“鲁贝尔斯汀斯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论玛提娜何时来到斯塔瑞维,她都会参加我们的活动——徒步旅行、游泳、钓鱼、收集臭虫——我不能判断托比对她的感觉。他们处得很亲密,开着关于狒狒巴拉比的玩笑,但偶尔我会从儿子的眼光中瞥见一丝不安的神情,如果他已经是洗过脑的,当然,他就会很坦率地问,爸爸,玛提娜是你的情妇吗?爸爸,你和玛提娜做过爱吗?
对这个问题,我会回答:不,没有。自托比到来之后,我对性交不再那么急迫了。玛提娜没有反对;象我一样,她也挺后悔我们在台球桌上那次;通奸是不对的,——这一点连撒谎家也知道。于是,我和玛提娜的关系变成那种超越性爱的朋友情谊了,那次做受被淡化,慢慢变成记忆中的一点。
很多个晚上,我们三个到俄罗斯茶室里去吃晚饭。人们很照顾托比:他想吃什么汉堡就有什么,所有的热狗、炸鸡、牛奶泡沫。没人能否定整个茶室都尽力使托比开心,没人能否定这使他的心请对健康有益。经理是个快乐的瘦家伙,五十刚出头,叫罗伯特·华尔,他觉察到从一个男孩的观点来看,饭店里的甜点太少了,于是他立刻开始解决这件事儿,不久就学会了如何准备草毒饼和柠檬饼。罗伯特的阿拉斯加烘饼,小精灵糖果,樱桃馅饼让托比笑得合不拢嘴。
在俄罗斯茶室里托比和我第一次注意到斯塔瑞维人的一个怪现象,有四分之一的人穿着汗衫,上面印着双心图案,图案下面写着:心。“‘心’,那是什么?”一个夜里,当我们吃着丰盛的冰淇淋的时候,我儿子这么问玛提娜。
“这是一个俱乐部——一些成员上那儿集合,谈论哲学。”玛提娜回答说。“你知道什么是哲学吧,托比?”
“不知道。”
“这些字母中H代表快乐,E代表平等。”
“那么A、R、和T代表什么呢?”托比在。(注:英文中“心”由H、E、A、R、T五个字母组成。)
“代表艺术,原因和真理。”
心,在托比上床之后玛提娜告诉我,是这里的人们形成的一个组织,目的是为了,她这么告诉我,“想出好办法来治好你儿子的病。”心,五个字母的全称是:托比恢复与治疗协会。”他们每周二晚上聚会。正在策划一些新方案。
我从没被如此深地打动过,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完全被感动了,我的灵魂歌唱了,我的喉咙里象堵了一块苹果,“玛提娜,这太好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儿呢?”
“因为这使我不寒而栗。就是这样。”
“不寒而栗?”
“你儿子病了,杰克。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心’,他需要……奇迹”
“‘心’就是一个奇迹,玛提娜,你不明白吗?它就是一个奇迹。”
没什么事儿比花大量的时间和你的孩子呆在一起更让人快乐了,同时,也没什么事儿比这更单调了。我不得不说实话:当玛提娜提出帮我带托比出去玩一两个小时的时候,——她想帮助他扩充他的微型动物园,为他找到更多的种族——我告诉她让她带托比去玩一天。即使是睡美人的父亲,我相信,有时也会对她生厌。
托比回天堂旅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他睡觉的时间了,他背着这一天的收获:地些瓶子、罐子里装着水蜥,火龙,多刺的蜈蚣,还有叫起来象自行车铃声的树蛙。
他并不喜欢它们。
“爸爸,我觉得不太舒服。”他说,把那包动物放到咖啡桌上。
“哦?”那么,开始了,我想。“你是指什么?”
“我头很痛。”托比按着他的肚皮。“而且、肚子痛。是那些细菌吗,爸爸?”
“记住,他们不可能长期伤害你的。”
“因为我有免疫系统吗?”
“真聪明。”
那个夜里托比反复醒了很多次,他的体温高达一百零三度。浑身发抖,抖得骨头都在响,牙齿的碰击声也听得到,他汗流侠背,我不得不换了四次床单。它们都弄咸咸的。
“我想我们最好明天去医院,”我对他说。
“医院?我觉得并没有生病啦。”
“你并没有真的生病,”哦,“克拉克尔医生想让你吃点儿药,就这样。”
“我想我睡不着了,爸爸。你可以给我读一点《鲁尔斯汀斯基》或海盗什么的吗?”
“当然。快乐点。你会好的。”
第二天早晨,我带托比到了创造力中心,他得到了一个儿童病房,一个很宽敞的私人的房间。虽然很大,但似乎很快就被我儿子的疾病传染了,小小的病菌从床架上扩散到床头柜上,扩展到更远的角落。他的皮肤变得更蓝了,他的体温在爬升: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四点五,一百零五,一百零五点五。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的手臂上的淋巴肿块变得象葡萄串一样了。
“我们应该让他擦酒精降温,”克拉克尔医生领我进她办公室的时候说。“应该注射盘肽米了。它会起作用的,我会试着用纯氧,这能保持头脑清醒。”
“医生,如果疼痛没有能缓和呢……”
“我们不应该那么说。”
“如果疼痛没有缓和,他能活多久?”
“我不知道。”
“有两周吗?”
“哦,当然有两周,杰克。我可以向你保证两周。”
虽然玛提娜为区代表多林·哈特写政治演讲稿的工作花了她早晨的时间,但她仍每个下午都和托比呆在一起,让他想一些开心的事儿。她让他幻想自己进人了一个不同的地方,这样他就成为第一个在太阳系外驾驶宇宙飞船的男孩子:这样的幻想中,呼吸器插进了他的胸口,在这样的幻想中,塑料管通过了他的左手臂为他供应足够进行一年休眠;在这样的幻想中;供氧装置插进了他的嘴和鼻子。
“托比,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另一个行星上了——卢拉卢魔幻世界出现了!”
“卢拉卢?”氧气罩使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仿佛他已经在太空中了。“它有斯塔瑞维那么好吗?”
“比这儿更好?”
“有野营好吗?”
“要好上两倍。”
托比伸出手,卷了一下他的输液管,让玛提娜称为液体炸鸡的滴液暂时停止流动。“我喜欢你的游戏。”他说。
我拍了拍我儿子的光头。“你的想象力发挥得怎么样?”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