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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钦洺僵笑了笑，“我是想上海现在越来越乱，你又和将军离婚自己一人独处，还不如随我一道去美国。听说你在那里有亲人是么？”
子衿点头，道：“我确实有位堂姑姑在那里。”她顿了片刻，又道：“美国倒是个好去处……”
赵钦洺也不紧逼，只点头道：“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是九号的船票，早些答复我，我也好让我先生帮你弄船票来。”
子衿点头，再次沉默。
赵钦洺笑笑，“好了，别这么压抑了。听佩宏说你前日和昨日连续晕了两次，以后可得多注意些身子，别想太多。”
子衿扯出一抹牵强的笑，道：“我的身体自小就那样，只是近来事多，一乱起来就昏了头了，你们别担心。”
赵钦洺却道：“可别这般听之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身体养好了。”
“好了我知道了。”子衿嗔道：“你倒是愈发的像佩清那样啰嗦了。”
赵钦洺噗嗤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般用帕子捂了唇，可不消片刻又黯淡了下来，微微叹气。又看向憔悴的子衿，平淡道：“我看你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是打算出院吧？正好我也要回去，顺道一起回吧？”
“嗯。”子衿点头，带着采薇和星灵随赵钦洺出了院。赵钦洺又让司机专门把她们送到江家，嘱托了子衿好好考虑出国事宜，最后才回家。
子衿在家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便有几位年长的男子登门求见，因子衿是女子，先让采薇问了几人为何而来。采薇来报说原来是程敬之转给她三间商铺的掌柜和郊区农田的租户代表过来交接。子衿便起床前去招待几人，细谈了一番后才散席。
采薇感叹家中无男子，许多事宜女子不便出面处理。加之现下子衿身体不好，更加不宜事事亲力亲为，便建议说写信到高邮老家请名年长的宗亲男子来家中帮忙主持庶务。子衿并未答应，一是家中目前进账并无几多，只刚刚好几人生活；二是赵钦洺前日跟她说的出国提议她有些动心。
出国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她思虑许久后得出的结论。
那便出国吧。
她下定决心，将采薇、星灵和常乐都叫来，将心中想法全盘托出，并让采薇明日便去常乐学堂退学，让常乐跟随她一起去美国。而采薇和星灵，她们本就是江楚氏自老家高邮带来的丫鬟。她们在中国这片土地生活了十几年二十年，去言语不通又有文化差异的美国不如将她们送回老家，寻一门好亲，嫁个好人家，总好过去异国他乡受人冷眼。
至于小静姝和小程沪，她不能让她的女儿留在程家被杨婷婷教养长大，她决不允许。小程沪她本也打算带去美国，可是转念想，她一个年轻女子在异国，一有年少常乐需要供读，二有幼儿静姝需要抚养。她无法再保证这个孩子跟着她会过得衣食无忧。如此一来，小程沪的去处便成了个难题。
最后她名下诸产业，在她考虑许久后，决定悉数托刘佩宏打理。眼下刘佩宏因家中变故无法再在军中任职，只是时常伴随程敬之左右帮衬。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程敬之定也对他另有打算。可眼下，她只有刘佩宏这个人可以信任，其余亲朋皆走的走，散的散。
众人听完子衿的打算后，皆愣怔，良久不发一语。
子衿微叹，她知道她这个决定于她们而言定难以接受。可目前，只有这样，才可以保证大家一世安康。
“我将手上的钱银分了三股，一股是我代表江家给采薇星灵你们的嫁妆。你们自小在江家长大，皆是母亲亲自教导，与我更是亲姊妹一般。江家如今虽没落，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嫁得风光。”子衿认真说着，语速不徐不缓，“另外一股作我和常乐静姝出国与安顿用；再一股便是当压箱底了，在那边再拮据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众人皆不作声。
采薇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子衿这样做看似是抛下她们不管，实则已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她将她们一并带去了美国，她们几个弱女子，就凭手中的那些钱，根本就不够生活，最后连累大家一起受苦……
既然如此，她们回老家便是最好。可她偏偏又放心不下子衿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远走他国。良久后，她出声道：“小姐，要不然，你也跟我们一道回老家吧。上海虽乱，可并不一定要出国……”
子衿摇头，苦笑道：“采薇，我想去美国，一是为了离开上海避难，二是在那里我生活了十年之久，在那里我会更习惯。”
采薇沉默，其实是想彻底离开中国，逃避程敬之吧？
星灵渐渐啜泣出声，哽咽道：“小姐……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再跟着你了，可是你的钱我不能要。你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在那边，肯定过得比我们苦。这些钱你就拿去给小少爷攒着，给他长大了娶媳妇用。”
子衿微笑，轻道：“傻丫头，美国那边娶媳妇不用攒钱。”
星灵一下子止了哭泣，讶异道：“啊？还有娶媳妇不要钱的？”
星灵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让微凝的气氛纾解了许多。子衿笑了笑，继续道：“最难安排的是沪儿的去处。沪儿是个孤儿，举目无亲的，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好去处。”
采薇建议道：“不如小姐将他抱去将军那里吧，将军交际广，认识的朋友皆是名流，定会给他找一户好人家收养。把小沪儿托付给将军，也不失你们母子一场。”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14）
子衿思虑了片刻，觉得采薇这个建议有些道理，便道：“那就依你所言吧。”子衿刚说完，就听到身侧摇篮里传来的一声啼哭，子衿一惊，连忙将小程沪抱起。
采薇无奈道：“这孩子怕是舍不得小姐。”
衿哄着孩子在房内走动，叹息道：“当初是我要收养他，可如今却又要弃他。你们帮我将沪儿的东西收拾一番，待会儿我便去趟程家。”
采薇道：“小姐，要不我去吧。”
子衿知她好意，摇头道：“不必，我自己去便可。且静姝失踪许久，那日我才粗粗看了几眼，我想去看看她……”其实她有诸多无奈，为了女儿的安全，不得不狠心将她放在程家，“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星灵去收拾小程沪的东西，而子衿去打了个电话给赵钦铭，告诉她自己最后的决定。赵钦铭在那头微有叹息，应下说两张船票不难买，让子衿九号下午去码头与她汇合。
她出国的事便就这么定了。
等到星灵收拾完毕，她抱着小程沪招了辆马车就往程家去了。她踩的点很准，此时程敬之才刚到家，她就跟着到了。
对于她的出现程敬之并没有多大反应，只随意问了句：“看女儿？”
子衿点头，主动坐到沙发上。特地看了几眼他的背部。然他今日穿的是件深色的风衣，将背上的伤遮的严严实实。但既然出了院，又上了班，那应是没什么大碍了罢。她甩了甩头，认真道：“按理说我不该再来与你说这些的，但我与沪儿母子一场，我还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听着她生疏的语气，他沉沉一笑，看不出是喜是怒，“你说吧。”
她牵强的微笑，脸上神情看起来很平静，“我要出国了，我想把沪儿托付给你，想请你帮他找一户好人家。”
他的手指忽然一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颤抖。可脸上是极为平淡的神情，眼中深邃依旧，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哦？出国？什么时候？”
“九号吧。”她道：“相识一场，也顺便跟你告别。”
相识一场……
他心中猛然紧缩，到最后，他们的关系就只是相识一场……
“我想把静姝带走。”她看着他，眼中皆是诚恳，“我想过了，静姝留在程家不合适。”
他想也未想便点头：“眼下时局动荡，静姝去美国最好不过。”
她讶然，这一切似乎太顺利，她原以为想在他身边带走女儿，应要费一番周折。
“是和钦洺一起去么？”
她回神，点头道：“是。”说完又从手袋里掏出几张字据模样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道：“这是你给我的和我母亲留给我的几家产业，我去美国了用不上，所以……”
她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那你便卖了吧。”
她无奈的笑笑，他还是这种性子，送出的东西便不会要回。只能解释道：“我是想托佩宏帮我打理。眼下时间紧迫，哪能说卖就能卖出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她继续道：“我想去看看静姝。”
他点头，带着她上了二楼。
静姝在他的书房里睡得正香。摇篮还是之前她添置的那个，小枕头和小棉被也没换。她走近，蹲下身，将脸贴到小静姝粉嫩的脸上，眼中忽然蓄满了泪。她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母亲啊！女儿失踪几十日好不容易找回，她却在几日后才来看她……
“现在还不太安全，等你出发要走的那日，我让佩宏带人送静姝去码头找你。”他看着她们母女相依在一起，心中柔软的快要化掉。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从背后将她抱住，“别动，让我最后再抱抱你们。”
他的胸膛依旧温暖宽大，一如她曾经的依恋，让她安全，平静。可现在，这些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她贪恋这像偷来的温暖，滑下眼泪。
便让她放肆一回吧，往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还会回来么？”背后响起他的声音，很低。
“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便不要回来罢。忘了这里的忧愁与痛苦，在那边开始新的生活。”他抱着她愈发瘦小的身体说出这番话，心中疼痛万分。
“我会的。”她的泪快速滑下，沾湿了摇篮里的棉被。
然后便是沉默。两人陷入极端的痛苦。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传来的一声惊呼将满室的温馨撕得粉碎。子衿抬头，是杨婷婷穿着睡袍站在门口。
“江子矜，我就知道你回来就准没好事！”杨婷婷怒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给我滚出去！”
子衿低头将脸上残留的泪水抹去，然后往外走去，不想让他们的争吵惊醒小静姝：“我来看我的女儿，怎么就不知廉耻了？”
杨婷婷看她朝自己走来，以为又想像上次一般扇她一掌，立即后退了几步。子衿冷笑着从她身边走过，讥讽道：“我这样就是不知廉耻了？那你当初的行为呢？”
杨婷婷一时气急，对程敬之道：“少汮，你怎么还跟这个女人有牵扯？！”
程敬之却皱了眉头，跟着子衿往外走出，然后关上书房的门，淡淡说了句：“我派人送你回去。沪儿的事你放心，我会帮他找个好人家。”
杨婷婷一愣，有些未听明白他的话，正想再问一遍，却见子衿点了头，然后往楼下走去。她这才明白，原来他的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江子矜！
“少汮，你怎么可以还跟她纠缠？！你现在有我了，不可以再跟她来往。”
程敬之却忽然目光一锐，直直的看着她：“你到底想如何？”
杨婷婷被他看的全身发憷，僵道：“我……我刚刚语气烈了些，少汮你别在意，我也是气昏了头……”
程敬之冷嗤一声，转身下了楼。
“你……”杨婷婷愣怔，对着程敬之的背影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15）
子衿写信寄回老家后，就开始准备出国事宜。家中已没了什么值钱的物什，剩余的皆是些老木家具和一些小摆件。她将所有小摆件都收了起来，放在木箱或是木柜中锁了起来。所有钥匙串成一串，交给采薇。江家老宅的房契她也交给了采薇，托她带给高邮老家的族叔保管，若是往后常乐回了中国，也有一方房屋可以居住。
除了几家店铺和江家老宅，她也没了别的财产，便将手上的几件首饰分给了采薇星灵二人，给她们将来作嫁妆用。
过了几日便就是采薇星灵回高邮的日子，她将分给二人的每人八十块现大洋分别用油纸包好，放入两人的包袱。等到下午，便亲自送她们到火车站，几人皆红着眼。
子衿目送火车缓缓开出，最后出了站，越走越远。她终于止不住眼泪，蹲在地上哭了出来。两个爱她如命的丫鬟就这么离开了，或许从今往后再也无法相见。
常乐蹲下抱着她，给予她无言的安慰。现在的江家仅剩了他们姑侄二人。而他们也很快就要出国，从此百年江家彻底孤独。
临走前的一晚，她看着空荡荡的江家大厅，坐在老木椅上，安安静静。家中已断了电，今晚点的是煤油灯，昏弱的光亮闪闪躲躲，明暗不定。
雀跃的来，孤寂的去。这便是她这一番奔波后的写照。
来时，她是个活泼天真的无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