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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咬着牙,曲瑶光深吸口气,强忍着想将他大卸八块的念头将来意说清。
「我想将亓官沂领回,既然我已经无罪,那么他对大人而言,应该是没什么作用了。」
左相轻笑出声,笑得好凉好冷。
「他死了。」收起笑,他眯着细眸看着她的反应。
死了?!
脸色微白,曲瑶光愣了半晌,直到冷斐冽轻拍她的肩要她回神,她才稳住情绪,平静的再问:「尸首呢?我要带他回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信他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不会的!
左相又笑了,以扇柄指着不远处的竹林里那群正围在一起的野狗,很好心的回答:「拿去喂狗了。」
南宫谦示意冷斐冽去看看,后者颔首,立刻去查看。
曲瑶光直视着左相,袖袍下的手握成拳,隐隐颤着。然后,她看见冷斐冽顿了下,拿起一样东西,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的脸瞬间惨白。
那是她亲手打造的小刀,而亓官沂向来不离身。
冷,突然她觉得好冷,象是一桶冰水迎面淋下,寒冷让她麻木了所有情绪,她接过小刀,然后抽出来,白刃闪着耀眼的光芒,看得出是上品。
她缓缓转过螓首,眸光空洞的望着左相,然后目光开始凝聚,那种情绪叫作恨,握刀的手动了动,似要行动,另一只手掌飞快的压在上头。
她看着冷斐冽,后者对她摇摇首。霍地,她淡笑,极浅的笑花漾起,手拍了拍那只掌,示意没事。
「那么大人,我将这把刀领回,可以吧?」曲瑶光淡淡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以连她都意外的平静语气开口。
「可以。」左相眯着眸,看着她淡笑的面容,试着找出其他情绪。
「多谢,下官告辞了。」拱手作揖后,曲瑶光立刻转身,同时笑容收尽。
南宫谦和冷斐冽同时暗松口气。
秋风落叶,碎黄漫地,染红的秋枫随着风旋舞,寒风瑟瑟,瑰丽的霞景凄凄。
叶,被吹起,落下。
沙沙的叶声,凋落的叶片,在哭泣。
哭泣,是谁在哭泣?
「将军……」南宫看着她的背影,担心的出声。
「别跟来,这是命令。」她没有回头的道。
曲瑶光伸掌接住一片飘落的红枫,红艳艳的色泽在掌心更显刺目,松开紧握的手掌,任风吹起她掌心的火红,破碎的红枫在空中漫舞。
谁在哭泣?
哭泣,是她在哭泣。
是夜,月亮高挂天际,淡淡的月华在暗夜中显得凄凉。
忽地,月隐,风起,云涌。
秋风悄悄灌入绮窗,窗扇随风摇摆,发出阵阵声响,随风作响的竹声,为这萧寂的夜更添上一抹愁。
忽地,雨声潸潸,滴滴打在芭蕉叶上,奏出一曲离愁,让闻者愁上加愁。
惨惨黄灯忽明忽灭,照在玄檀木桌上的小刀,发出青白的光芒,曲瑶光指尖轻触着熟悉的纹路,羽睫掩住水眸,滴落的水珠在酒杯中泛起涟漪,勾着一圈又一圈,缠绕。
风吹帘动,飞起的不是竹帘,是回忆。
那日,也是秋日。
有个爱笑的男子缠着她,他用玉佩套住她,他带笑的眼角,勾笑的唇角,脸上灿烂的笑容连阳光也为之失色。
——这样你就被我套住了,这辈子可别想逃离我罗!
他笑着说,那话语宛如昨日,清晰的叫她忘不了。
她没有逃,她一直待在原地。
但他不见了。
那个曾死缠在她身边的男子,不在了。
那个老是笑着深望她的男子,不在了。
声音在心中回响,狠狠击着脆弱的心,一声又一声。
痛,椎心刺骨。
素手轻轻将玉佩掏出,她以眷恋的目光看着它,细细的来回抚摸,然后粉颊轻轻贴上去,感受它所传来的温度。
「沂……」淡淡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低喃着。
她珍惜着那个笑着对她念着「上邪」的男子,她珍惜那个用无比认真神情看着她的男子,她珍惜着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但他不见了。
拳一个紧握,酒杯应声破碎,黄汤沿着指缝伤痕流下,伤口上的烧热她没有感觉,伤痕上的刺痛她没有知觉,心象是破了个大洞,脑中声音不停回荡着。
他不见了,不在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亓官沂!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神情一黯,手一扬,壶酒灌愁肠。
雨潸如泪,寒风吹。
麻木的出征,然后麻木的回来。
岁月静静过。
——十八年后,你会在哪里?
——十八年后,我会在你身边。
只等他十八年,他不来,就换她去找他。
她会去找他,不过不是现在。
那年冬天来得很快。
白雪在街上铺上层层绵细,每踏下一步就会烙下一个印子,天气虽然寒冷,但某间酒楼却是热闹无比。
那是皇帝下令举办的接风宴,为的是这次立下大功的将军洗尘。
风起,后方乐女纤指轻弹弦乐,清雅乐音滑出指尖,悦耳动听,舞女水袖一挥,化为朵朵红花,发丝拂过白皙水嫩双颊,风情万种,勾人心弦。
而她却是无心欣赏。
自对面传来的打探目光早就被她察觉,曲瑶光握着玉杯,朝对面的左相举杯示意,对方一愣,也举杯回应。
她相信她的表情应该很平静。
左相走过来与她敬酒,「将军这次可立下大功了。」
「好说。」不怎么想与他说话,曲瑶光淡淡回应,「大人想要做什么就直说了吧。」
「是吗?」左相低笑了几声,「本官只是想告诉将军,本官又无聊了,只是如此。」
「所以?」
「本官希望能多寻点乐子,希望将军可别让本官失望了。」话声方落,他摇着扇子走人。
曲瑶光望着他,没说话,只是再饮一杯酒。
那一天,风雪骤然变大,掩盖住一切回归最原始的白,却也任着黑夜掩去,再也看不清色彩。
隔了一段日子,曲瑶光又收到了征书。
「乐子啊……」
也许,她会提早去找亓官沂也说不定。
她累了,没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好累、好累。
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她想。
骋驰在寒风中,点点雪花像柳絮飘飞,化在她的肩头形成一摊摊水渍,像泪渍。霍地,她将马硬生生拉住,转向望着远处变得渺小的竹林,白雪不停落下,掩去她眼中的景物。
凝望了很久,她抿紧唇线,然后驾马离开。
那天,风雪飘飘,掩去一切。
天色灰暗,大地被白雪覆着,连呵出来的气都是白茫茫一片。
曲瑶光微启美眸,看着窗外蒙蒙的天色,这天的早晨跟以往不同,没有小七的叫闹,也没有小翠的呼唤,更没有不知多早起的下人们,这大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好静,只剩下她与天地间的呼吸。
该遣散的人她统统给足银两,连一个人也没留下。反正,曲瑶光这个人既然是静声而来,那么到了最后也要静声而去。
她,要一个人静静的离去。
「时间到了。」她喃喃的道,披上战袍,把马自马棚牵出,抬眸望着天际。
她来了。
「……这样不是叛国吗?这样做对你有好处吗?」
「当然有。」
「喔?是什么呢?」
习惯性的扇子一展,那人笑着,笑得极为冷然。
「有趣罢了。」
「是吗?」
风雪落,某人望着人影离去,仍是笑着,然后,轻叹。
「唉,好无聊啊……」
风雪突然加大,放眼望去一片银白世界,好像什么污点都没有般的纯洁。曲瑶光抬首任雪花飘落颊面,那融在颊上的寒冷,留下一滴滴水珠。
或许,那是泪。
诉尽一切,却使终无力的不甘所流下的泪。
世界很静,很静。
「将军,左相来送行了。」小兵禀告着。
美目悄然睁开,曲瑶光冷冷的望向雪中那红得刺艳的伞,她跃下马背,朝那人拱手作揖。
「本官今个儿是来替将军送行。来人,上酒来。」左相右掌一举,目光如鹰的看着曲瑶光,唇上还挂着冷笑。「喝下这杯马上酒,送君千里。」
他那抹笑意让南宫谦和冷斐冽一致觉得那杯酒不是下了毒,就是下了药,要不然肯定是断头酒。
冷眸扫过左相一眼,曲瑶光立刻接过那杯酒一口饮尽,然后把杯子递给一旁的小兵,「下官就此别过。」
「本官祝将军凯旋而归……」然后左相用仅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量,开口道:「将军,要记得活着,让本官多点乐子啊!」
曲瑶光看着他眯了眯眼,抬手举刀,一道冷风就直逼他面门,冷冰冰的刀锋直贴着他的脖子,吓坏了在场的众人。
「哎呀,曲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左相笑看着她,浑然不在乎的问,彷佛在颈边的不是刀子而是羽毛。
她俯下身,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想要乐子,就慢慢等我回来吧,好好保住你的头,我会记得回来取的。」
曲瑶光冷冷的勾起一笑,缓缓将刀子回,然后她跃上马背道:「下官也祝丞相官途『顺遂』,『心想事成』。」
她特意加强「顺遂」和「心想事成」这几句话,语调明显冷讽,随即策马离去,留下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左相。
沉默许久的左相,在见被尘风掩去的背影后,轻轻叹息。
「唉,还是好无聊啊……」
曲瑶光驾马迎风奔驰,忽然柳眉一挑,她唇角含笑的看着一脸不认同的同袍。
「怎么?」虽然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不该惹火他的。」南宫谦瞪了她一眼。
「反正早就惹到他了,也不差这一次。」从以前她就很想试着把刀放在他脸上,此时不做更待何时。「你们两个这次战后就辞官吧,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忠告。」
「我不懂……」冷斐冽吐出疑惑。
曲瑶光笑了笑,淡淡的道:「反正,这次我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是不会,也不想回来了。她的话随风而飘,最后消逝在风中。
第八章
“你有想过吗?假如我们真的隐居了,那你想做什么?”
那一天,他们突然聊起这个话题,他记得他是这么问她的。
“大概是开间武器铺子,打些刀子吧。那你呢?你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那时她淡淡笑着问他,他还记得背后的竹叶照着阳光看起来好翠绿,连拂面而来的风都有浓浓的阳光。
他笑了,笑得像煦阳。
“只要能在你身边,那就够了。”
那样,就够了。
他从不奢求什么荣华富贵,在江湖中多年,他早已看过太多人为此露出来的丑陋脸孔,他只求一份交心的感情。
他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够了。
手指动了动,亓官沂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四周的景象,却听见周遭的人闹烘烘,耳朵有些受不了。
「少爷醒了!少爷醒了!」老福的破嗓高叫着。
他真想叫他闭嘴,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闭……」很想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来。
老福急忙拿水给他润喉。
喝下些水后,亓官沂觉得好多了,咳了声,又开口道:「老福,给我闭嘴,吵死人了。」
他又喝口水,转首看着活像哭丧般满脸泪水的众人,开口骂道:「哭啥?本少爷还没死,别给我来个五子哭墓,如果是嫌泪水太多,大不了我介绍你们去兼差,包你们赚翻……咳咳!」
一群人急忙帮他拍背顺气,就怕他一口气没接上又倒下。
「少爷,不是我们爱哭,实在是您一直没醒,见您一醒,我们一时太感动了,不由得真情流露。」
亓官沂奇怪的看他们一眼,想开口但气阻住胸,引得他猛咳不已。
他的身子有这么虚吗?
「咳、咳咳……一直没醒?我才睡个两三天罢了,感动个啥?」他看到老福比了一根手指,恍然道:「喔,不是两三天,是一天……不是?一个月?一季?半年?咳、咳……」
老福看不下去,拍着他的背顺气,并直接公布答案。
「少爷,您不是睡了一天,也不是睡了一个月,更不是睡了一季,您是睡了一年,整整一年!」
闻言,亓官沂整个人愣住。
一年?!
「一年?咳咳、咳……你说我睡了一年?」亓官沂指着自己,众人不约而同的点头。「不会吧?我才不过被鞭子打了几天,怎么会要睡个一年?」
不会吧?他只觉得身子虚了点,动作慢了些,头脑钝了点,然后……咳!是有点不好。
老福听了额上青筋直冒。
「打了几天?老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