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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年-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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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理智尚不及运作之前,心已经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嗯,我和你一起回去。“费诺望了她一眼,看上去有话想说,但还是没说,点了点头:”好,我去买票。“潘希年在一旁听他打电话订票,第一班飞机是第二天早上九点,费诺毫不犹豫地订了这班。放下电话后他见潘希年满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想说什么?“先是暼了眼依然紧闭的房门,潘希年压低声音,不安地说:”你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我是不是去宾馆住……“费诺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啊?”
  她没有得到进一步解惑的机会,费诺的父亲又出来了。
  瞄了一眼站得很近的两个人,老人轻不可见地抬了抬眉,语气始终是缺乏热度地:“怎么还站着?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准备在家待多久?”
  今天已经是回来的第五天了,订的是明天的机票。“哦。明天。几点?”
  上午九点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快到晚饭时间了,今天我也不做饭了,出去吃吧。你叫潘希年是吧?难得家里有客人,也一起。“潘希年被叫到名字,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觉得抗拒。但一方面眼前的局面根本由不得她,另一方面费诺看起来脸色不太对,举止间分明比往日僵硬得多,她担心他出状况,暗自挣扎了一下,和顺地答应了下来:”谢谢你,费……“也就是一瞬的迟疑,立刻给费诺的父亲听出根底。他说:”我比你爸爸大不了一轮,又是你外公的老下属了,叫费伯伯吧。“好。谢谢费伯伯。”
  这顿饭是提心吊胆去的,因为不知道费诺的父亲会问什么,潘希年知道,但凡他提到自己母亲的语气有一丝的不屑,那么她就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管这个人年纪多大,也不管他是不是费诺的父亲。但落座之后他根本不提潘越和艾静的事情,也不和一旁的费诺说话,倒是问了潘希年一些诸如现在大几,念什么,在外生活是不是习惯之类很寻常的,和念书的晚辈同桌所必然会问到的闲话。
  潘希年一一如实作答。听到费诺父亲问“你学校和家隔得不远,周末回去也方便,现在从码头坐船到岛上应该很快了吧”,她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大二下个学期就转学了。”
  费诺的父亲似乎也愣了一下:“不是在本地念学吗?转到哪里了?”
  “T大。”
  老人迅速地安静了下来,脸色清清楚楚地阴沉了。
  潘希年以为哪里说错了话,正要看看费诺的眼色,但自从开始吃饭就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拘束起来的费诺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去年这个时候希年病情有反复,当初手术和疗养都是在那边做的,我接她回去复查,后来干脆转学了,就医方便,也不容易触景伤情。”
  这样。“是。”
  接下来的话题就转移到费诺身上。费诺一旦开了口,他父亲就开始追问他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潘希年听出来老人对费诺的要求很严格,不,简直是严苛的,无论费诺做了什么,取得什么成绩,他都没有笑容。
  听到最后,潘希年都忍不住为费诺难过起来——这分明已经是最亲的亲人了,却丝毫不会为他的荣誉和付出而觉得自豪和喜悦。
  费诺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冷漠,一问一答间像是在对答公事,没有一点家人父子间的闲话随意。说到最后饭菜都凉了,说也说饱了,这才又回家去了。
  说来也怪,同样的屋子同样的陈设,只要多了一个人,感觉就天翻地覆起来。潘希年再感觉不到这几天来那无处不在的温暖和宁谧,相反,刚一踏进大门,那陌生的冰冷压抑便扑面而来,使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好在时间也不早了,就向费诺和费诺的父亲道了晚安,躲回房间早早睡了。
  睡得早,心里有事,再加上晚上的菜里味精造成的口渴,让潘希年在半夜醒了。她从门缝看到客厅还隐隐亮着灯,只当时间还早,爬下床披好衣服,想去厨房倒点水喝。
  谁知道客厅只留了盏壁灯,并没有人在;费诺睡的书房的门虚掩着,更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同时还有声音——我以为潘家这件事情你早早就了结了,怎么反而把潘越和艾静的女儿又专门弄回去了?“费诺父亲的声音一下子拉住潘希年的注意力和脚步。那语气的冰冷和不赞许刺耳得像一把匕首,戳进潘希年的胸口。她顿时忘记了口渴,停住了脚步,又在短暂地犹豫后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书房的门边,才停了下来。
  费诺想必也在房间里,但他并没有接上那句话。在短暂的等待后,潘希年又一次听见费诺父亲的声音:”潘越夫妻死了快两年了,她做完手术都一年了,人看起来也好好的,很可以自立了,你还准备管这件事多久?“我答应了艾静姐……”
  刚开头的话被冷漠而粗暴地打断了:“我不管你答应了什么。当初你在念书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没有什么好名声。你不听,我也没有勉强你,谁知道十年以后你惹上这种事情。这一家人沾不得,你看看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外面把这件事说成什么样子。你现在是留洋了,外国人了,不在乎了是吧,我费仪还是要这张老脸的。”
  爸爸,你说到哪里去了。“费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语气也分明沉下去了,”我当年也说过了,那些谣言是潘老师的亲戚以为潘家的钱在我手上,故意放出来的话。外人再不清楚,再多猜测,我也不可能出来辩解。“费诺父亲轻轻一哼,似乎还是不为所动:”潘家的财产你处理好了?一分钱不少地全部转交给那个小姑娘了?“我一直就没有经过手。有专门的律师和会计处理。”
  这点是对的。再怎么昏了头、多事给自己揽担子、添麻烦,钱财一定要交割清楚,不然再怎么稀里糊涂的好心,出了事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平白坏了名声。不过这一点上我不担心你,你是我的儿子嘛。“说到这里他稍稍宽泛了语气,”不过,无风不起浪。她既然好了,又本来是在这里念大学的,好好的转学做什么?难怪最近又有闲话起来,都传到我耳朵里面了!她现在还住在你那里?“没有。在住校。”
  嗯,本来也不要住一起。瓜田李下的道理,从小我就教给你的。也不要怪那个潘行使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你当初不管这个事情,他哪里有使坏的机会?怎么会这边和你学校乱传话?还有,她爸爸、妈妈的事情在前头,特别是艾静,当年还做学生的时候勾引自己的老师,大了肚子,知羞不知羞!同事、邻居都没死透,看着过来的,你倒好,你要是成家了就算了,自己都还没成家,小姑娘常年住同一个屋檐下头,生怕人家手里没有把柄,叫外人看了怎么想……“爸……”
  我话还没说完,不要一再打断我。我都不问你怎么还把她带到家里来住了……总之,她父母的教训眼前摆着呢,艾静这个女儿真是她一个样子,万一要是再出一样的事,你不后悔,我都要羞死……“我受人之托,就会把事情做下去。在这件事情上,我只会对潘老师,艾姐,还有希年负责,也对自己负责,至于其他的……”他略一停顿,“何况当初我下定决心做这件事情,就想到了可能会这样,但总不能因为有风言风语,该做的事情就不做了。潘老师艾姐彼此喜欢,一点都不丢人,希年和我也没什么。她还年轻,我只能尽力保护她。”
  房间里传来椅子拖动摩擦地面的刺耳的声音:“费诺,你昏了头了!”
  费诺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流言这种东西,就算什么也不做,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么爱惜羽毛、在意名声,当年和妈妈离婚,结果呢?爸,想开一点,只要是假的,就都不可怕。”
  潘希年听得心跳如鼓,脑子里却是完全炸开的。费诺说完之后,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但就在潘希年继续屏气凝神等待的时候,书房里忽然响起踱步的声音,吓得她几乎是瞬间躲回了房间。
  合上房门后她脱力一般靠在门后,隔着门又传来几句模糊的对话,一点也听不清楚,接着门声一响,脚步声传到客厅,又最终以重重的摔门声作结。
  结束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
  心口的狂跳一时不得止歇,连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抽搐着。潘希年上前两步,重重扑倒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来了。怎么也想不到费诺的父亲这样看她,又这样看她的父母,这还是熟悉过往的故人……偷听来的话深深地戳伤了她,她强迫自己去想费诺说的话,想费诺,只有这样,那尖锐得如同钉进血肉最深处的钉子一样的酸楚和不平,终于不再揪心地疼痛了。
  僵局
  潘希年做了一个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当敲门声传人耳中时,起初也只被当做是另外一个新的梦境的开头。
  但那声音持续不断:“九点的飞机”五个字蓦然在脑海中闪过,她顿时睡意全消,猛地从床里弹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去开门。门口费诺已经穿戴整齐,看见她后先是一怔,接着移开了目光。
  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潘希年脸涨得通红,一把又关上门,赶快穿好衣服。再次开门费诺还是没走:“现在六点半,可以起来了。”
  嗯,我整理一下,很快就好。“不要急,七点半之前出发就可以了。”
  潘希年尽快梳洗完毕,也打包好行李,再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费诺的行李已经放在门边了。去书房找人的时候,潘希年看见费诺正在拆床单,就伸手敲了敲门,引起他的注意力:“费诺……”
  费诺停下手里的动作,在微薄的晨光里回头,挺拔的侧影看得潘希年心口一窒。他说:“嗯,走之前把床单拆了,你稍等我一下。”
  要不要帮忙?“不用。”
  那,要不要和你爸爸打个招呼?“也不用,昨天已经说过了。他低血压,让他睡吧。”
  费诺把书房整理好,又顺手把潘希年睡过的床单、被套一并收拾好,扔进洗衣机里,确定一点不留下有人住过的痕迹后,就和潘希年一起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没有任何留恋,连潘希年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屋子,费诺却干净而坚决地将之留在了身后。
  飞机起飞之前潘希年终于忍不住问赞诺:“费诺,我和我妈长得这么像吗,不然为什么你爸第一眼看到我,就叫出我妈的名字呢?”
  费诺转过脸来端详她一刻,微笑着摇头:“我觉得你很像潘老师。”
  这个回答奇异地安抚了潘希年,让她至少是得以暂时把一些油然而生的荒谬念头压下去。这时费诺问:“昨晚你睡得好不好?”
  潘希年被问得有点心虚,但看费诺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试探,她含糊点了点头:“不错……你呢?”
  也还可以。我等一下直接去学校,你是也回去,还是先回家?徐阿姨应该还在,到时候我交代她好好做一顿饭给你吃。“嗯?为什么?”
  费诺还是笑:“吃了这么多顿我做的饭,再不吃点别的,味觉要退化了。”他一离开家,之前那徘徊不去的忧郁和压抑一扫而空,又是潘希年熟悉的费诺了。
  潘希年被逗得直乐,嘴边划起个愉快的弧度:“那有没有徐阿姨做饭给我吃都不要紧了,连我煮的那么难吃的粥都吃过了,吃什么都是好的。”
  阴霾暂时被抛在一边,两个人平安回到T市。飞机落地后费诺直接去了学校,也把执意一同回去的潘希年送到寝室楼下。恰好陆敏下楼来打饭,看见从车里出来的潘希年,又惊又喜地冲上去,手里的饭盒也不要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抱住她又哭又笑:“哎呀希年,这半个月你都到哪里去了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找你都要找得发疯了!要是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大家都担心死了……”
  她一气狂说个不停,潘希年任她抱着,反而去安慰她。也正是因为如此,也没有和费诺好好告别,就这么匆忙分开了。陆敏哭哭笑笑半天,幸好这个时候还没到下课的钟点,人不多,才没引来外人的围观。陆敏一路抓着潘希年的手到寝室,她一旦哭够了,就横起眉毛来教训潘希年,从不带手机一声不吭消失开始,足足讲了两小时。其间另外两个室友回来,话题被中断了两次,但尽管如此,也还是没有让陆敏的数落停下来。
  陆敏是潘希年在T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一个。在潘希年饱受忧郁症之忧,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或是躲闪或是私下讨论她不寻常的状态时,只有陆敏善良而热情地给她帮助,给她介绍新朋友,甚至带她去吉他社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可以说也是把她从忧郁症的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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