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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愿望之所以称其为愿望者,乃是因为其美好却不易实现之故。我这般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第二日便化作了泡影。
等我回到客房,小金凤已好了不少,小喜鹊虽仍是泪眼汪汪,好歹她细心体贴,照顾小金凤决无问题,比之我拙手笨脚,高下立见。
雄立面色沉郁,立在门口,铁塔一般的身子几乎将殿门的光亮全给挡住。我在修罗城中瞧着这些阿修罗部的男儿们个个身材高大魁梧, 体格健壮,往往心生羡意,只恨此生非男儿。但此刻教他堵在门,却不知是何意思。我贴着门框往里窜进去,被他伸出一只胳膊挡住,沉声道:“公主只身前往,在这蛟王府中闲逛,为何不肯想及自身安危?若出个意外,教属下如何向我王交待?”
我平日里野惯了,当真不曾被人束头束脚,今儿在外晃悠回来,倒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被人管事。这滋味虽有些新鲜,但细品之下,却有点不是滋味。
我挺胸而上,他烫手一般缩了回去,立时让开了门口铁塔一般的身躯,涨红了脸:“公主这是做什么?”
与君子讲道理,那是正道。
与小人讲道理,绝对是迂腐。
现下这雄力就好比君子,遇上我这般没脸没皮的小人,他若再这般端方,摆出一副奶娘面孔来管教我,我定然要想法将他遣了回去管教爹爹。
我挺胸凸肚,大摇大摆从殿门口而入,与之错开之时,靠近了他的面颊,低低道:“小仙自幼顽劣,修罗爹爹又不是不知道。雄力将军这般老成持重,爹爹也不知是嫌我太淘还是嫌将军太古板无趣,总之是想教你我磨合一番,最好将自己身上这些旧毛病都改改,将军是改还是不改?”
雄力黝黑的面上立里两团红晕,瞧着煞是喜兴,却瞧着我呆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老实孩子,心眼略实了些,当真不应该跟着我这泼皮无赖。
我暗暗叹息。
房内小金凤倚靠在床榻之上若有所思,见得我面带喜色进来,连忙要起身行礼。我将她按牢在床上,笑道:“都伤成这样了,就不作兴这些虚礼了!”
小金凤见我所言非虚,便依样倚了回去:“听得小喜鹊说,姐姐的娘亲乃是鸟族的二公主?”
我点点头,此事倒无可瞒之处。
她小小年纪,忽尔目露精光,欠身向前,“姐姐可有想当这鸟族族长之位的打算?”
我“噗”一声笑了出来:“妹妹烧糊涂了吧?”拿手在她额间摸了把,烧已退了下来,显然伤势正在好转。
“姐姐我生来便是只鸾鸟,又是修罗族的公主,这且不算,就算姐姐我生就个凤凰命,也不会去做这劳什么子的鸟族族长之位。以前无数次,我瞧见姨母忙碌到深夜,那时候我把酒一壶,正与清风明月为伴,你说,这般悠哉乐哉,为何定然要往自己身上装个枷锁上去?”
小金凤绽出微笑来:“姐姐既有此想法,金凤便放心了。”复又正色道:“无论将来,鸟族发生何事,族长与公主丹主发生何事,姐姐切不可插手,不知能不能答应我?”
我惆然叹息一声:丹朱高傲,姨母城府深,她两个哪里就需要我了?且我与她们早已决裂,于是笑道:“这是自然,难道小金凤想统领鸟族,坐一坐这鸟族首领之位?”
小金凤年幼,又生得娇弱了些,被丹朱折磨了三天,已是奄奄一息。路上养了这几日,如今瞧来还是病弱的令人心惊。但她忽尔绽出笑间来,便如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倏然开放,艳世风华,绝代姿容,更透着尊贵无匹的霸王之气,竟将她身上这般病弱之气抹了去,仿如凤凰涅磐,浴火之后更见夺目之色。
我一时里瞧得呆住,心下感叹:有她这般微笑,若能统领鸟族,也算得鸟族幸事。总比教鸟族毁在丹朱姨母手里强上百倍吧?
第二日里,天色尚青,便有天界的小黄门前来宣旨:前日天帝送了法宝令太子殿下带着众战将再次前往东海剿灭鲛人,太子又一次出师不利,吃了败仗。
天帝思来想去,听闻长子修为也算不错,唯有急召长子上天界听令,率兵出征,以平叛乱。
我在房内踌躇良久,现今岳珂魂魄不稳,却教他与鲛族首领去打仗。鲛王最擅长幻术,这类魂魄不稳之人去了,简直等于自寻死路。也不知这毒计是谁所出,端得毒辣。
滇池蛟王今日倒穿戴整齐,一大早就将这消息通知了我,此刻寒着脸坐在桌前,沉吟道:“青丫头,你觉得……三小子胜算如何?”
我心下寒凉,缓缓摇了摇头。此刻就算是前往修罗城,通知爹爹解阵续魂,来回时间也赶不及了。更何况天界急召,岳珂眼下恐要一刻也不停的重返天庭,领兵挂帅,与鲛王决一生死。
滇池蛟王从来全无正形的面容之上今日也意外冷凝:“你是说,三小子全无胜算?”
我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深恨出此计策之人:“蛟王可知岳珂三魂仅有两魂存体,另一魂并不在体内?”
蛟王点点头:“此次他来我便瞧着情形有些不对劲。原来是有些健忘,但都不及如今这般糊涂。这般糊涂下去,与鲛王斗起来,不是寻死么?”
我想也不能想,他若败在鲛王手下,无故送了命……教我往后的寂寂仙涯如何捱得过去?身不由已打了个哆嗦,焦燥道:“我上次与他分别之后,他的魂魄尚稳。只是此次相见,不但魂魄不稳,居然连昆仑镜也不见了。他若随身带着昆仑镜,我也会放心一些。”
蛟王沉思一回,安抚我道:“青丫头万不可焦燥大意,如今他虽回了天界,但凌昌母子在天界关系盘根错节,经营几万年,岂能轻易让出位子来?莫非这偷昆仑镜之人与谏他前 往战场之上的乃是同一伙人?”
我头脑发晕,口中发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拈手为诀,用仙法在床帐之上留了绿字,书了一道信给雄力,嘱他回修罗界去请爹爹,为岳珂破镇续魂。书完立起身来,向门口而去,又想起滇池蛟王还在我房里,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回头:“蛟王别见怪,青鸾心中焦急,倒将蛟王给差点忘了。我现下就去找他,偷偷跟了他去天界,随他上战场。他虽忘了我,但有我在他身边提点,他总会有点防备。”
滇池蛟王露出怔怔神色来,也不知想起了谁,眉眼间渐渐显出温柔神色来:“我过去总觉得自己声名狼籍,配不上她,如今才知道,这不过是些身外俗名,两情相悦,最应朝夕相守相依,艰险同进共退。”忽尔扬眉朝我一笑,说不尽的清俊尔雅,竟然与过去那吊尔郎当的滇池蛟王判若两人,极诚恳弯下身去,朝我深施了一个大礼:“多谢青丫头!”
说罢头也不回越过我而去,袍角撩起水波,衣带风流,我仿佛第一次瞧见他一般,怔怔瞧了一回,猛然想起自己的烦心事,自嘲一笑,化作一尾游鱼几着岳珂居处而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今日岳珂要离开此地,东海龙王与王妃,共家中兄弟姐妹全来送行。我化作一尾小鱼在人群之外悄悄潜伏了盏茶功夫,一边听着龙王妃嘤嘤哭泣,一边烦闷无比。
好在今日碧瑶比较懂事。劝了龙王妃一时,她才从哭泣之中解脱了出来,只一遍遍追问:“这是谁的计策,要我儿去送死?”
大约是被义愤冲昏了头脑,字字成谶,全无一点吉祥之意。我恨不得立时化出真身来,拿青翎朝她脑袋之上敲几回。这哪里还是往日手段毒辣成府颇深的龙王妃,分明方寸大乱。
更何况,如今岳珂是谁的儿,可真难下定论。
又等了一会,龙王妃方才放了岳珂,被碧瑶搀扶着回房去歇息。他那班兄弟们各自轰然散了。我悄悄尾随在他身后,游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已到了水面。
他涉水而去,我在水波之中抬头去瞧,但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就要腾云而去,不禁懊恼自己竟然面皮难得薄了一回,羞于出口唤住他。
正在愣神,已觉身离碧水,搁浅一般。我大惊,这才发现自己前面贴过来一张放大的俊脸,回首摆尾都无比困难,原来已被他掬在手掌上。
“你这般恋恋不舍紧跟着我,可真要我误以为你对我誓要生死相随!”凤眸之上浓浓的嘲讽味一闪而过。
我听他这话的意思竟然好似在怀疑我,一个鲤鱼打挺,顺势化出人身,明知他如此讽刺我,我理应顶回去才对。但想及这条傻龙的处境,心又软了下来,连连点头,半是装啥半是认真:“当然当然!你不是答应了要带小仙去战场吗?怎可出尔反尔?”
他这次神色板正,竟带了些回护之意一般:“战场之上岂是玩耍之处?你这把年纪,还小得很,不如听话,早些回去。”
我心中又急又怒,一时没压制得住,猛然揪紧了他的袖子,咬牙切齿:“岳珂,你这厮从前答应了我的求亲,如今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便想抛弃我?”手下不防用过了劲,竟然透过锦袖捏住了他胳膊上的肌肉。
他深深瞧了我一眼,苦笑道:“我答应了你不假。如今我连自己是谁人都搞不太清楚,仙力也时断时续,你跟着我……我总拼了命的护你周全便罢了。”
这句话似将从前那些过往全牵了出来,我霎时泪雾弥漫,哽咽着笑道:“你可不许反悔啊!总还是像以前一样护着我,即使死在了一处,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凤目之中猛然焕发光彩,似被我这句话点燃一般。拖着我的手,驾起祥云腾空而去。
忘却营营
我在岳珂怀中,化作凡间一只毛色极为平常的麻雀,悄悄探出头来,窥探昆仑侧妃的样貌。
他领得天帝旨意,从滇池一路而来,接得兵符,如今将赴东海剿灭鲛人,特来向亲娘辞行。
昆仑侧妃斜躺在云榻之上,面色失血一般的苍白,身着宽大的白色锦袍,玉白指尖似冷玉雕琢一般,便是连神色,亦无多少暖色,但容颜姣美,堪逐飞花落月,带一丝苍凉暮色。
我想起那美丽的优昙仙子,虽面貌无改,但到底从花蕊化作真人,是件颇为惊奇的事情,怎不令人费解打量一番呢。
岳珂与这位亲娘到底分开年代久远,我瞧着虽有依慕之情,到底不如东海龙王妃来得熟稔。不过他将来意讲明,昆仑侧妃霍然起身,大约是起得猛了些,忙忙闭上眼朝后跌去,岳珂冲上前去及时扶住了她:“母妃,母妃,你可是头晕了?”
昆仑侧妃娘娘被岳珂扶着躺倒有枕头上,以手捶床,恨恨道:“齐柳这贱人生的儿子也忒狠了些。本来这次他有胜出的希望,但却拼着败仗,也要将我儿拉下战场!这贱人虽在牢中,却也不肯安生。”
我拿坚硬的鸟喙亲昵的啄了一下岳珂突出的喉节,想问问他这齐柳是何人,细一想昆仑侧妃之语,这齐柳怕就是天后的名讳了。
岳珂的五指山随后压了下来,将我从领口压了回去。我心中疑惑,极想知道他如何巧施妙策,引得天帝解救出昆仑侧妃,将天后押进大牢。是以抵死相抗,拿鸟爪揪着他领口,不肯老实藏回去。
昆仑侧妃捶了一气床,又愁道:“你父君也忒过份,明知你魂魄不稳,却要你做此差使,如今昆仑镜也遍寻不着,这可如何是好?”
忽一抬眼,瞧见了正与岳珂死命挣扎的我,玉指轻抬,奇道:“我儿这是做什么?”面色一整,“可知玩物丧志这词?”
我听她此言有灭雀之意,吓得一个哆嗦,便滑进了岳珂的领口,鸟羽紧贴着他的肌肤,一颗鸟心肝怦怦乱跳,遥想当年天后与这位侧妃在天河拼死大战,不由汗湿后背,极为庆幸自己晚生了几万年。
岳珂隔着衣衫按牢了我,柔声道:“母妃不知,这小雀乃是儿半路相救,如今还有伤在身。”
只听昆仑侧妃淡淡道:“既然是这小雀儿有伤在身,不如留下来为母妃照顾,我儿只管放心去东海。”不知为何,她这话听在我耳中,却教我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更紧的偎依在了岳珂的怀中。
岳珂长叹一声,柔声劝道:“母妃,你也知道如今天后娘娘独大,就算父君将她押进天牢,想要铲除她的势力,已非一夕之功。更何况儿救出母妃足矣,对天界名利之事早无必胜之心。只愿母妃身体康健,孩儿与中意之人寄情山水,远离名利争逐。”
昆仑侧妃顿得一顿,幽幽道:“我儿难道真不喜欢那位子?若是你喜欢,母妃拼着性命也要保你坐稳了此位。”
我心中捏汗,暗想,若岳珂真被昆仑侧妃推上天帝之位,我与他之间怕是情缘要尽,因此竖起耳朵来听,生怕他应了下来。
许是他感应到了我的不安,拿手在胸口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却听得他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叩了三个头:“儿如今只想问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