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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虚虚实实,令那个人欢喜不已,晕晕乎乎的走了,临走还要回过头来笑道:“公主,等着为夫来娶你罢!”
这称呼让我脑中忽然生疼,仿佛被人当头重重打了一拳,臆想之中整个人倒在了泥泞的地上,被一团泥浆困住,挣不得起不来,心尖渐生出绵密的痛楚,一波一波,来势汹汹,那白衣少年今日白天也来拜访,就立在我眼前,瞧着那被打倒在泥泞之中的我,笑道:“青儿,为夫……”
海空辽远,庭院幽裕,美婢壮侍,高堂慈和,可是我置于这庭院中央,却感觉到了陌生寒冷之意。
直到雄力立在我面前,关切道:“公主,你可是冷?”
我这才发现自己紧抱着双肩,仿佛在冰雪之地踽踽独行,护肩取暖一般。身周百花齐放,明明温暖如春。
我摇摇头,茫然坐了下来,默默饮了一盏茶,见得他并无离去之意,奇道:“今日好像是你在轮值吧,怎的有时间在此?”
他迟疑道:“城门外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你们自己决断便成,修罗城整日有多少人求见,难道个个要与我通报不可?”
老实人犯起倔来,也让人没辙。这些日子大家尽量有事都不会来打搅我,这雄力今日倒像铁了心要来扰我的清静一般。
“那人不是别人,是九重天上的天帝岳珂。”
我傻了一般,下意识抬头朝天上瞧了一眼,大日头底下,应不是作梦了。
但,他来作什么?
我冷笑出声:“他定然是前来下战贴的吧?马踏修罗城。雄力统领,看来此次你们两人要在战场上决一胜负了!”
雄力这次比我还茫然,他露出憨傻的表情来,答道:“公主,岳珂只身一人前来!”
哦,一个人啊。
正好!我拊掌大乐:“将他绑了,当作人质,与天界大战一场吧。机不可失,能绑着天帝,这机会可不多见呐!”
雄力揉了揉额角,似被我弄得头疼无比:“公主,岳珂求见的人是你!”
我本能的抗拒,直觉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立起身来便向着殿内而去,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从今往后,这个人我再也不见了!”
又转头,狠狠凶他:“死也不见!”心慌意乱,再补一句:“活着更不能见!”
他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他说他是来恭贺公主大婚的!”
我僵硬的停了下来,万料不到这才是他的来意,心头不由怒火汹汹,想也不想便挥出了一掌,大喊道:“让他去死!”只听得一声闷哼,远处扑过来一条人影,惊愕道:“被公主打飞的那个人……是雄力?〃
我后知后觉发现,闻名修罗铁骑的前锋统领雄力将军,被我这一掌击得飞往三丈开外……虽然心有愧疚,但很快又被怒火重燃,手边苦无泄愤之物,不由大步绕着一颗巨树走动,以平怒火。
素来温婉的芳重芳女官惊魂未定,紧拖着在园内气得团团乱转的本仙,一叠声安抚:“雄力这小子真是不开眼,惹得公主生这么大气!公主休气,待奴婢禀报我王,好好教训他!”
我心中郁愤无处发泄,听得她这般小心安抚,猛然转头咬牙怒道:“岳珂那厮……岳珂那厮……他居然敢来恭贺本公主大婚……”到得后来,连自己也难以控制的带了些微微的哽意。
芳重与我同仇敌忾:“这小子……不如公主前去城门见他,将他打个落花流水,看他还敢欺上门来?”
我已六神无主,下意识点头:“对,将他打成猪头,看他还敢来恭贺……”猛然抬头,瞥见芳重一张笑意重重的脸,后知后觉才发现,连她话中都带着笑意。
颓然放手,紧捂了发红的面颊,低低道:“算了,就让他来恭贺吧!”又自嘲道:“本公主大婚,也不知道天帝陛下会送些什么贵重贺礼来,芳女官到时候一定要替本公主清点清点!”
115
115、锦字同心 。。。
天帝岳珂,到底还是住进了修罗城。
我夜夜噩梦,坐立难安。梦中之境光怪陆离,有时是过去时光,有时是未来时光,却总梦不到现在,连梦中我与他也是僵峙着不曾见面。
芳重有时会在我耳边笑语:“公主不知,那日岳小子进得修罗城,可被城中一干儿郎揍得够呛。”
许是见我紧皱了眉头,她急忙又道:“公主难道是心疼了?瞧你急得脸色发青。”
这段时日睡眠不好,整张脸也是木木的。我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冷冷道:“这些儿郎最近无仗可打,日月常在酒中耗,心慈手软了。”
她惊道:“公主……公主难道想让这些儿郎将岳小子打死不如奴婢前去传令,现下下令也不晚,反正他已落入我修罗城,还怕他插翅飞了不成?”说着忙忙立起身来,便要向殿外而去。
本仙大约近日睡眠不好,脑子不清,想都未想便出手扯住了芳重的袖子:“……还是留着他……”、
“留下他干嘛?难道再气得公主团团乱转?”
我哪知道留下他干嘛?不过冲口而出一句。咬唇半晌,方想起一事来:“堂堂天帝竟然敢送上门来道贺,我修罗部众自然也不能授人以柄,等……等本公主大婚之后,就将他丢出修罗城罢。”
语毕,心内惶惶,难道真要在他的注视之下嫁于摩乐?
然而不嫁又如何?纵然此后芳重仍是三不五时捎来些他的消息,天帝在城中与众儿郎纵酒庆贺……天帝冲着七叶堂内的一名宫中侍婢频频示好……修罗王爹爹已将那名宫婢送了给他……天帝天帝……
有一日我实在忍无可忍,正在她说得起劲之时,冷冷道:“我看是爹爹送错了人!芳女官整日对天帝念念不忘,爹爹不应将那宫婢送于天帝,应将芳女官许配了天帝才对!”
她呆了一呆,大约是不曾想到我会说出这般话来。连我自己也诧异,竟然如此对待向来对我照顾有加的芳重,面上烧得厉害,心中说不出的惊惶,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芳女官……我不是有意的……我大概是被这厮气昏了头……”
芳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握着我的手轻轻抚摸,又伸手将我额头乱发拂至耳后,低叹道:“芳重与王妃年纪相若,看着岳小子长大,也看着公主出生,都可以做你两个小人儿的姨母了……”
她的手极暖,缓缓在我背上轻拍的时候,我不由偎进了她怀中,仿佛是偎进娘亲怀中一般,目中一酸,忍了许久才将泪意忍住。这些日子我虽与岳珂不曾见面,但日日耳边听闻他的消息,不由便失了方寸,一时里恨不得跑去前殿与他分说明白,让他早日回天界而去,一时里又怯于见面,焦燥不已,连脾气也无形之中火暴了不少。
良久之后,我听到头顶传来她轻柔低语:“公主可是想好了,真要嫁给摩乐?”
我紧咬了唇,怕自己一张口便后悔。
婚仪如期举行。
因着我的身份,并不是嫁于摧伏伏叔叔府上,乃是在王宫举办,成婚之后也是居于王宫。爹爹道新婚夫妇再不能同他住在一殿之内,便着人收拾了思篁殿左近的明瑟殿居住。
我在此住得久了,早已习惯了与爹爹相伴,十分不想搬走,但芳重坏笑着反对:“只怕是公主不想搬,驸马却不愿住在我王眼皮子底下。”自那日我发火之后她倒不曾再在我面前提过岳珂,但她不提,我心中又时时揪着,恨不得她提,又拉不下脸来,只得时时忍着,以防自己突然张口问起岳珂之事。
至于驸马摩乐……他不想住到爹爹眼皮子底下,其实只要婚礼举行完毕,他回自己家住本仙也不反对。但拗不过爹爹与芳重,还是怏怏将自己常用之物令人预先搬了过去。
到得正日子,被一群嬷嬷侍女们折腾了半日,婚礼烦琐,难以尽述,又生出别样的期翼来。一时盼着新郎被这繁琐的婚仪给吓跑,一时又盼着有人来与我说说话,哪怕提提前来观礼的宾客。
但近日大家一致封了口,只围着婚服首饰之类打转,再不提外人。
我深悔自己失言,有些坐立难安。也不知他还在修罗城外还是已经回转了。遂又自嘲一笑:他不回到九重天做天帝,难道会一直住在修罗城?连自己也要忍不住鄙弃自己了。
然而摩乐的强悍出乎我的意料,连我都忍不住被这繁琐的婚仪折磨的恨不得逃跑,透过盖头底下去瞧,自始至终他便立在我身旁。
入得洞房,众侍婢退去,眼前盖头被缓缓揭起,仿佛是初次相见,那碧海幽波里的温雅佳公子,整个乌金之色皆铸于其身,今日一身红袍,更是夺目。我霎时呆住,不知所措,半日才结结巴巴:“那个……怎么是你?摩乐呢?你把摩乐藏哪了?”
这厮向来胆大妄为,上次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就敢把我带走,这次打晕了摩乐自己进了洞房也有可能。
他眼角眉梢皆是化不尽的春意,不顾我冰寒的目光,无赖一笑:“小呆鸟弃夫万里,为夫我追了来,难道也有错了?”又哀怨道:“这次本驸马真是成了整个仙界的笑话了。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口口声声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教本驸马情何以堪呐?”
我已经完全呆掉了。
不知道近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明白此刻应该在雀罗殿理政的天帝亦或观礼完毕理应踏往回天界之路的天帝,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洞房里,且一身新郎打扮,从何说起?
我蹙眉推拒他拢过来的双臂:“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还不将本殿的驸马还回来,你且回你九重天去吧。别在这里瞎胡闹!”
许是隔的日子太久,许是本仙生来便是好了疮疤忘了疼的人,今日成亲,真见得他立在我面前,却狠不下心来赶他离开。
他眉眼皆蕴春意,声音低沉悦耳,含着笑谑之意:“小呆鸟弃夫而逃,又想抛夫另嫁,为夫岂能不管?!”
我朝前推了他一步:“还不快回天界做你的天帝!再磨蹭小心我叫了侍卫绑了你出去,送到监牢里去吃牢饭!”
他嘻嘻一笑,扑上前来合身将我搂定,不顾我的挣扎,在我的颈子上蹭了蹭:“天帝那位子又累又没趣,我偷偷跑下来,再不回去啦。”
我被这消息震得发晕,扯了他的袖子问:“你不是要将我绑了去阵前与阿修罗部一决胜负么?怎的临阵脱逃?”
他在我鬓间亲了一口,失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呆头呆脑的模样,被同娑骗了。你藏在雀罗殿,唯我与同娑知道,他在宴会之上提起要你被我拘在华清宫,那些战将即时便要找你算帐,我若不拖延着难道要教你落在他们手中?”
我脑中电光火石,想起同娑曾说,他知我在天界之事,教我千万保密,不能教岳珂知道。他这般在我二人之间糊弄,却在议政之时当着群臣之面提出天帝私囚阿修罗公主,果真居心叵测,我却被他戏耍一通,还将岳珂痛打一顿,心中愧疚,一时唯有无言。
岳珂只一径瞧着我浅笑,全无芥蒂。
这个人,原本算不上脾气顶好,但对我却纵容至此……我心中冰消雪融,红了脸偎进他怀中,低低道:“你是说你不做天帝了你不做天帝谁做天帝?”
他随便道:“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再做。”又漫不经心嘟哝:“不是还有个同娑吗?同娑早就惦念着,想法子挤兑走了你,不就是盼着我也离开么?”
本仙不明白。脑子里像揣了一团浆糊,眼前洞房大喜之景虽是我在梦中曾盼过千万次的,只因太过真实,倒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抬起头来将他打量了又打量,慎重道:“你别是摩乐变的吧?”
他嘿的一声乐了,忙着解喜服,本仙大怒,只觉面上作烧,狠狠将他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他却几把扯下了喜服,露出一副精壮欣硕的身子,坦胸露肚教我瞧他后背腰上那伤处,振振有词:“这可是当年你扒龙鳞之后留下的。”说着从脱下的喜服袖子之中掏啊掏,掏出一张纸来,笑得甜蜜满足:“为夫这里还有娘子的情信,你要不要瞧一瞧?”
我一把夺过来,打开瞧时,又傻了一回,正是我在雀罗殿所写的只言片语。
——同娑几番生事,妄图挑拨你我之情,青鸾信你如信已。今日虽受他所激前去窥探,然五内愧惭,不忍作此宵小之事。仪虽或缺,此心已嫁,唯君之故,在此立据向夫君致歉,切盼夫妻和顺,鹣鲽情深!
当日书此情信,并不曾料到激变突起,如今瞧来心内不免暗叹,世间万事,总是说时容易做时难,我书此信之时心中诚挚甜密,满怀憧憬,作不得假。然窥探在侧生起气来,不肯信任于他,大打出手,却也是事实。唯情一字,个中微妙之境,一个转身便可轻易失守诺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