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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正临并不太认识周韵妍,不过平常在公司见过,有点印象知道她也是自己的员工,便随意的点点头,“你好。”
谨纾说:“我们也到那边去吃了。”
周韵妍朝她眨眨眼,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谨纾只是笑笑,正巧宋加铖抬起头来,她笑容未变,拉着云正临到楼上的包间里去。
这里的川味的确正宗,谨纾第一次吃这么辣的菜,一下吃进去几筷子,连舌头都麻的没了知觉。
云正临倒吃得十分悠哉,看她吃得泪眼汪汪,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本想说声“谢谢”,没想到话刚到嘴边,辛辣味也跟着一起涌上来,她用纸巾捂着嘴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到最后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喉咙口像是生出了无数根毛刺,又好像是用烧红的铁钳烙上去,烫得喉头直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
云正临看着她,仿佛若有所思,然后替她倒了一杯冰水,她一口气喝下去,方觉得顺过气来。一边用纸巾擦鼻涕和眼泪,一边吸着气说:“辣死我了。”
他只是笑笑,说:“不能吃就不要勉强了。”
看她放下筷子,他也拿开餐巾,伸手叫来服务员结账。谨纾看着满满一桌子未动的菜问他,“你不吃了?”
他微微笑,“我也觉得辣。”
(3)
云正临去取车,谨纾不想站在餐厅门口,于是走到马路对面的书店门口去等,没想到刚穿过马路就又听见了那首《致爱丽丝》。
她觉得好奇,便从玻璃门的一角朝里面望了望,隐约看见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坐在一台黑色的三角架钢琴前,他是背对着门坐的,看不到脸,但从背影看应该很年轻。他弹得极认真,但不知为何,谨纾总觉得这首本该欢乐明快的曲调里似乎透着浓浓的忧伤和思念。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看看,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按喇叭,原来云正临已经取好车出来了。上了车,他问她,“你刚刚在看什么?”
她说:“觉得钢琴弹得很好听,想看看是谁在弹。”
云正临没有直接送她回家,他问:“记不记得一个月前你还欠我一局棋?”
要不是他提起来,她确实已经忘了。他带着她开了很久的车才驶进一条幽深的胡同里,其实也并不是胡同,因为更像是大学校园里常见的林荫道,两旁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树,这个季节的梧桐正是绿意盎然之时,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明晃晃的阳光从梧桐树叶的枝桠缝隙间漏下来,变成许多薄曦而细碎的小光点洒落在地上。
一直驶到路的尽头,视野里才出现一幢带花园的两层洋房,面积并不大,风尘仆仆的老房子看起来年代已经颇为久远,云正临把车子停在花园里,领她走进去。
屋子里的家具也都很陈旧,谨纾后来才知道这幢房子已是历经百余年,还是云正临太爷爷时候留下来的。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旧中国动荡起伏的大时代里曾几经易主,幸而一直保存完好,直到七十年代末,云黎青才出高价从一个瑞士人手里把它买回。
大厅南面的墙上并排挂着三张大幅相片,前两张是黑白照,最后一张是彩照,谨纾依次看过去。第一张上是一个穿浅色旗袍,挽着乌黑发髻的年轻女子端然而坐,她身后一袭儒雅长衫的年轻男子把手搭在她肩头,两人都是微笑看着镜头。第二张仍是合照,却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排坐在一起,俱是宁静而慈和的笑容。谨纾想大概那种就是携手走过漫长人生路后共同回望如水时光时才能有的安详姿态。最后一张是独照,云黎青靠在树上,在他身后无限延伸开的空寂长路上铺着疏疏落落金灿灿的梧桐叶,谨纾觉得那条路很面熟,接着想起原来就是刚刚车子驶进来时的那条林荫道。
云正临告诉她,“第一张是我太爷爷和我太奶奶,第二张是我爷爷和奶奶,第三张是我父亲。”
谨纾觉得惊奇,因为云家四代的男人都长得很像,皆是高瘦英挺,浓眉高鼻,有着坚毅的下颚轮廓。
她盯着第一张照片看了很久,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熨帖妥当的穿着窄身旗袍,眸光清明,贞静恬淡的气度如同脉脉月光静静流淌于旧时光的岁月里。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赞叹,“你太奶奶真是美。”
云正临微微一笑,“太奶奶出生簪缨世家,遇见太爷爷后,却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嫁给了他。”
谨纾喜欢这样的故事,烽烟乱世里,那样艰难的岁月,她义无反顾的追随,终于换来最后的执手。
纵使吃过再多的苦,经历过再多的风雨,也都是值得的。
她跟着他上楼去,书房旧式的大书柜里满满摆着几十对各式各样的棋笥,他从里面随手拿了一对下来,顺口告诉她,“我父亲生前最喜欢收集围棋,每次我回来,总要陪他下一盘。”
棋坪就摆在临窗,他说:“女士优先。”
其实谨纾的围棋师承名门,曾蝉联三届青少赛冠军,而云正临是真正的劲敌,擅长围剿,看似下得不经意,实则步步紧逼,却又并不主动出击。
不知为什么,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疲倦,两指间捏着一颗黑子凝神盯着棋盘,过了一会,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笥,说:“我输了。”
云正临看着棋盘上大片的黑白棋子,淡淡一笑,“现在就认输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谨纾微笑,“你如果想赢,恐怕早就赢了。”
他靠在椅子上静静的望着她,过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把棋坪上的棋子一一收拢到棋笥里,然后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去的车上,云正临忽然变得异常沉默,谨纾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却又理不出头绪来。因为陌生车辆进小区还要登记,所以她在小区门口就下车,跟他说再见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晚上苏晓益约她吃饭,见到冯默扬时谨纾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一个出色至极的男人,英俊挺拔,气质出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待人极其细致周到。
看着苏晓益一脸温暖喜悦、小鸟依人的样子,谨纾不由得微笑,可以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自己最爱的那个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第九章
(1)
自从周韵妍的生日过后,谨纾总在有意无意的躲着她,找了个借口不再去楼下食堂吃饭,幸而她如今搬到了四十楼,倒真没了什么见面机会。其实并不是不可惜的,在这座城市里她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苏晓益,一个就是周韵妍。
但是怎么会这么巧?在与宋加铖重新见面的那一刹那,她觉得生命真的就像是一张网,她被紧困于其中,那样努力的挣扎,到最后以为终于挣脱开了,一回头却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还在那里,仿佛是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一样,她也跳不出那张网。
她并没有想过会与他再见面,毕竟世界这么大,而她从南到北已经横跨了大半个中国,可他竟然也会来到这里,并且是以那样一个戏剧性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的情景在别人眼中不知道是不是会被称之为缘,奇缘抑或孽缘,她却只觉得可笑。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一辈子,无论是在最初还是现在。
桌上的手机在响,谨纾拿起来,屏幕上闪烁的那串数字并不熟悉,从四年前接到朱少睿的那个电话开始,她就对陌生电话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从话筒里传来的会是一场灾难,终于还是接起来。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说,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却足以让她听出来是谁。
她没有说话,对方问她,“下班后可不可出来见个面?”
谨纾沉默了几秒,说:“宋先生,你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空荡荡的话筒贴在耳朵上无端端让人生出一种心慌的感觉,最后她说:“既然没事,那我挂了。”也不等他答话,啪嗒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他并没有再打回来。
谨纾起身去泡了杯咖啡,随手翻开手边一本刚送来的时尚杂志,公司每年都有为员工订两本杂志的福利,她便选了一本建筑杂志和一本时尚杂志。
杂志上的模特穿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超短裙摆出各种POSE,她翻过几页就没了兴趣。最后放下咖啡杯去打印机上拿了几张A4白纸,用钢笔在上面写字。
钢笔是父亲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这种美国牌子的特制钢笔,只接受订制,让客户自行设计,所以任何一支都是全世界独一无二。而她的这支是金色的笔身上雕刻着一轮小小的太阳,下面刻着她的小名,晗晗。
太阳代表热烈,美好和光明,她明白,那是父亲对她的祝愿。
笔端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化学课里有一种试纸
遇酸变红遇碱变蓝
我多希望
在人生里
能有一种试纸
可以先来替我试出
那种交缠在我眼前的
种种 悲 欢”
谨纾喜欢反反复复的写这首席慕容的诗,她写字又极快,漂亮的小楷,几分钟功夫便跃满了整整一张纸。
下午上班的时候她有点心不在焉,中午没吃饭,又空腹喝了咖啡,胃一直在隐隐作痛,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开车从地下车库出去,经过公司大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周韵妍站在路边拦出租车,脸上的表情着急的像是马上就快哭出来。
谨纾在她面前停下车,周韵妍看到是她,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谨纾,我刚刚接到电话,他们说……说我姐夫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那句话窜进耳朵里,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些字一个一个的拾掇起来,周韵妍已经上了车,她还茫然的坐在那里,脑子里嗡嗡嗡的响。
周韵妍哽咽着催她,“快开车啊,送我去医院。”
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哪家医院?”
一路上周韵妍都在不停的哭泣,仿佛哽住了气的呜咽声听得她心烦意乱,她不停的排挡加速,在车流如织的城市主干道上飙车。
一直到了医院门口,周韵妍飞快的下了车跑进去,她才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车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如同陷入四顾茫茫的境地中,看不到方向。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她的身子陡然一凛,心猛的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几下。
护士问她病人叫什么名字。
她说:“亓越臣。”
护士一连查了两遍,然后很抱歉的对她说:“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并没有这位病人的住院记录,你会不会弄错了,他可能是被送到别的医院去了。”
她似乎没有听明白,怔怔的站在那里,护士看她神情麻木,一张脸又白的吓人,不免有些担心,“小姐,你没事吧?”
她终于缓缓的说:“对不起,我弄错了,他叫宋加铖。”
护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大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连病人的名字都搞错,不过并没有多说,很快查出来答复她,“他出了重大车祸,现在还在七楼手术室抢救。”
她几乎是机械的进了电梯,到了七楼远远看到走廊尽头手术室门上的警示灯还亮着,门口长椅上坐着两三个人,大概是听见脚步声,几个人抬起头来看她,周韵妍坐在那里形同一个木偶。
谨纾准确的走到她身边,轻声问:“情况怎么样?”
周韵妍表情木讷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又重新低下头去。
对面长椅上有一个短头发的年轻女子似乎在打量她,过了片刻起身走到她身边,问她,“你是加铖的朋友?”
谨纾没有说话。
她说:“我姓俞,是加铖以前的同事,他的车在十字路口被一辆大卡车撞到路边的护栏上——情况很危急,现在已经进手术室五个多小时了。”
谨纾慢慢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警示灯忽然灭掉,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穿着无菌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说:“病人伤得太重,情况很不乐观,虽然已经抢救回来但他至今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很重要……”
医生还在说什么谨纾已经听不见了,他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周韵妍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被旁边的护士拦下来。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毫无知觉的躺在病床上被推进重症加护病房,面色是死一般的雪白。
医生说:“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但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
周韵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跟着护士去进行消毒,刚刚那位俞小姐问她,“刚刚那个女的叫加铖姐夫?”
谨纾木然的点点头,没有答话。
俞小姐没有再多问,过了一会,说:“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