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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钱小仪在卧室中刻苦学习的场景出现过几百次后,站在窗边昏昏欲睡的我突然透过窗户看到钱爸钱妈坐在客厅沙发上,正拿着一张大学通知书高高兴兴地看。
钱小仪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怯生生地走到他们面前。
在幻觉中,这是钱小仪的身影第一次在客厅中出现。我精神一震站直了身体,仔细打量着他们,不知道这个循环空间接着又想让我看些什么。
“爸,妈,为什么去学校换掉我的志愿表?”片刻听见钱小仪开口质问。即使是质问,她的语调和眼神仍然怯生生的。
钱妈眉头紧皱,抬头没好气地看着她:“小仪,家里的经济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到外地上学,每年多花多少车费生活费?在本城上大学住在自己家,连住宿费都可以省了,平常还能帮家里做点家务,多好的事儿?”
钱小仪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去外地,可以锻炼我的独立能力。”
钱爸爸猛地一拍茶几:“锻炼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一进大学就乱搞,读到大四就没个雏了。知道你表面上对我们恭敬,实际上心早花透了。我告诉你,别说读大学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就是你结婚和谁日X也得听我们的。”
这话让我心底泛起一阵恶心,是父亲该说的话吗?
钱小仪突然哭了,双肩不断耸起,哭得很伤心:“你们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钱爸爸一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瞠目结舌地望着女儿,仿佛忘了该怎么反应。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钱爸爸猛地回过神,大声呵斥道:“有客人来了,不许哭。先滚回你屋里去,一会儿再收拾你!”
于是钱小仪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抽抽嗒嗒回到卧室,拉过被子蒙头躺下。
听钱爸钱妈和客人之间的谈话,好像那几个客人是专程来向请教钱爸钱妈教育经验的。宾主相谈甚欢,钱爸钱妈大侃自己为女儿的辛苦付出,不断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原来他们也会笑,真稀奇。等客人走了,他们会进卧室教训钱小仪吧,那时我一定快准狠地动手。
等待的时间太长,我越来越焦躁不安。正无聊地哼着g小调小提琴奏鸣曲,忽然无意中扫见蒙在被子中的钱小仪正奇怪地抽搐着。狐疑地走过去,绕过钱小仪的后背朝她正面看。钱小仪仍蒙着头,橙色床单已被鲜红的液体染得一片通红。
愣了一下,我赶紧冲客厅里那几个谈笑风生的人喊:“快打120!”
虽然那几个人同我就隔着一层玻璃,彷佛一喊就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可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仍快乐地聊着天。我急了,冲到门口拉开门,尽管耳边还回荡着客厅里几人的笑声,但门后仍然是那个陌生的房间。
……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的人停止了抽搐。床单上的血液渐渐凝固,颜色转深。
我明白钱小仪已经死了,流那么多血没人能存活。就在她的父母坐在与她一窗之隔的客厅里与外人大谈教育经的时候,她躺在三面透光完全没遮挡物的卧室里,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地死去,走得无声无息。
客厅里的人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满屋都弥漫着青色的烟圈。
我的心堵得慌,眼圈发热。但自己糟糕的处境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对她的同情,夹着驱鬼符,抖抖地想贴到隆起的被子上。
刚才的钱小仪不是厉鬼,那此刻已经死去的钱小仪呢?
终于,驱鬼符碰到了被面,我飞快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可还没站稳,发现贴在被面上的是老板的旺符。鼓起勇气回到床边想换上驱鬼符,冷不丁被子里的人直直地坐起身。低着头轻声道:“姐姐,你的符让我不舒服。”
与此同时,不远处客厅里的人影和笑声忽然消失了,又变回了那间冷冷清清的客厅。
钱小仪坐在床上,和平常一样依旧深深地低着头,短短的头发遮着脸。只是左手手腕上多了一道刀口,刀口很深,甚至能看到里面的白色肉筋。
虽然明白这会儿我面对的是什么,但最初的惊吓感过去后我并没有多害怕。大概是一个人闷了太久,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小仪,是你把我困在这的吗?”我问。
“不知道。”她怯生生地说了句,突然揭开被子下床,低着头朝门口走去,“我不想呆着这边。”
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什么迷谷枝。又害怕她再次消失,我不得不跟在她身后。
走进旁边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她站在窗外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头垂得很非常低,双手不停地绞着。在昏暗白炽灯光的笼罩下,这个姿势显得很卑微,卑微得可怜。
“小仪,你能放我出去吗?”我再问。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爸妈疯了,把我关在这里。姐姐,救救我,我想出去。”她声音实在抖得厉害,说到后面几乎哭出了声。
愣了愣,我想到了什么,小心地问:“小仪,你不记得自己因为高考志愿的事和父母吵架,已经自杀了?”
微弱的灯光里,我看见她的肩膀激烈颤抖起来。两滴眼泪从她下巴上滴落,还没落地便散开化成了两团青烟。
“不是因为高考志愿,”她小声抽泣着说道,“爸爸说一会儿再收拾我,我怕挨打,割伤手他们就不会打我了。看见血我好害怕,我吓哭了。又不敢大声哭,怕爸妈听见骂我。后来我缩在被子里睡着了,醒来就被关在这。我不想死的,姐姐你救我……”
我努力不让同情心冲乱自己的思维:“那你昨晚是怎么出去的?”
“昨晚?”她的声音困惑起来,微微抬眼怯生生地看着我,“昨晚是什么时候?”
这个循环空间里没有昼夜变幻,只是分别处在白天黑夜的两个房间,她不知道时间也正常。
我解释道:“就是认识我那个时候。”
“认识到你?”她喃喃自语,“我是什么时候认识姐姐的呢?是啦,是很久以前。我听见鞭炮声,竟然顺着声音从门口逃了出去,逃了没多远看见两只鬼要抓我。后来碰到姐姐,姐姐把我送了回来。姐姐能同爸爸妈妈说话……”
她的声调猛地提高:“你为什么不救我!”
而就在一秒钟之前,她的声音还是颤颤的,抖抖的。仅仅一瞬间,她突然就变得怒气冲冲:“我等了你好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
“什么好多年,我们昨晚才见面,你爸妈今天下午才打电话让我上你家。”我觉得她的话莫名其妙。再说只是见了一面,我怎么知道她需要救助?
“假话,假话,都是假话!”她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辩解,愤怒地自说自语,语速越来越快,“什么爱我,什么为我好,都是是假话!你为什么不救我!
意识到情况不妙我连连后退,一边掏出驱鬼符挡在身前,一边打量那什么他妈的迷谷枝在哪。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钱小仪像野兽一样扑了过来,将我狠狠地扑倒在地。后脑勺撞上衣柜,“嘣”的一声脆响,两眼直冒金星。
定神一看,钱小仪正掐着我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色死灰,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没有瞳孔和黑白,黑黝黝的溢满了怒火。牙齿恨恨地咬在一起。身体硬邦邦冰凉凉,沉得像一块铁。就算她生前正值花季,此刻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特征的厉鬼。
喉咙被掐住,我连呼吸都困难,大脑疼得快要炸开。惊惧中,僵硬的手居然还知道本能地拿着驱鬼符往她脸上一按。可根本没有用,反而将她激得更加恼怒。
她猛地张开嘴,下巴兀地拉到了脖子下方,没有说话的动作,黑洞洞的喉咙里却传出了哭泣着的尖叫:“不救我,就陪我永远困在这!困在这!困在这!困在这……”
我觉得自己身体的热量瞬间直冲大脑,隐隐约约变成了白色的薄烟溢出,又被她的喉咙源源不断地吸了进去。眨眼间,犹如被一盆带着冰渣的凉水从头浇到脚,全身忽的打了个寒颤,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到发痛,耳朵已闷闷地听不到声音,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一刹那,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悬浮在空中的翠绿树叶。
迷谷枝?
来不及多想,拼上最后一点力气一把握住那片树叶。
片刻呜的一阵风从我鼻尖掠过,卡在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我急促地喘着气,通过朦胧的视线,我看到自己冰凉麻木的手还死死地揪着那片树叶。树叶连在一桠树枝上,树枝的一端被老板捏在手里。
老板的另一只手像鹰爪一样,牢牢地扣在钱小仪的头顶上,将她整个人斜斜地举起。无数黑白相间的烟雾正从钱小仪剧烈扭曲挣扎的身体中争先恐后渗出,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扯着翻滚着朝老板涌去,不断融入老板的手掌。而随着烟雾的溢出,钱小仪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老板……”我想说点什么,可身上实在太冷了。喉咙仿佛被冻住了似的,根本发不了声。
这时老板转头蹲□,揽住我的头,嘴唇贴上来封住了我的唇。紧接着一股暖洋洋的液体被他的舌头卷着推进了我的喉咙,温度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五骸。
81、第十二章
等老板放开我的时候;我身上的温度已完全恢复了正常。不仅如此,脸上还火辣辣的烫。心脏嘣嘣乱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喉咙。
怔了怔才注意到;这时身边的墙壁像在狂风挣扎的单薄纸片房一样;正扭曲地晃来晃去。
“别怕;你先走。”老板轻轻说了声,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往天花板一扔。
这一下猝不及防;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子弹;重重地撞向天花板。根本来不及害怕;只能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半天;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反而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睁眼一看;正对上墨九那双专注的蓝色眼眸。再定定神;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大腿躺在易道堂的沙发上。急忙飞快地坐起身打量四周:“老板呐?”
墨九没回答我的问题,探过身将我手中无意识攥着的迷谷枝抽了出去,嘴角一扬:“此行玩得可好?”
“你说什么?”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我刚才不是在钱小仪家吗,怎么眨眼就回易道堂了?还有,老板刚才还在我身边来着,现在去哪了?
掏出手机一看,2010年2月26日16:40分。不可能,我在钱小仪家被困了那么久,不可能只过了不到三个小时。
墨九微微一笑,迷谷枝在他的指尖优雅地一转:“听说过炼狱么,小平凡?”
自尽的人会被罚入炼狱,炼狱里没有刀山火海油锅,只有受罚者最害怕的记忆。炼狱一日,人间3750年。在这漫长的光阴里,魂魄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亲身体验自己最害怕最怨念的场景,直至被日积月累的怨念迷住本性变成厉鬼。
阴司黑白无常的工作,就是将厉鬼抓回冥界。其实对很多厉鬼来说,这是唯一的解脱机会。但也有极个别死得不甘的厉鬼不愿离开人世,逃避黑白无常的抓捕。
墨九说,昨天晚上我就遇见了一只不愿离开人世的厉鬼。那只厉鬼为了躲避抓捕,借着我对他的注意力,趁机躲进了我体内。自然,由厉鬼怨念构建出的炼狱也一起躲进了我的身体。
如果不及时祛除,厉鬼会将我的魂魄拉入炼狱完全吞噬。刚才,我的魂魄就是被厉鬼拉着到炼狱走了一遭。
听到这里,我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头晕。那么大两间屋子,居然藏在我的身体里?
墨九故作高深地晃了晃脑袋:“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相信吗小平凡,在你鞋底的灰里就有无数个运转有序的宇宙。”
似懂非懂,站在厨房门口,见他正将迷谷枝凑在煤气灶火焰上灼烧,我又问:“迷谷枝是什么东西?干嘛要烧它?”
他眼睛一弯,笑得有点得意:“迷谷树长在神魔之井的中央,它的枝桠能连接现世与炼狱。为了偷迷谷枝,我……”
连接现世与炼狱?闻言我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墨九,我家老板呢?是不是还在炼狱里?”
墨九扭头瞥了我一眼,眉毛微挑:“咦,他没在客厅吗?”
一个激灵,后背一阵发寒。
“老板是不是还在炼狱?!”几步冲过去想夺下他手里的迷谷枝,“不准烧!”
轻轻一挡便将我往后推了好几步。
敛住笑,冷冷的目光很陌生,一种无法说清的陌生:“不困住他,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见迷谷枝已烧了一半,想也不想,我顺手端起身边的水盆朝炉灶上一泼。
墨九嘴一咧,无数大大小小的水珠便停在半空中,还一颤一颤地抖动:“哎呀呀,人家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