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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烟雨七世潮·明空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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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猫果然在。晨霜一边恭敬地迎太妃进屋,一边解释道:“这猫是早上开门的时候窜进来的,现正在才人的床尾卧着。才人病了,刚喝了药睡下了。请太妃在厅堂稍坐,婢子速速去把猫抱来还您。”
  薛太妃道:“这猫认生,恐误伤了你,还是我亲自来。”说罢,便径直进了明空的寝阁。只见阁内整洁素净,不多一件摆饰,五品才人按说不该如此,遥想高祖在位时,哪个妃子阁中不铺张奢华?如今的李世民,在后宫诸事上倒真不像他父亲。
  猫儿慵懒蜷在床尾,见是主人来了,乖乖起身。太妃把猫轻搂进怀,俯身的时候眼光一扫,只一扫,便记住了明空的模样,靡颜腻理,的确是个美人。
  明空这病拖了许久,药一副副吃下,却一直未见好转。
  肉身沉重,痛感泛滥一层又一层,朦胧中以为自己是睡在老家的床上,还恍惚听到兄嫂带着恨意的念叨。一惊,从乱梦中挣脱,却睁不开眼,但是能听见屋外压抑着的争执声,是晨霜的声音。
  晨霜性子温和,素来不与人交恶,宫人看她旧主份上平日里都是敬之三分,不知怎会与人起了争执。
  明空努力让自己转醒之际,正好听到一老妪大声道:“这是奉命来给武才人进药的。”
  晨霜阻挡不及,那老妪便闯了进来,利索地一把抓起明空,强行灌下汤药。半梦半醒中只觉那汤药霸道极了,顺着喉管一路杀下,杀得人入心入骨的疼。
  人走后,晨霜跪倒床边,央求道:“才人,快把刚喝下的药吐出来,您现在的身子受不住这药,求您醒醒,快吐出来。”
  小的时候,犯胃疾,母亲也是这样轻抚着她的背,把积食吐了就好。她本能地相信晨霜,迷迷糊糊对着奉在面前的铜盆呕了起来。
  晨霜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道:“在这后宫,不得宠不见得是件坏事。”
  明空心头一蹙,想抓着这话丝回到清醒世界,然病体深重,直拖着她往下沉,沉入那深不见底的梦境。
  梦里是绵延不断的宫墙,她独自茫茫在宫中奔走,不知在找什么,也不知在逃什么,无处可去,无所傍身。凄惶之余,听到远处笛声悠扬,她寻着声去,走进一场华灯彩幕。那里人潮纷纷,可她一眼就看到了李恪,一席紫衣,被人群簇拥着。他也在看她,远远的注目,只看她,梦里的他未说一言,然她知道他喜欢她,在梦里喜欢着她。明空低头微笑,睁开眼,梦境落了幕。
  醒来只觉恍如隔世,她的身体中飞舞着轻盈的暖意,心中还有一团和煦的光,借着这光看出去,世间到处都是明亮的。明空缓缓眨着眼,她知道自己已经病愈。医好她的似乎就是那场梦,她简直想重新回到那个梦里,再去看得真切些。
  久奉在旁的晨霜见才人醒了简直喜不自禁,明空由她扶着坐起身。窗前多了只瓷瓶多了支花,花骨莹白如酥,明空微笑道:“原来宫梅还开着。”
  晨霜笑应:“才人,您病了好久,如今已是春分时节,梅都谢光了,这是杏花。”她把花瓶托近供明空细赏,“是徐婕妤亲自在您病卧时送来的。”
  “谁是徐婕妤?”
  “就是徐才人,她被晋封为婕妤了。”
  

☆、第五章

  
  徐惠荣升婕妤,得赐新院。新院清冷偏远,人气稀落,皇上见她偶露孤寂之色,便许她家人进宫探望。如此恩宠令徐家大喜,欢喜之余,主母徐姜氏速携了次女徐兰入宫领恩。
  此时的徐惠吃穿用度皆已不凡,徐姜氏看着赞叹不已。做女儿的向来懂母亲心思,便命侍女青玉带母亲去院中转转,细细打量,回去好向亲友生动描摹。妹妹一路颠簸不适,便不同去,留在屋中休息。
  眼看母亲走远,徐惠转身向妹妹凄惶一笑,那笑仿若一盏摇摇欲坠的茶水,悲戚四溢,只听她声音极轻地问道:“他,可好?”
  徐兰料定今日相见姐姐必会有此一问,借口避开母亲也正是为说道此事。原入宫前就准备好了满腔安慰之辞,可见姐姐如今这般模样,顿觉言语无力,只好沉道:“他在数月前被家里逼着娶了亲。”
  徐惠听罢,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词。她强撑着破碎的笑,走到窗前,风吹衣袂,掩盖住她身体的战栗。
  远远听见徐姜氏赞不绝口的声音,徐惠深吸一口气,双手重重抚着脸颊,终于又抚出一张笑意温顺的脸,站到门口恭迎母亲。
  徐姜氏逐一看过殿中奇珍,知女儿是真出人头地,站到皇上心尖上了,便言语起让女儿与皇上提父亲官职一事。
  东海徐氏这一支自入唐以来日益没落,到徐惠父亲这一代已沦至从六品,常言家祭无颜面先祖。徐父性子孤傲,在官场处处碰壁,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大起来,却无力为他们谋一个好前程。徐惠做为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尚幼的弟弟待人提携。徐姜氏对丈夫是不指望了,只盼这仙姿佚貌的长女能进取封妃帮衬家里,恢复徐家旧时荣耀。   
  徐惠半失着神坐在母亲跟前,端正如佛龛中的观音,笼在晃晃烟濛中听取世人奢望。她心底有一片解不开的悲怨,恍惚又看到竹林间的那位少年,为她劈断琴弦,哀道:“不要入宫,好不好?”她心底无比想答应他,可口上却什么都不能说。那日回家,入母亲房中,不知怎么是母亲先起了话头:“这世道,就算下嫁,也不能保证丈夫一生忠心耿耿,不如进宫拼个前程如锦。”母亲眼泪打转,“你爹那样就罢了,你可要为我争气。”徐惠最怕母亲哭,终于抬头说好。
  她原以为这一生只要应这一次“好”。
  家眷入宫探访本有时限,几个时辰后青玉便按着规矩护送徐家母女出宫。徐母临走前再次强调了官职一事,徐惠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家人走后她兀坐窗前,手指失神地扣着棂槛。院中新栽了桂花树,枝桠纤弱,树影薄淡。她家中的院落也有树金桂,繁英重重一丈高,是她出生那年父亲亲手栽下的。所有孩子中,父亲最宠她,花费心血亲授诗文,她依稀记得离家进宫那日,父亲留在书房没来相送,她知父亲也是难过的,但凡有些办法,也不会送她入宫遭罪。
  可记忆深处那片广袤竹原绿得那样触目,江翻海扰般,将她近乎溺毙。
  侍女连唤两声,徐惠才转醒过来,端正坐好,声音平稳:“什么事?”
  “武才人来看您了。”
  徐惠笑:“快请她进来。”
  明空此来一是庆贺徐惠高升,二是感谢她病中相助,若不是正当圣宠的徐婕妤出面敦促,那些太医恐怕拨不出上等的好药来医治一个寂寂无闻的才人。为此明空特择了一串项链做礼,此物出自波斯,做工精巧,甚有新意,是明空父亲早年间从异域商人手中换得的。武士彟年轻时谋财有道,攒下丰厚财富,明空幼时喜色泽鲜艳之物,故每次父亲开箱鉴宝时她总凑旁观摩。父亲死后,那箱宝物便再没了踪影,好在母亲私下有些积累,明空入宫才有物傍身。
  徐惠刚招待过家人,坐席还未收起,她亲密拉明空坐下,并吩咐侍女将家人送进宫的桂花酿取出,她要与明空畅饮。
  青玉踌躇:“婕妤,您喝那药是最忌讳沾酒的。”
  徐惠眉毛一拧,青玉便不敢多言了。见明空面露困惑,徐惠淡道:“不过是些调理月事的药,不碍事。”
  两人饮酒闲聊,从民间近来流行什么花色,聊至高句丽当下国情,唯独不提那夜之事。明空那出闹剧,后宫人人在念,但谁也没有当面给明空难堪,更没让难听话传到她耳中,这是后宫贵女最基本的修养,也是人群冷漠中的一丝善念。
  酒罢,归来,见候在门口的猫。晨霜笑迎上来:“这猫之前一直趴在墙头,拌了食逗它都不肯下。方才跳下来,我就猜定是才人快回来了。”
  明空听晨霜说过那日薛太妃亲自来寻猫一事,便道:“太妃看重这猫,我们还是送回去,免得她担心。”
  因饮了酒,动作间多了些活泼,明空将那猫搂入怀中,逗弄时发现猫的颈间有挂坠在闪,细看,是一颗质地罕见的蓝碧玺,纯净深幽犹如兽瞳,直直觑着人心,明空大惊,一时醉意全消。
  春日晴好,薛太妃的院中正晒着书。明空候在席架边等待传唤,目光投在身旁架上那一本本装帧工致的册籍。太妃在窗内的阴影中暗暗瞧着,这是她第二次见明空,上次见时她正睡着,靡颜微熄,已觉是个美人,这次见,才知她最美的是眼睛,熠熠地几乎照亮了整张脸。太妃默默看了良久,方点头示意侍女去迎。
  怀中的猫跳了下来,先明空一步进屋,尾巴一翘,直径入了寝阁,如此恣意可见平日里宠遇甚盛。珠帘叮当作响,薛太妃自帘后走出,明空收起探究的眼神,恭敬行礼,并依着规矩,先道出自己姓甚字甚,何时入宫,称号几何。
  太妃笑:“你的字听着倒别致,谁给你起的?”
  明空答:“入宫前,曾偶遇一位尼师,这字便是尼师取的。”
  太妃本是信佛之人,见对方也有佛缘,心下生了些亲近,她又问:“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明空细细作答。听到她常去宫学馆,太妃便道:“我这的藏书怕是学馆里都没有的,你日后可常来借阅,我呢,也正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原先晋王常来陪我闲谈,如今他功课重了,就见得少了。”
  此时侍女进来,正巧听见太妃念叨李治,笑道:“晋王是晓得您想他了,所以来了,这会正在院门外候着呢。”
  太妃欣喜,明空见了,便借机告退。
  出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李治。李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明空,猝不及防脸色一红,明空怀揣心事,尚未留意,倒是身后的晨霜捕捉住了这一丝蹊跷。只见李治抬头挺胸,端正表情,故做出一副大人模样,擦肩时余光还紧盯着明空不放。晨霜在心底暗自记下了一笔。
  回去的路上,晨霜向明空说起李治与薛太妃的关系。文德皇后去时,李治尚幼,因薛太妃妙通经史兼善文才,皇上便将李治交由她教养。薛太妃膝下虽无子嗣,可论心境却比那些有子的太妃要好,那些太妃的儿子们都在偏远封地,一年中只得进京一次探望生母,更有些母子数年都未能相见。
  明空默默听着,心绪飘远,想着自己老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一生一恍一念,仿佛很快就会过去。众生总在无可奈何中轮回,擎着心中的微光寻一处生。她缓缓拢了拢披帛,恍惚道:“这时节兰花该开了。”
  晨霜诧异,明空很快回过神,知自己刚说要去看花,便带着晨霜折到通往山池的石径上去。她记得那里有一丛孤兰开得极好,却因生在僻静角落,众草芜没无人赏。
  上了山池,明空留神拨弄草丛,寻找隐于其中的兰。不期然脚下窜出一只幼兔,还未来得及细瞧,那兔子身后又紧接着钻出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娃,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挡住了他去路的明空。
  晨霜惊讶道:“小郡王您怎么在这?”又忙向明空解释:“这是吴王的长子,李仁。”
  明空心中一动,蹲下身子打量李仁。李恪小时候大概就长这般模样吧,他们父子两是同一副眉眼,只是那眼中的神色尚有不同,李恪是带着淡淡云翳的冷月,而李仁,则拥有一双亲近人间、明亮清润如满月的眼眸。
  晨霜将兔子捉回,这时照看李仁的宫婢寻了来,正是明空在凉月阁见过的那位。她给明空行了礼,便接过兔子领着李仁走了。临走前,李仁似乎想到了什么,仰起脸送了明空一朵笑,姿态极为可亲。
  目送着他们离开,明空道:“吴王的儿子为何不养在府里,却要送入宫中?”
  晨霜回道:“吴王妃病殁那会皇上就下令把小郡王接入宫中,大概是心疼他年幼丧母,想多给点关怀。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总是离不了母亲的,皇上大概就是因为这,才急着给吴王寻新妃。”
  “寻着了么?”
  “寻着了。”
  盛夏突至,整座皇宫都安静下来。
  蝉噪嚣嚣的夏日,明空一如既往为燕妃当差,去给各妃递送清凉香脂。宫中份例自然不能忘杨淑妃。出了甬道,明空惊见一向人迹罕至的凉月阁外集了一队人马,为首的贵妇仪态万方,正俯身与李仁说着什么,李仁抬起了头又低了下去,贵妇笑吟吟牵起他的手。身后,侍女提着兔笼,阉奴搬挪行李,是新晋的吴王妃萧氏来接李仁回府。
  明空远远看着,此时吴王府的马车应该就停在宫门外吧,兴许李恪也在车中。她想起数日前的梦境,梦里她坐在车上,李恪在车前与人谈话,一场迷离远行的序幕,她在车厢半遮的光影中双手交握,静静等候,李恪终于转过身,笑眼凝视,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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