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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雪成烬-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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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武士身形微躬,两腿略分,呈“大”字而立,犹似一头头雄踞于深山野林里的猩猩;
  甚至还有身形倒立的、仰卧的……那些姿态各异的武士们,纷纷模仿着毒禽猛兽的日常形态——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禁凌叶竟似乎听见整个船舱里充斥了百兽齐啸的可怖声响,仿佛洪荒错乱、光阴于此刻逆转,他们一瞬间竟已置身于一个远古时期荒无人烟的密林里,而眼前所见一切,俱为幻影、虚像……
  ——这些人,莫非就是……传说之中,浮国身负特异忍术的……“忍者”吗?
  在禁凌叶脑海中倏然电转过这个念头之际,便听嘉仁皇子清厉的喝声冷冷打断了她短暂的失神:“快走!”
  那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催促,仿佛牵引了他的内伤,便见轮椅上的孱弱皇子猝然以袖掩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那样的用力、那样的辛苦,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自己的肺脏咳出来一般。
  然而,禁凌叶却并未注意到他此刻的失态。她但觉大脑里一片混乱,有嗡嗡的声音持续振荡在耳边,眼前的影像似乎于瞬间错乱——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澎湃的碧浪滚滚叠压而来,湮漫过她的头顶;眼前这栋豪华而整洁的船舱突然变成了一片远古时期的密林,无数毒禽猛兽蛰伏在层层碧影之下,危机森然四伏。
  而一个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那些毒禽猛兽依稀幻作方才那些忍者的形貌,朝她龇牙咧嘴,发出阴邪说男ι
  ……虚虚实实间,“它们”越逼越近、四周勃漫的杀机亦越来越浓烈!
  百念纷杂之际,禁凌叶莫名胀痛的双眸不自禁地微微闭阖——那一霎间,她心中雪亮如镜:她知道,无论眼前这些异类幻化成什么样的形态,只有一点是真实的——那就是,他们目下正在遭临的杀机!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那个性命垂危一线的弟弟,还在等候她回去救他;还有,眼前这位皇子殿下的相救之恩,有生之年,她定要还报于他!
  “啊啊啊啊——!”那一刻,仿佛是周围遍伏的危机深深刺激了她的神经,开启了她灵魂深处某种被封印的力量,凄厉的尖叫声中,就见禁凌叶陡然睁开双眼——
  下一霎,她便听见一阵叽咕嘈杂的、更加凄厉的哀鸣——
  “天哪,那是……”
  “破幻之瞳!”
  “天哪——真的是破幻之瞳!”
  禁凌叶自然听不懂那些忍者究竟说了些什么,顷刻之间,便已被一阵触目的血色污迷了她的视野。
  她很快便在极度的惊惧与惶恐之中失去了意识。
  46
  46、二劫后余生。。。
  浪涛在身下奔涌沉浮,敲击着某样类似船板的物体,那声音听去仿若天籁的流韵,伴合着类似海鸥的鸟类的低吟声。海风清咸的香气沁入喉中,挟来缕缕凉润的湿气……
  睡梦里,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是在随着大海的浪涛声而一下下搏动着——整个大海就是那广博无垠的柔软的摇篮,而她,便是一个在大海中初初诞生的懵懂婴孩儿。
  那一刻,睡梦里的女子恍然间竟有种错觉:仿佛这个水做的摇篮,便是诞育自己的母胎,将她的双眼涤染成海水般的颜色……
  在身下那座巨大的摇篮传来的一阵猛烈的颠簸摇晃之中,禁凌叶蓦然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轻轻呻吟了一声,整个身体却宛如虚脱了一般,全身没有半分力气,甚至连一个起身的动作也无法完成……
  “姑娘,你终于醒了?”视线还未完全清晰,耳旁便响起一个清冷而低沉的男子语音。
  禁凌叶茫然睁开眼来,一道游离的白光立即耀痛了她的眼睛,迫得她又赶忙将双眼闭起——其实,这白光并不算如何耀眼,只是,在那个梦境之中,她仿佛已在暗夜里独行了一整个世纪,此刻猝然看见朝日的曙光,一时间无法适应。
  待她的双眼适应了光明后,就见头顶天高云净,日色摇曳;海面波涛翻卷,一望无涯。而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船板上——是的,这是那艘大船的一片甲板!
  而适才出声唤她的,却是身畔那个正趺跌而坐的贵公子——嘉仁殿下!
  “这是……”禁凌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坐起身来。环目四顾了一眼后,她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装,便焦急地出声问对面男子:“我们方才不是在……”
  “是的,在你失去意识之前,我们一直在我船上的主舱房里。”嘉仁皇子淡淡开口解释,神色间却似乎颇有一些闪烁。他避开禁凌叶的视线,目光眺望着海面,缓缓说道:“而在你失去意识的片刻后,我们的那艘船,便爆炸了。”
  “爆炸了?!”禁凌叶惊声脱口,脸色霎然间苍白如雪。
  “那么……”顿了一顿,不待嘉仁皇子回答,禁凌叶便再度问道,“那……船上那些忍者呢?”不知缘何,她心中突然有种莫名而不安的预感。
  就见嘉仁皇子眸中神光凛凛,定定看了她半晌。不知道何故,禁凌叶竟觉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有些心虚,略略低下了头去。
  她仿佛听见对方唇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即湮没在周围起伏的浪涛声里。
  便听嘉仁皇子淡然答道:“那些忍者,全都死了。”
  “啊?”禁凌叶愕然抬起脸来,回想起在昏迷前映入眼里的那一片血色,不知为何,心里登时咯噔一声,煞白了脸色——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之际,嘉仁皇子澄如止水的眸子里,那阵一掠而过的悲悯之色。
  禁凌叶失声道:“怎么会?”
  “是的,全都死了。”仿佛不愿再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嘉仁皇子再没有一句多的解释,只是叹息道,“他们的骸骨,都已被他们自己在船上埋下的火药炸得支离破碎,就漂浮在我们失事的那处海面上。”
  禁凌叶翠眉微颦,颤声脱口道:“那么,你的那个女属下……”
  嘉仁皇子面色微沉,声音里终于兴起了一丝涩意:“大船爆炸的那一刻,她为了护我逃离,自己被一个浪涛冲走……至今,生死未卜。”
  禁凌叶脸色又是一哀,俏容顿时苍白如死,眉间蕴满了歉疚之意,喃喃低声:“对不起,嘉仁殿下,为了我,而连累……”
  “没有关系。”嘉仁皇子却是淡静地一笑,目光眺望远方,声音里却混杂了一丝无奈,“她护主有功,父皇定会好好厚赐她全家。”
  “啊?”禁凌叶愕然脱口,失神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何,她感觉这个皇子在提及至亲属下的死亡之际,脸上竟然没有太多的悲恸之色。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最东方的岛国,人们的生死观自成一派——他们认为,生与死并没有明显的界限,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后、走向下一段旅程。他们确信,自己的祖先乃是天人,每一个逝去的灵魂,最终都将回归于天上,成为天空中那些闪耀的星辰,永远守望他们在世的亲人。
  禁凌叶待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仿佛终于无法抵受肺里那刺激的寒凛之气,猝然掩口轻咳起来。
  便在她发出咳声之际,就听对面之人也同时咳了起来。
  二人喘息良久后,相顾对视一眼,脸上均都现出一阵尴尬之容。
  禁凌叶随即率先转开了脸,眺首极远的海天交界处、那一丛若隐若现的绿影,讷讷问道:“那,我们现在是……”
  “我们现在正是在去往茕仙岛的海途中。”嘉仁皇子俯身轻轻掬起一抔海水,再缓缓泻入青碧色的浪波之中,目光始终注视前方,轻声解释道:“此刻正吹东南风,由此而去,当可在明日日落之前抵至茕仙岛。”
  禁凌叶咬唇沉默了一刻,随即讶然问道:“东南风会一直吹下去——吹到明日黄昏?”
  嘉仁皇子颔首笑道:“是的。”
  禁凌叶不禁起疑道:“你肯定?”
  “是的,我肯定。”顿了一顿,嘉仁皇子凝视着对面女子那一脸忐忑的神色,如雪冰寒的脸上渐渐盈起了一丝笑意,仿佛新年第一脉春风吹拂在冰原上、漾开的一缕褶纹。就听他耐心解释道:“我浮国国土四面临海,对于我们这种时常出海的人而言,这些天象气候的知识……呵,实在是不得不掌握啊。”一声未毕,便又捂口轻咳起来。
  禁凌叶微微怔了一刻,随即问道:“殿下您既然是浮国四皇子,理当安养于深宫之内,为何要常常出海呢?”
  那个温和优雅的皇子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问话。就见他沉默了一刻后,忽然抬首眺望远空游离变幻不息的流云,从唇间轻轻呵出一朵白色的汽花,转开了话题:“姑娘,你又是为何,定要犯险来此,去寻那茕仙草呢?”
  “啊?”禁凌叶茫然脱口,一时间有些诧异于对方竟会一语道破自己此行的意图。
  “你飘洋越海而来浮国,又拣选了如此偏僻之地出海东行,倘若不是去茕仙岛,又会是去往何处?”嘉仁皇子并没有看她,只是淡然一笑,道,“而茕仙岛除了生长着那种救命的奇草外,便是神魔的居处,飞鸟罕至,人迹绝踪——你既飘洋远渡来此,如若不是为了寻获此草,难道是为了去寻访魔神的踪迹不成?”
  “神魔的居处?”禁凌叶面色一沉,顿觉身后有冷风簌簌灌衣而入,一时竟连声音都不禁有些变了调,“莫非,那里当真住得有……魔物?”
  “呵呵。”嘉仁皇子直至此刻才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底隐约蕴有一丝闪烁的笑意——云影浮动在他清明可鉴的眼底,却看不清其间流转过的,究竟是讥嘲、还是赞佩。就听他轻声又问道:“那么,姑娘又是为谁而来呢?”
  “我?”禁凌叶微微垂了一下脸,眸子里忽然有了一丝伤寞之意,涩声答道,“是为救家弟。”
  “为救令弟?”嘉仁皇子眉宇间似乎又兴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波澜。他蔼然问道:“你弟弟,是你很重要的亲人?”
  禁凌叶低着头,咬了咬唇,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然而,不觉间,一阵海风猝然袭入她眼帘,那双湛蓝色眼瞳中晶澈闪动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是海水的倒影、抑或是这个女子隐忍了多时的泪光。
  嘉仁皇子默然凝视着这个女子许久,仿佛心中颇有些感触,低声喃喃道:“其实我真羡慕你,你还可以尽力为弟弟争取到一线生机;而我,却已经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啊?”禁凌叶顿时收束回自己飘移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殿下的弟弟……”
  “……我那个同母弟弟,早在十六年前,便已夭折于我生母的胎腹之中——一碗‘安胎药’,一尸两命。”嘉仁皇子在道出这句话之际,语气里带着几许怅然,每一字听在禁凌叶的耳中,都仿若一缕叹息。
  禁凌叶深深察觉到他那淡然的容色之后、那缕深刻入骨的忧伤,当即动容问道:“那么,殿下今趟远来……那个什么……茕仙岛,究竟又是为何而来呢?”
  “为我养母——也就是宫本夫人。”在提及这个称谓之时,嘉仁皇子神色一黯,眉宇间终于凝郁了一抹恸色。
  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那广阔无垠的漫漫碧水,思绪却仿佛飘移去了某个漠不可知的远方……
  ********************
  帝都这场雪,从禁凌叶离京那日起,便仿佛再也没有停止过。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有余。帝都的孩子们恐怕到老去的那一日,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年头:不知是天公积蓄了太多的愤怒与悲悯,无处排遣,而化作这漫天雪霰,纷扬洒落人间;还是老天要赐予人们这一层厚厚的银白装裹,来洗涤人们所犯下的种种罪业、又或杜绝那些尚未来得及酿造的灾厄。
  入夜,永安城郊竹海深处,一星灯光在溟濛的月影下幽幽闪烁,依稀映照出一脉青凛的寒光。
  是的,那是一脉寒光。仿佛失落在千年前的时空罅隙里的一脉月岚,被遗忘在人世无数个轮回的传说之后,却仍旧固执地凝持着他的最后一晕光辉,在千余载日夜寒暑的淬炼之下洗尽铅华,凝束为这一脉青凛寒光。
  他凝蕴了月华的清傲与落寞,浸染了寂夜的凄凛与苍凉……他,却遗忘了浮世的冷暖悲欢,背叛了凡俗的爱恨情仇……只余留一份持久而深浓的思念,那仿佛已成为千余年的孤寂苦修之余、心灵唯一的慰藉,沦为一份镌印在漫漫无涯的斑驳时光里的习惯。
  他用那冰凉得仿佛没有丝毫生气的修长手指,一根根抚触在怀中一尊桫椤木雕观音上——他在灯烛下缓缓闭上双眼。他的手指一分分抚摸着那尊木雕观音面容轮廓的每一毫厘的线条、衣衫上每一丝褶皱、甚至是每一缕发纹……他的眼前仿佛再度浮现起,昔年那张颦笑温柔的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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