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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凌叶紧握住他的胳膊,却发觉他竟已无法施力,不由急道:“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见嘉仁微微苦笑:“我的病已非朝夕,一直用药物调理,方得以延缓发作。眼下虽还未遇到瘴气,但是……但是我这副身体……咳咳……”说话之间,他气息孱弱,与先前英气逼人的皇子样貌判若两人。
禁凌叶连忙脱下他披加在自己身上的外袍,为他搭在肩头:“是冷吗?这样有没有稍微好点?”
她心中正暗自责怪自己,竟一心只思量着如何快些离开此地,一直未曾注意他的病况。就见嘉仁虚弱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没用的,这里的气场……一般人都受不了的……咳……你适才服下的那颗蛇胆,可以驱除一些负面的气场,保护你走出去……咳咳,你快点走吧,别再耽搁了……我本就是去留无意的命,别为我……为我,浪费了时间……”
想到他先前硬是将那颗珍贵的蛇胆喂给了自己,禁凌叶顿时嘴角轻涩:“说什么傻话呢!你不是要为宫本夫人找寻茕仙草吗?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她扶起嘉仁,毅然道:“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禁凌姑娘!”怎料,她话音才落,嘉仁便眉头一蹙,竟是再也不愿前行,猛地甩开她的手,颤巍巍地靠在一株大树干上,冷冷道:“你以为我是救了你吗?笑话!当你报出自己姓氏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利用你了——在中陆如此赫赫有名的北靖国禁凌世家,你以为我们浮国皇室,会从没有听说过吗?”
他此时似乎连呼吸都异常艰难,手紧紧捂着胸口,然而态度却十分强硬:“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禁凌姑娘’,你,应该就是北靖国国主最宠爱的女儿、华翎公主吧?你以为……我这样费心讨好一个远从中陆而来的公主,会是毫无企图的吗?禁凌姑娘,你真是傻得可以啊!”
听着他这番冷言冷语的讥诮,禁凌叶却半点都生不起气来……因为,从见他第一面时起,她就已经认定:他绝不会是那样的人!在那艘遇难的海船上,他分明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他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为了激怒自己、逼迫自己离开吗?
不,才不!
她整了整衣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缓缓蹲□,压抑着心里的委屈,缓声道:“嘉仁殿下慧眼!可惜,我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傻到你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却偏偏还是要留下来。殿下不肯走是吗?……好啊,那我就陪你在这里坐等血烟罗瘴!我倒是也很想知道,这颗苦胆,究竟可以撑得了多久!”
“你这丫头,真是……不可理喻!”见她竟如此倔强,嘉仁只得无奈地站起身,仿佛待想再说些什么,却终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们走吧。”
禁凌叶闻言莞尔一笑,揶揄道:“殿下既然熟识中陆文化,自然也应该听说过,我们有句话叫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奈我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你这个正人君子呢,就只好委曲求全啦!”
嘉仁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轻轻咳嗽道:“蒙华翎公主赐教,在下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二人就这般相互依扶着,又走了良久,前方的雾气渐渐微泛起朦胧的嫣红,一分分弥漫在密林间昏暝的光线里。禁凌叶凝神看去,心下不禁有些迟疑,“前面,应该就是那片传说中的……血烟罗瘴了?那我们,应该怎么过去?”
嘉仁挥指道:“径直往前走就是了。只要在你方才服下的那颗蛇胆功效尚未全失之前。”
禁凌叶讷讷道:“那你呢?”
嘉仁淡然一笑,“莫非你还没有闻到我身上的药味吗?别忘了,我可是被草药浸泡大的药罐子,百草的药性早就已根植入我的骨髓和经络。这些瘴气虽会令我呼吸艰难,但还不至于立即要了我的命……”说到这里,他蓦然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呵,否则,大概我也不敢冒然来此寻茕仙草了。”
禁凌叶翠眉微蹙,显然对他这番说法尚有些存疑,然而看着眼前越来越接近的毒瘴,当下也不敢再多作停留,径直向前走去。
嘉仁凝视着她的背影,出声提醒道:“进入瘴气范围之后,千万莫要开口说话。最好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去便是。”
在踏入血烟罗瘴的瞬间,周围的光线仿佛都豁然明亮了起来,几乎如同外面世界里的白昼。禁凌叶却不敢多四下张看,低着头一径疾走,而多半的力气还是用来搀扶身边的病弱男子。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鼻尖始终萦绕着某种奇特的香味,满眼都是斑斓的嫣红色,宛如少女最旖旎绚烂的梦境……禁凌叶脚步渐渐迟疑,竟突然有些
49、三迷雾森林(下)。。。
分辨不清方向。
她感觉一阵眩晕猝然袭来,如若不是手掌上陡然传来的内力,想必已然昏睡了过去。
两掌相接的刹那,嘉仁温暖和煦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令她保持神志的清明。
她感觉他覆在她手掌上的手指正疾速写道:很快就能出去了,坚持住。
禁凌叶沉沉地点了点头,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前行,意识几乎已经昏昏睡去,仅靠着嘉仁的内力一点点维持着机械般的行动。
朦胧之中,身体骤然一冷。禁凌叶缓缓启眸望去,但见前方那奇特的嫣红色光线渐渐变得稀薄,外界的压力也骤然减小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大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枝桠与藤蔓密密交缠的迷雾森林里,依然是一片漆黑。仿佛短短的片刻间,他们已从天堂,再度堕回了地狱。
然而,禁凌叶却是蓦地松了口气,欣然道:“我们……我们已经走出毒瘴了?”
就见嘉仁微笑着点了点头,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柔和的声音此刻已显得极为衰弱,“很快……就能到达辉月山了。”
禁凌叶不由抬眸朝前方望去——虽然前方的道路依旧是一片黯淡,然而她的心中,却仿佛预见了丝丝缕缕的光线,脚下的步伐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就只差……一点点了。
50
50、四辉月山(上)。。。
出得迷雾森林,再前行百余步,便已至辉月山下。这里的空气陡然清新起来,再也不似森林中那般沉闷、压抑。
禁凌叶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喃喃问身侧的男子:“嘉仁殿下……我们,已经安全了吗?”
然而,等了半晌,仍未等到他的回答。禁凌叶不禁略微侧过头,看向对方——却见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此刻脸色绯红如血,犹如火烧一般。
禁凌叶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歉疚,连忙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那温度竟是烫得厉害,不禁颤声:“嘉仁殿下,你……你这是怎么了?”
便见嘉仁口唇轻启,极为艰难地呼吸了好几次,方喘息道:“只是药物相撞,不碍事……休息会儿便好。”
禁凌叶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扶着他、在一株古树旁坐下,为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柔声道,“我这就去附近找点枯木干草来生火,你先坐着别动哈……我不会走远的,很快就回来!”
其时,虽已日近中午,然而毕竟是深冬,这山脚下的气温仍旧极为寒冷。加上之前在迷雾森林里沾染的湿气,倘若不快些想办法来取暖,以嘉仁那样的身体,定会冻出病来的!
焦急地忙碌了一阵后,禁凌叶终于抱来一堆枯叶和枯木,堆叠在一起,又从怀中取出被油纸包裹着的火绒火石,打磨了许久,才勉强擦出一点火星,连忙点燃了那堆枯叶。
就见火光豁然腾起,渐渐明亮起来,略微驱散了空气中的酷寒之意。
嘉仁此刻紧闭着双眼——即便在浅眠中,他依旧眉宇微蹙,口唇翕动,额上有冷汗沁出……仿佛即便在睡梦之中,这个浮国皇族的男子依然片刻无法摆脱那些日夜困扰着他的心事。
禁凌叶不敢出声惊扰他休息,只是小心地抬起手,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然而,即便只是这样轻微的举动,依然令他很快便从魇梦之中惊醒。
“母亲!”从嘉仁口中吐出的,是浮国语言,禁凌叶自然听不懂,却感觉手心一热,已被他紧紧握住。
此举令禁凌叶心口蓦然发紧,怔怔凝视着他良久后,眸中神光微微一颤,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挣脱开他的手,将一颗野果递给他,轻声:“吃点东西吧。”
然而,他却似乎并未听见,依旧阖目浅眠,脸上泛起的红潮正开始逐渐消退,露出白皙俊秀的面容,竟宛如初见之时那温润祥和的模样。
禁凌叶不禁细细端详起这张睡容来——
似乎,阿雪睡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呢……想到弟弟,她双靥边情不自禁地缓缓漾开一缕温暖而舒展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小果子,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
沉睡之中,嘉仁的头不经意地垂到了她的肩上,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低沉。
禁凌叶数度抬起手,却终究都不忍将他推开,只好任由他这么靠着。
一脉淡绰的药香依稀萦绕在她鼻尖,禁凌叶看着将自己的衣衫熏得暖融融的火堆中偶然溅起的几粒火星子,刹那间只觉得,仿佛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这样细碎的哔哔啵啵之声。
许是已疲累了太久,她合上双眼,不多时,便也沉入了梦乡。
两人依偎在火堆旁,睡得极是香甜,即便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也全无后顾之虞。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穿着北靖国宫廷里的锦绣华服,那长得几乎拌住脚的裙摆在镂雕着繁复莲瓣的白玉石砖上徐徐拖曳,身后是那个更加幼小的男孩,干净的脸庞白里泛红,清秀异常,竟犹似女孩一般。
“姐姐,你等等我——”他在后面追赶着她,发出清脆而明朗的笑声,两只小手奋力朝前挥动着。
他们跑过挂满宫灯的回廊,一个美丽的宫装女子正含笑望着二人,柔声提醒他们小心摔跤。
那样长、那样长的路,再无一个旁人,男孩子一路追着她跑了很远,然而每逢快要赶上她的时候,又被她轻盈地躲开了——她不敢跑得太快,生怕年幼的弟弟会追不上自己,还时而回过头去,冲他扮个鬼脸,笑语嫣然:“阿雪阿雪,你还要再快点啊!”
回首的霎那,她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她愕然抬起头,看到那个俊秀的白衣少年挂着一脸玩味的笑容,凝视着她,执剑的手稳稳将她抱住、防她滑倒,另一只手轻轻一刮她的鼻子,朝她微笑:“小丫头,你还跑!”
她打量着对方,怔怔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北靖国的王宫里?”
她说话之间,那个少年已然蹲□,笑眯眯地看着她。
然而,她还是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那分明是她极为熟悉的笑容,让她不禁觉得内心深处传来阵阵颤栗。
就见白衣少年低下头,下巴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笑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你怎会不认识我呢?”
地砖上投照出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小女孩的身影,依稀是她的模样。透过平滑如镜的白玉石砖面,她看见自己神色懵懂地摇了摇头,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封无痕?”
然而话方脱口,自己心里却不禁暗暗一惊。
她语音未落,就听身后的弟弟也跟着喊了声:“封大哥!”
她惊怔地转过身去,就见身后那个男孩已蓦然长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隔着一根廊柱凝视着自己,目光清冽如镜。“姐姐,家里来客人了,你还莽莽撞撞地到处跑!”
她看了看他们,又垂眸看看自己——白玉石砖面上映照出的自己,顿时有泪盈睫: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弟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她并不觉得特别悲伤难过,然而不知道为何,眼泪竟是止不住地顺着双颊滚落,渐渐模糊了视线,让那两个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氤氲成一团水雾。
“禁凌姑娘!禁凌姑娘!”神思惝恍间,一个声音突然闯入她的意识。她同魇魔斗争了许久,方唤回了神智,挣扎着坐起身——才一睁开眼,便看到嘉仁正坐在她身旁,焦急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我刚才……是在……哭吗?”她茫然地问出这句话,方察觉自己声音竟有些沙哑,连忙狼狈地抬手拭去颊旁沾染的泪水,强笑道:“殿下见笑了。”
“不,我并未笑话你。”嘉仁却是认真地注视着她,微微蹙眉,“我不知道你方才究竟梦见了什么——谁没有痛苦之事?只是,看见你这般难过,我忍不住有些担心罢了。”
禁凌叶摇头苦笑道,“我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真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做这种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