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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雪成烬-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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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至一半,他突然再度收声不语,那张素来沉静如水的脸上却蓦地现出一丝迷惘之色来——
  为什么?为什么呢?这么多年来,从毗渊山绝巅的断肠崖、到彝国王都泰息翡,她与他一起挣扎在彝国宫廷权势斗争的漩涡中心,帮助他篡权、夺位、甚至弑君,与他背负着同等的罪孽与民众的唾骂……
  二人始终这样一路并行下来,同甘共苦、福祸相依,这位原本身为大光明宫火曜使的聪慧少女,从来不过问他的想法,也从不向他索要什么——她素来有自己的主张与见地,并不纯粹是盲目听命于他的属下……多年来,二人之间始终恒定地维持着这样自然而和谐的关系,让他渐渐都快要忘记去质疑:这个少女,究竟是身怀怎样不可告人的理由,会甘愿如此无怨无悔、倾心尽力地效命于自己?
  六年了啊……当年断肠崖上,那个苦修术法的孤寂少女,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在偶尔梦回前尘之时,仍旧历历于眼前。
  然而为何,这几年时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女、这个长大后的她,却反而几乎被他忽略了呢?
  他在规避什么?他在防备什么?他在怀疑什么?
  那年,他才十二岁,刚刚失去了与他自幼相依为命的同胞弟弟,仿佛彻底沦为了一具冷血的杀人武器,每日只是不断挥霍着那柄贴身不离的长剑,在地狱般严酷而残忍的训练下挣扎求生。
  在那样日复一日机械式般的漫长杀手生涯里,存留于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不停地挥霍着手中的武器,杀死面前一个又一个曾为同伴的对手、或者奉命蛰伏在暗处,刺杀日曜使者给他们丢下的那张鲜艳红纸上写下的一个个名字的主人。
  那时起,他便已经知道,他是暗夜的随者。他的主人不是高倨于大光明宫深处、重重帷幕后的王座上,那个威严无加的教主、这个西域真正的幕后主人,而是……那片充斥着罪孽的深海。而暗夜,便是他唯一的同行者。
  那样的生活,让从前那个心怀迷惘畏惧、却也曾对未来怀有憧憬与对温暖的渴望的迷途少年,心一日日变得麻木、冷漠、残忍。
  尽管那些立于高处的裁决者们早已洞悉了他乃彝国王裔的身份,他从而脱离了每日冰冷的铁板床、冷菜凉粥的生活。然而,教主对他的要求,却并未因此而松懈分毫。他每日只有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一天中的四个时辰用来习武练剑,三个时辰用来研读兵法谋略,其余的两个时辰用来参悟术法典籍。
  如果教主是仁慈的,也许,他会感激于教主对他的这份重望。然而,教主每月十五,派日曜“赐予”他的那种名为“寒魄精”的药丸,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他早已了然于心。
  怀着对这座大光明宫的极度憎恶,他咬紧牙关,坚持隐忍了下来——他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教主,既然如此费尽心机地督教他多年,又怎会让他一辈子留在这个神宫里?
  是的,他对自己如此“特殊恩宠”、苦心“栽培”于他,又怎会肯让他一辈子留在日月神教,充当大光明宫里万千杀手中之一员,而不发挥他的最大利用价值呢?
  呵……教主既然志在天下,而照目前这片大陆的局势看来,除却与毗渊山脉接壤的离国外,东陆诸国、乃至整个武林,早已将日月神教视作邪魔歪道,对其严格封杀。而对离国国主那只老狐狸而言,日月神教,也不过只是个与他具有互利性质的盟友、甚至他离国国主为铲除异己而拢结的杀人利器而已罢?
  所以,似教主这般精明睿智之人,自然比自己更加清楚:日月神教欲得天下,必要先掌西域。所以,将他送遣彝国、命他争夺储君之位,对于教主而言,他才算是用得其所吧?
  彝国……一念起故国,某种刻骨的幽毒迅速侵蚀了少年那双奇特的眼眸。
  只是,他从没有想到,在返回彝国、施行他那个早已谋划多年的报复计划之前,一直孤独地艰难前行的自己,有一日,会有了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认识她,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深秋寒夜里。那晚大雨如柱、倾盘而下,他正独自一人,在断肠崖的密洞里练剑,然而,忽地听闻一丝异响,余光瞥处,他依稀望见一抹鹅黄色的影子,在树荫下一掠而过。
  那一幕极其诡异,尤其在这雷鸣电闪的深秋夜晚,更令人兴起一种蓦然心怵之感——那种感觉,诡秘而恕
  然而,他却似乎莫名地被那种奇特的感觉吸引住了一般,心中一沉,当即握紧长剑,鬼使神差般飘身追了上去。
  那一夜,毗渊山巅狂风怒啸,暴雨倾颓,然而,那一抹黄影在风雨中奔行速度却是极快,犹如电光般一闪即逝。
  彼时的他才十三岁,毕竟是少年心性,揣着某种好奇之心,他提运那已有七成火候的轻功,循着那抹黄影每度消失的方向,一路疾追而去。
  溟濛的雨雾中,他甚至完全看不清楚,那抹鹅黄色的身影究竟是什么。
  雨声渐大,惊雷在夜空中隆隆滚过,雪亮的闪电如剑光般割过天际,仿佛直欲将墨穹撕裂。然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感应牵制着他,让他无惧风雨地奋力前行。
  直至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大雨与黑浓如墨的夜色中,他才发现自己已耽搁了太多时间,方待转身折回原路之际,却陡然听见山腰某处一个洞穴里传来隐约的哭声——听那哭声嘤嘤咽咽,竟似是发自一个稚龄的小女孩。
  究竟是什么人?会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出现在这座飞鸟罕至的高山之巅?
  是日月神教的年轻弟子吗?可是,又怎会如此诡异地出现在此地?
  揣着满心的疑虑,他沿着绝壁上间或凸起的山石与藤蔓,在疾风密雨中辨寻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小心地攀爬而下。
  当快要接近那处山穴之际,他蓦地纵身一跃而下。
  待双足踏落实处后,他即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用火石与火绒点燃——那一瞬间,在挫动摇曳的光影下,他看见了毕生都无法忘记的、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个梳着一双垂髫小辫的女孩,正自瑟瑟蹲蜷在洞穴的一角。看那孩子的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在这样山高气寒的冷雨天气里,这个女孩竟只穿着一袭鹅黄色薄衫,那轻薄的衣衫与她娇小的身影倒极是称合。然而,这个皓齿明眸的女孩此刻仿佛患了什么奇特的病症、又或是运功走火入魔了一般,晶莹如玉的肌肤忽青忽白,面上汗水涔涔,紧咬的牙关在隐约颤抖。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近那个女孩身旁,俯□查看——然而触手之处,竟是宛如火灼般地滚烫!
  那、绝不是一“人”所能够拥有的体温!
  “你究竟是什么……”他情不自禁地脱口低呼,然而问语声未落,那个女孩便抬起面色诡异的小脸,断断续续地喃喃乞求他:“你……你是日月神教的弟子吧?请带我去……去见你们的教主。”
  听这个女孩蓦然开口,虽然此刻她的语气虚弱已极,然而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清越动听,犹如石泓清泉。
  十三岁的他微微一震,由于猜不出此女的身份,当即断然摇头道:“教主岂是你这种……”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那女孩轻轻嘤咛一声,仰面栽入了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地环臂接住那个娇小的身子,只觉那身子在怀中轻若鸿羽,宛如没有重量一般——仿佛此刻被他抱在怀中的,不是一个人类女孩,而是一只娇小的动物……
  他在那个逼仄的山洞里惝恍失神地呆立了好一刻,陡然觉察到,怀中那个小身体似乎正在渐渐失去热度,宛如已然死去一般。他不敢再多作耽搁,当即背起那个女孩,纵身跃入了山洞外疾密如柱的雨帘之中……
  凌晨将至时,他才将那女孩送到了日曜使的面前——他自然知道,那位尊贵无上的教主,是不可能愿意屈尊接见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的。
  他记得那时,日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抱起那个虚弱的女孩,走入了密室,仿佛要为她疗伤。
  之后的好几日,他都再未见过那个身份神秘的女孩。他也渐渐地淡忘了这个离奇出现的女孩,每日依然如常练剑、读书、修习术法。
  然而,那之后的第七日,当昆吾钟声再度响起、教主召令全宫所有弟子汇聚于山巅的昆吾大殿中时,他惊愕地看见:那个不日前被他救起的神秘女孩,穿了一袭鹅黄色的广袖华衫,额戴一枚嵌有珍贵火焰状红宝石的发环,正静立在教主的王座之侧,面朝所有教众,无声地点头致意。
  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女孩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犹若晨星般的紫眸里,仿佛含了一抹温暖而恬静的笑容。
  便在他心中惊疑不定之际,却听得重重帷幕后、教主的声音在大殿深处响起,沉声宣布道:“从今日起,她,便是我大光明宫的火曜使!”
  教主一言方落,就见底下万千身穿黑白双色衣袍的教众们一齐伏拜在地,叩首山呼道:“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明尊庇佑,愿教主福及四海,威加八荒,举德齐天!”
  那时的他,尚不知道——甚至直至今日,他依然想不通:当日,这个神秘的女孩究竟用了何种方式,竟能博得那个身为西域幕后主人的光明教主的信任,甚至将教中自上一代火曜使辞世后、一直空缺至今的职衔,赐给了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
  那日散会后,他也跟随教中弟子们,不动声色地依序退离大殿。
  然而,在返回住处的路上,他陡然被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身后叫住。
  他迟疑了一刻,缓缓回过头来,目光里带着审视般的神色、落在她脸上,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深处闪烁着某种极深的质问光芒。
  然而,那个俏丽的女孩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防备
  62、十一往事(上)。。。
  与猜疑般,依旧笑靥嫣然,将那双温软的小小柔荑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声音清润如水:“卡索尔,谢谢你。”
  他微微一愣,还未及应答,便见那个女孩已松开了他的手,拍着胸脯,自我介绍着,神色天真而灵动:“我叫古月灵纱。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吗?”
  他眸光微微闪烁,一时间没有答话。
  ……世事如流,造化悠悠。那以后,又是多少年?
  ********************
  63
  63、十一往事(中)。。。
  古月灵纱离去之后,冷汐昀不经意地回眸,望了一眼卡索尔的脸色,仿佛洞悉了什么般,微微一笑,问道:“殿下,你在怀疑她么?”
  “怀疑?”卡索尔自语般喃喃着这两个字,神色显得有些飘忽。半晌后,他忽地解嘲般一笑,“我早已忘记什么叫作‘怀疑’了。”
  冷汐昀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眼眸深处波光流韵,不知转过了什么样的心念。但见她无意识一般抬起手,轻轻按住自己发髻上那支玫瑰,缓缓转动,仿佛待要将它摘下。
  然而,卡索尔却霍地抬起脸,有些失神地阻止了她,“不必拿下——就戴着。”
  “说到底,你终究还是不忍怀疑她。”冷汐昀似是挖苦般地笑了一下,旋而神色悠然地放下了手——仿佛方才那个动作,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一般。
  “……”那双妖瞳中神光漾动,又是半晌后,他忽地摇头道,“不,你不会明白,我……”
  他仿佛待要言说什么,然而却不知为何,猝然蹲□、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怎么了?”冷汐昀见状,顿时脱口低呼,奔上前去扶起了他,再也顾不得计较方才的问题。
  此际,卡索尔正蜷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头,紧咬的牙关磕碰出尖利而刺耳的音节,令闻者忍不住心生战栗。他金色的长发转瞬间便沁满了汗水,黏粘在自己颊边,却掩盖不住长发下、那忽青忽紫的面色。
  “殿下,”冷汐昀大惊之下,清凌的声音也禁不住泛起了一丝颤抖。她缓缓蹲□,双手扶着卡索尔肩膀,轻声问询,“是不是方才的毒……”
  “不……不……”卡索尔紧咬着牙关、发出颤抖的音节。冷汐昀情急之下,抬手一探他的额头——触手之处,一时间犹如火灼般的滚烫;然而下一瞬,便又如堕入冰狱般的寒凉刺骨!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那毒……”冷汐昀惊讶地脱口。
  却听卡索尔虚弱地摇头道,“不,不是……这种毒,已经纠缠我很多年了……”
  “汐昀,解药……”挣扎了片刻,他似乎已然有些神志不清,虚弱地将颤抖的手缓缓移向了自己胸口的衣襟——然而,手才刚抬起,便又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该死,是未明散的作用吗?怎么……寒魄精的毒会提前发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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