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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无痕听言微怔,满怀惊诧地接过那只水晶球——那球体大约有他半个手掌大小,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个普通的透明晶球,然而在室内黯淡的光线下,球体内部却焕发出瑰异夺目的幻彩流光,映照得他掌心每一缕纹路都清晰分明。封无痕脱口喃喃:“这是……”
“它叫‘定魂珠’,是可以吸纳和储存魂魄与记忆的容器。”柳千寒淡淡解释道,“每一只定魂珠只能储存一个人的魂魄与记忆,当它容纳了这个人的魂魄和记忆后,便会依据那个人生前的品行而变幻成单一的颜色。
“如果你能实现我这个心愿,将来即便我死去后,我的意识和一部分的力量仍能够得以延存,就可以通过这只定魂珠直接与你们的心灵对话,甚至能够帮助你们化解危难……”
“不!”然而,封无痕却是蓦地摇了摇头,凝望着面前的青衣先知,怅然道,“柳先生,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与我们一样,能够行走、会说话、会笑的柳先生,而不是……不是一只冰冷的魂晶啊!”
“……”柳千寒眼神微微黯寂了一下,旋即摇头不语。
“柳先生,”封无痕将那只定魂珠小心地收入怀中,即俯身握紧了柳千寒的手,“倘若先生相信无痕,便请您告诉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真正帮到你?”他的语气有些激动,仿佛铁下了心一般、将心里的那个愿望一字字吐出,“即便是让您继续以这副形体活下去——只要能够消除您的痛苦,我一切都愿意去做!”
“……”柳千寒看着这个孩子执拗而诚挚的眼神,迟迟未曾答话——似乎长久的孤寂,已让这位先知遗忘了应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
也许,这个被天上最特殊的那颗星辰守护眷顾的孩子……真的能够如他许多年前预测和期许般的那样,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也能够……打破那些原本“不可能”发生的定律,创下奇迹罢?
良久的沉默后,青衣的先知方轻轻点了一下头,“好吧……只是,为我重塑形体所需的这几样奇物实在太难获得,即便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都未必能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取得……我昔年费尽心血,也只得到了两样……”
封无痕慨然道:“那么,也请先生务必告知我,它们生长在何处!——我会不断磨练自己,使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在生之年,我定必会将它们一样样取得!”
“好吧。”柳千寒轻叹了一声,抬眸注视天际,缓缓言道,“从浮国向阳郡出海,东去四千里,有座冰火岛。而重塑我形体所需的第一样奇物,匀锦石,便是生长在冰火岛最高的那座火山口之下九百尺处。此石在火山内部看去色泽绯红如血;在日光下看去透明如无物;在月色中看去莹光凝润;而在水底看去,却会呈现出七彩色泽。此石将用以重塑我骨骼。
“从彝国边境的威斯纳港出海,西去一千五百里,有片未知的大陆。大陆分布呈‘井’字状,中心是一片内陆海,被当地人唤为‘死海’。这片海的奇奥之处在于:莫说人,即便一块金子掉进去,也无法沉入海底。而重塑我形体所需的第二样奇物,十真草,却是生长在深入海底九百丈的泥沙内。此草每根约莫三寸长,质量轻盈菲薄,草叶颜色近似于人体皮肤,隐约可见其上以游丝状繁密分布的淡绿色叶脉,犹如人体肌肤下的血脉。此草将用以重塑我皮肤。十真草的根部深埋于泥沙之下七尺,连同茎叶一并采下,可用以替代我的毛发。
“翻越毗渊山脉,从溟海出发,一径北去,渡海两千五百里,有座冰川大陆,被世人称之为‘从极渊’。而重塑我形体所需的第三样奇物,寂昙花,便是在茫茫冰海中、一片在白昼里散发出七彩光芒的浮冰底下的海水底部、生长的一株奇葩。此花大小约九尺,形貌与普通昙花相似,通体呈血红色,花瓣上的脉络丝缕交错,犹如人体纤细的血管。此花将用以重塑我的血肉。
“由这片大陆最南方的姜国沿海的珍珠港出海,南去六千里,有片大陆,四季炎热无冬。在这片大陆中部、无人居住的繁茂的热带雨林内,生长着一种奇异的食人巨树。此树壮硕高大,最小也有三丈余高,树干中央巨大的空腔相当于野兽的肠胃,树枝约有三个碗口大小,伸展开去,能攫取方圆一里内的食物——这种植物名为食人树,顾名思义,便是以生物为食,远近大小生物,无论人畜,一律攫获后‘吞’入它的树腔内。此树食量大如饕餮,贪得无厌,皆为群体聚居。活人一旦闯入它们的巢穴内,便难逃沦为它们食物的噩运……数千年来,经过那片食人树林的旅者,从无一人生还。而重塑我形体所需的第四样奇物,却是这种食人树的根须。这种根须纤细而柔韧,色泽微黄。此根须将用以重塑我的筋络。”
封无痕将此刻柳千寒慢慢叙述的每一句话都默记于心,并将他的叙述在脑海中转化为图像、深深烙刻在记忆里。
“而至于,重塑我形体所需的最后一样奇物……用以重塑我的脑髓和脏器。”柳千寒停顿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叹息着低语道,“是在昆仑天。”
“昆仑天?”封无痕面色一惊,“那不是——”
“是啊,乃是传说中人类的力量无法到达的地方——在这个世界的极南之尽——越过这个世界最酷热的地带、再漂泊五千多里的海洋,到达传说中的昆仑境域,登上三千刃高的昆仑雪峰后,传说便有虹桥直接通往天界第一重天。而这种并蒂莲,便是生长在第一重天的瑶池内。”
并蒂莲……这种传说中生长在昆仑仙境、西王母居处的仙葩,自己纵使拼尽一生之力,能采摘到的机会,怕也是微乎其微吧?
他是没见过天界是什么样子,但是传说中,那些守护天界的天神们,不各个都是凶神恶煞、不通人情的冷血金刚吗?
然而,只是短短片刻的沉默后,封无痕便立即颔首答应下来,眼神雪亮,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好!承君之诺,必守一生。
“若柳先生当真不幸在我不察之时化作了一堆枯骨,只要我封无痕在生一日,便必会竭尽一切力量,为柳先生取来复生所需的五样奇物……以弥补柳先生今世未能实现的那个心愿。”
一轮弦月不知何时已悄然挂上了中天,窗外暝色苍茫。柳千寒在昏暗的竹舍内望着面前这个白衣剑客,
86、九情愫(下)。。。
目色复杂地叹息着问:“无痕啊,你究竟几时才能为自己活一日呢?”
听得柳先生发出这句感慨,封无痕微微一愣,旋即眼神顿时黯淡下去:是的,记忆之中,自从平野之战、他接受父命带兵上战场的那一日起……他已经许久许久,都未曾安然睡过一个好觉了。似乎,昔年与那个化名“霜烨”的少女插科打诨、嬉笑打闹的日子,已经模糊在了那段青葱岁月深处,不敢回望、也无暇回首……
理想中憧憬的那些美好,总被现实中那接踵而至的烦恼毫不留情地打破、粉碎。唯有在梦里,才能重温回一些过往的温存……然而,却渐渐连梦都被狰狞的现实挤压得支离破碎——似乎,成长的巨爪,连一丝盛放梦的空间也不愿留给他。
他似乎能看见,那一条条捆绑在他身上的巨大枷锁——它们名为责任、名为亲情、名为友情、名为恩情……却,唯独欠缺了……爱。
那个衣袂青青、佩玉将将的少女啊,他竟是连惦念她的时间,都已被那块看不见的沉沉巨石挤压得所剩无几了。
一念及那抹淡青色的倩影,他心底不由又传来一阵强烈的抽痛。白衣剑客在月光下,无意识地将右掌轻轻按上了自己的左胸,唇边不觉滑落一缕苦笑:大概用不了多久,连品尝这“生生不离”之咒的折磨,都将会变成一份难以企及的奢求了吧?
这样倥偬颠簸的人生啊,已让他感到身心俱疲。或许,是该趁着这短暂的黑夜,好好睡一觉,然后……明日还有一大堆令人焦头烂额、却又无法逃避的事情,在等着他呢。
87
87、十非天(上)。。。
这夜睡得特别香沉,醒来才知日头已上三竿。
不知是否是昨夜柳千寒对他施了催眠法咒的原因,封无痕这一夜竟难得地睡了将近五个时辰。醒后推开竹门,只见厅堂里那张小竹桌上置着一盘馒头、一碟竹笋、一碗稀粥。饭菜不知是何时准备好的,仍冒着白丝丝的热气,摸来却并不觉烫手,也不知是不是柳千寒略施法术、凝持住了它们的温度。
“蜗居简陋,还望殿前大将军莫要嫌弃我这里的清羹素饭啊。”但闻轮声辘辘,在他愕然之际,柳千寒已从屋外推门而入,青衣上犹自沾染着露水,仿佛方从花圃中浇灌了花草回来。
这句虽是玩笑话,然而封无痕想起柳先生如今虽已被皇上授封为国师、厚赐财帛无可量计,但日子依然过得清朴如昔、十年如一日地幽居寒舍,心中不觉间便有涩意泛涌。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几个馒头就着竹笋吃得干干净净、又喝光了那晚小米稀粥,方拿衣袖抹了抹嘴,抬头拱手道:“柳先生,谢谢您的款待。我吃饱啦,这便上路去迦罗山、寻找非天圣宫的所在。”
柳千寒点了点头,再度提醒了一句:“此去要当心。”
封无痕淡淡一笑:“我会的。”顿了顿,他恳声承诺道:“请柳先生放心,我定会将冷姑娘安然无恙地带来您的面前……”
柳千寒默然不语,仿佛也知道此事的难度并不低于顺利闯入非天圣宫。
一言方罢,封无痕便转身提起桌上柳千寒早已为他收拾好的包袱。
欲待离去之际,他又看了一眼柳千寒依旧憔悴的脸色、和依然行动不便的四肢,有些担忧地问道:“柳先生,您……当真能支撑住吗?”
柳千寒淡然一笑:“外面的阳气确实重了一些,虽有竹林的遮护,但毕竟不适合我如今这副身体……等你走了之后,我便回下面的冰窖里休养一段时日,应该能多恢复几成元气。”
封无痕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然而毕竟诸事缠身,当即不再多说什么,再度拱手一别后,便待转身而去。
然而,在他将要一步迈出屋门之际,突听柳千寒在身后微叹一声,低低问道:“无痕啊,前路凶险遍伏、甚至可能九死一生,如今连我也无法卜测出你此去吉凶……你真的,不回去再见令尊一面吗?”
封无痕闻声顿住脚步,却未立刻回首。良久的沉默后,方听那袭白如朗月的背影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也许,我真的不配做封尚青的儿子罢……倘若我此番无命从非天圣宫、或碧落山返回,还望柳先生代我替家父赔罪……”他停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一笑,“若能安然回来呢,再由我这个不孝子亲自向家父负荆请罪吧。”
言毕微不可察地苦笑一声,当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柳千寒一直默望着那骑白云绝尘远去、最终在飘摇的竹海间隐没不见后,方漠然轻叹一声:“不知尊驾何方神圣,既然都已经来了,何不肯现身一见?”
他话音落时,竹海间仿佛有一阵清风从远处荡来,旋绕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气流。那脉风逆着风向而来,吹动得几株幼嫩的竹枝潇潇作响,声音空灵寂远,仿佛有仙子悄然临世。
仙子一袭黑衣,片片碧篁宛如祥云般拱绕在她身周,行经之处,竹叶均皆梭梭避道。
柳千寒微抬双眸,定定看着来人。柔煦的日光拂照在他脸上,青衣先知清逸的眉宇间流转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四下寂然,一时间竹叶游转的声音起伏连绵,汇聚成滚滚浪潮,在寂静之中被放大了无限倍的幅度,回绕在二人耳边,竟令人顿有种置身于几万年前的混沌洪荒里的错觉:周围是一片有声的寂静,流年如潮汐般从二人身边呼啸着来去,漠漠前尘、纷漠红尘,尽皆刹那间褪尽了颜色,世界最终只归于一片空旷与苍茫。
“是你?”许久的寂静后,青衣先知轻轻喃喃,目光恍惚地将右手微握成拳,合上自己的前胸,俯首低语:“师父。”
对面的黑袍人轻轻微笑起来。这个不知从何而降的“仙子”气息轻盈得连身为剑圣得意门徒的封无痕都未曾觉察到半分,然而,那个声音却是苍老而低沉的,仿佛一个历经千载沧桑的老人所发出,模糊、而不辨男女:“枢文啊枢文,我不过才闭关几个月,你怎便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他唤出他的另一个名字,声音亲切如一位慈祥的师长。
这个百年来被世人奉为神明般的大胤国师听得此言,只是垂头不语,神态恭敬。
“一百四十年前,我为你施展‘无殇咒’,让你得以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于世。可是……”说话之人有些不悦地蹙眉道,“枢文,你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