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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非焰觉得喉咙好渴,仿佛血液都沸腾起来,把人焚烧怠尽。健壮的躯体覆盖住身下的那个人,紧紧的缠绕,喘息着,象个笨拙的孩子一般吻着他的嘴唇。
“好痒,别动啊……”云想衣难耐地仰起下颌,烟水般的眼眸越过景非焰的肩膀,望向高高的天。
繁花半谢,一只白色的蝴蝶翩跹着掠过花阴,红蕊轻颤,蝶影倦浓。
“你看、你看……”云想衣忽然扭了起来,伸出手戳戳景非焰的胸口,“那边有只蝴蝶呢,我想要。”
景非焰的脸色有些狼狈,粗鲁地抚弄云想衣的臀部,沙哑地道:“想衣,乖一点,先让我进去。”
云想衣皱了皱鼻子,立时泪水婆娑,怯生生地道:“你不疼我……它就要飞走了,我想要嘛。”细细的声音就仿佛是那蝴蝶的幽幽的呓语。
景非焰恨恨地瞪了云想衣半晌,咬牙跳了起来,追逐那蝴蝶而去。
蝴蝶受了惊吓,瑟缩地颤抖着翅膀,飘摇在茉莉花的边上,那时仿佛花舞、蝶香。
云想衣慵懒地卧在草地上,看着景非焰在花丛中手忙脚乱地扑来扑去,他咬着手指,吃吃地笑。
宫娥守在廊阶外,轻敲更漏,隔着竹帘,鬓影叠叠。
蝴蝶翩翩,饶是景非焰身手矫健,亦弄个筋疲力尽,不过终究是逮住了,拢在掌心,欢天喜地捧了过来,跪在云想衣的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瞧:“来看……”
合拢的双手开了一条缝,蝴蝶在那一线光影中拼命地扇动翅膀,想要飞出。
“给我、给我。”云想衣雀跃不已。
景非焰笑了笑,挑起云想衣一绺发丝,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蝴蝶的翅膀上,而后松开了手。蝴蝶飞舞,被长长的发丝牵扯流连,只在云想衣的眼角、眉稍拂过,缠绵着,是花的吻。
云想衣把头靠在景非焰的肩头,眼波随着蝶影流转,絮絮地诉着:“以前阿蔻也常常抓蝴蝶给我玩儿,她比你还笨呢,总把爹爹的兰花扑倒。然后爹爹就会骂我们……有时候,爹爹也会陪我玩,他还给我做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风筝……”婉转地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茫然的眼睛张望了一下,眨了眨,“他们到哪里去了……爹爹和阿蔻,怎么都不来陪我玩?”嗫嚅着,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们不要我了……”
景非焰的手从背后环绕过云想衣的身体,贴在云想衣的胸膛上,感觉那脆弱的心跳在手掌下面越来越急促,他喃喃地道:“不要想起别的人,想衣,我在这呢……我是天底下最爱你的那个人,这就够了,不要贪心,不要在我面前想起别的人。”
白色的蝴蝶在眼帘前飞过,缠着缕缕青丝,解不开那个结,倦了,便栖在耳鬓边上。
“非焰……非焰……”云想衣的手摸索着,覆在景非焰的手上,用力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他低下头,有些惊慌地喘着气,“好疼,这里好疼呀……我是不是病了?疼得要死掉了。”
蝴蝶的呓语,是冷冷的温存,恍惚地掠过景非焰的嘴唇,把他淹没。那时竟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使劲地抓住了云想衣,几乎想把他的胸膛揉碎了、把心挖出来,俯下去,轻柔地吻着他的耳垂,蝴蝶从梦中惊飞,青丝凭空。
——
淡月如勾,长阶外敲起悠悠的梆子,三更天,上书房依旧是华灯高掌,红烛的灰烬在琉璃盏下沉淀,青衣宫人跪在案前,研磨着墨砚,夜已深,人未眠。
白发苍然的韩太傅佝偻着腰,将奏折呈给上座的景非焰:“这是从边关传来的战报,吃紧得很,兵部的洪尚书今日早朝前也曾与老臣有言,怕是要加调几万军马过去,否则卫王是撑不住的。”
景非焰接过奏折一览,冷笑道:“卫王掌帅月余,竟无一回胜战。封氏不过我手下败将,此番叛乱本不足挂齿,何至于今日如此嚣张,倒大半是托了他卫王的福气了。”
韩太傅见左右无人,遂正色曰:“皇上此言差矣。老臣亦知皇上心意,欲以此举牵制卫王的势力,但封氏向来为我朝心腹之患,断不可因此轻率。皇上登基未足半载,前番时日才平定了景非岑的谋反,此时朝局未稳,若边关再败,恐怕会有变数。”
景非焰执笔批阅,一面不动声色,慢慢地道:“那依太傅之见,当如何?”
韩太傅躬身:“卫王本非武将出身,岂能领兵?臣请皇上即刻招回卫王,另遣得力之人上阵。”
“何人得力?”景非焰眉毛一挑。
“季州黎常曾为殿前大将军,三年前因琐事触怒先帝,被先帝贬往季州府。”韩太傅暗察景非焰的神色,斟酌词句,“先帝尝有云,黎常为人忠肝胆,有将才,来日皇上即位,若能提携他于潦倒之中,他必感恩戴德,能为皇上之死士。”
景非焰的手一颤,笔尖重重地勾破了奏折,呆了一呆,烦躁将奏折揉成一团,狠狠地掷于地上。默然半晌复又一声长叹:“不错、不错,先帝果然下得一手好棋,便是朕的即位诏书也是他先前拟好的了,连日子都算计得准。黎常既是先帝推荐的,想来是不差,便是他罢了。”
韩太傅忽然跪下,叩头不已。
景非焰苦笑一声:“此处唯我君臣二人,老太傅若是还有什么先帝遗训之类,但说无妨。朕自小即出太傅门下,一向敬畏有加,太傅不必在朕面前作此姿态。”
韩太傅将头伏在地上,语气却是刚烈无比:“先帝临崩前两日,颁一密旨与臣,若先帝过后,云氏想衣未死,必诛之,以绝后患。先是时,臣谓其重伤将不治,却不料皇上倾力护之,今闻得太医言,云想衣已然无恙,臣有负先帝之托,甚感羞愧。”
“今日迟了,老太傅告退吧。”景非焰倏然立起,漠然道。
韩太傅叩头,触地有声:“臣一片忠心为皇上计,此人不除,皇上将来必生悔恨之心。为君者当绝人之常情,难道皇上不知,便是连当年的明庄宣华皇后也是……”
“太傅慎言!”景非焰惨白了脸,厉声喝道。
“皇上!”韩太傅抬起头来,额上血迹班驳,言之铮铮:“老臣曾教皇上‘列王志’,可知先祖圣贤是何作为?若论后宫家事,臣本不该言,但云想衣祸乱宫廷、欺君惘上、蓄意谋乱,皇上便是不忍,亦应交与刑部处置,以正法纪,岂能以私情庇之?”
“咯哒”一声,景非焰将手中的笔折为两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他已经死了。”
“皇上何以欺臣?”韩太傅直视景非焰。
“他已经死了。”景非焰的脸上又复平静,瞥了韩太傅一眼,淡然道,“太傅若不信,可随朕来。”言罢拂袖径出。
韩太傅被宫人搀扶着急急起身,跟上景非焰。
青衣宫人挑着宫灯在前引路,袅袅的灯花在风中摇摆着,照见画檐上的勾角、长阶外的阑干,朱颜不改。荧虫从衣角边掠过,在黑色里留下一点淡淡的粉。
明琅宫中灯火阑珊,云想衣低头拨弄着什么,回首见了一干人进来,慌张地手中的事物捂到枕头下面。
“想衣,过来……”景非焰伸出了手,柔声唤道。
云想衣睁大了眼睛,望着韩太傅怒目的模样,不觉心惊胆战,飞扑到景非焰的怀中,软绵绵地嘟囔着:“你这么晚才回来,他们不肯我睡,我困呢。”
韩太傅勃然大怒,指着云想衣喝道:“咄,奸佞小人胆敢如此张狂!”
云想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哇哇”大哭,推开景非焰,哆哆嗦嗦地往床底下爬。
景非焰一惊,忙拖住了云想衣,怜惜地搂住他,细细声地哄他:“别怕,有我呢,想衣乖,不哭啊。”
云想衣哽咽得快要憋过气去,将头埋在景非焰的臂弯里不停地发抖,咿咿呀呀地泣着:“他好凶,他欺负我……呜呜……讨厌,我这么乖,他还欺负我,他是坏人……”
“没人欺负你,想衣不哭。”景非焰轻轻地抚摸云想衣的头,“有我在这,没有会欺负你的,别怕。”
云想衣偷偷地抬起头,看见了韩太傅,又是一声尖叫,抱着头缩成一团,蹭着景非焰只是哭。
景非焰涩涩一笑,紧紧地抱住了云想衣,望着韩太傅黯然道:“太傅也看见了,似他现在这般,与死了有什么两样?以太傅之胸襟,难道竟容不下一个无心之人?”
韩太傅沉吟良久,叹息道:“此时无心,焉知他日生何变故?老臣亦知皇上情重,只恐是养虎为患,终不得安神。”
景非焰目光炯然,在一刹那,眉宇间浮出一种凛冽的寒气,宛若沥血的金戈般森然,他清晰而缓慢地道:“若来日生变,朕当亲手刃之。朕今日言已尽此,太傅且退。”
韩太傅欲再言,望见景非焰的神色,如刀剑迫上眉睫,终究有几分心惊,摇头退下。
景非焰低下头,眼眸中漾起了水一般的柔情,细细碎碎地吻着云想衣,哄他半天,才让他止住了泣声。
红烛燃到了尽头,宫人掩了灯,打开十二扇的珠贝屏风隔在床前。景非焰扶着云想衣上了床,方才松了一口气,云想衣却“哎呀”一声跳了起来。
“又什么了?”景非焰揉了揉额头,宠溺地微笑。
“我把它从头上解下来了,你看、你看……”云想衣搬开枕头,欢喜的神情却一下子僵硬在脸上,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咦呀……死了,它死了。”
蝴蝶被压在枕头下,白色的翅膀中间,一团稀烂的脓浆,那是蝴蝶的身体。
云想衣捧起死去的蝴蝶,垂下眼帘,透明的泪水仿佛是月光的碎片,流过夜色的眸子:“它死了,不会陪我玩了……它死了……”泪珠子湿了蝴蝶的翅。哭泣的声音象是晚风中的幽幽的长箫,回肠百结。
景非焰拢住云想衣的手,遮盖了蝴蝶的尸体,他的嘴唇落在云想衣的眼角,一点一点地把泪水舔干,他喃喃地道:“没关系的,还有我呢,我陪着你呀,想衣。”
“它死了……”云想衣脆弱地抓住了景非焰,冰冷的手指抽搐着,就象是溺水的人攀住那块浮木,死也不肯放手,“它死了……”
朦胧的夜色中,景非焰拥抱着他,温柔而忧伤地对他说:“没关系,我还在呢,想衣,你有我就够了……够了……”
——
长日将尽,夏虫也倦了,懒懒地埋入泥土中沉睡。只苦了宫人,在苑子里来来回回地觅着蝴蝶,秋意近了,蝶影渺渺,却见何处舞?
云想衣趴在窗台上,望着宫人满苑子地转着,他嘟着嘴,喃喃地道:“你们真的好笨哪……”
七月未央,寒香晚谢,风清浅。屏风外面,焚香的宫娥打起了小盹。
一个身形高挑的侍姬走到窗下,对着云想衣招了招手,轻声道:“云公子,奴婢在海棠树那边找着了一窝子的蝴蝶,你可要过去瞧瞧?”
“我要、我要。”云想衣眉开眼笑。
“嘘。” 侍姬竖起指头,紧张地看了下左右,“可别声张,要是吵着了,蝴蝶就都飞走了,悄悄地来,知道么?”
“嗯。”云想衣使劲地点头,笨手笨脚地从窗口爬出去,踮着脚尖跟上侍姬。侍姬七拐八转,行到假山后面。云想衣张望着,不满地嘀咕:“没有啊,在哪里呢?”
“或许是这会儿飞出去觅食了吧,等下就回来了。”
侍姬不经意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小的蛋酥点心,柔声道,“快到晌午了,蝴蝶也要吃饭啊,你饿不饿?先吃块点心吧。”
黄澄澄的蛋酥、松软软的乳皮,散发着浓郁的甜香。云想衣眨巴着眼睛,口水都要滴下来了,手伸了出去,忽然又缩回来,摇头道:“不要,你又哄我呢,一定是苦的,我不吃。”这段时日来,宫人总在食水里掺了黄连喂他,气哭了几次,他便养出了赖性,只吃景非焰手中的东西。
侍姬眼中有了几分不耐的神色,勉强笑着:“我不哄你,很好吃呢。”
云想衣咬着手指头:“不可以啊,他说过,想衣要是自己乱吃东西的话,他会生气的。”
侍姬眼眸转了几下,眯起了眼睛,指着远处:“你看,蝴蝶在那里呢。”
“咦?”云想衣急忙回头望去。
侍姬抓起一块山石,狠狠地砸到云想衣头上。
“哧”地一声闷响,云想衣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漆黑的发丝间渐渐地晕开绯红的血色。
侍姬冷冷一笑,撮嘴打了个呼哨,一只鸽子从假山旁边飞起。
——
夜色长央,孤烟断,漠上月如弓。战士的金戈在白骨里生了锈,湮没在黄沙下,黑色的鹘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枯木,“呱”然啼断天外。
营帐里隐约听见战马在风中的嘶叫,飘飘忽忽地扯人心肠。那时风起,烛摇,挑破沉寂的影子,三更漏响,居中座的黄袍男子放下手中书卷,侧首望向身边的近侍,似乎是不经意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