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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瞠目结舌。
她复冷笑：“我当日之所以自投池水，是因为锦娘屡屡相逼，逼我刺杀钱镠，而我不肯，又不愿违背锦娘的意思。左右为难中，心灰意冷，遂以死明志！”
我不信，一点也不能相信。
“既然，墨荷姐姐移情他人，甘愿为他人舍生赴死，因何又将那份绝笔书托十四带给昭庆寺内的林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难道这阙词中的深情，也是假的不成？！
墨荷格格笑出声来，俯身向我道：“戴十四，这句话，你终于问出来了。看来，锦娘白白将你养在明月楼，男子之心，女子之意，你竟一点也不懂得！”
“姐，姐姐……说什么？”
墨荷傲然道：“当日，我虽已不再心系于斯，但，我心内仍存有贪念，修书如此，不过是让林生从此铭记我墨荷一辈子罢了。十四妹妹，连这份心机都不懂得么？”
我悚然，眼前之人，与我当日自以为的墨荷，相差何止千里万里？！怪不得，钱镠说十四目不识人，十四，果然看不见人心。
我含泪再道：“姐姐既爱钱镠，何以能忍心杀之？”
墨荷低笑：“我身负国仇家恨，必须杀之。”
我再一颤：“十，十四，不懂。”
“十四，不知么？我乃董昌旧部杨庭玉之遗孤，锦娘是我的姨母，钱镠与其争夺天下之日，其手下顾全武杀了我满门。锦娘带着我辗转流离至京城，隐姓埋名，才得以苟活残存至今。锦娘依着明月楼之势，私募董昌旧部，广结人脉，意欲起兵。复，殚精竭虑，让我得窥天颜，伺机进宫侍奉钱镠，并杀之。岂料，明月楼被钱镠所灭，我也因了十四，落入林生之手。为了能再回到钱镠身边，我吃尽了千辛万苦，身受非人之痛，才遂愿。我虽爱之，不忍弑之，但，眼见他心内只有十四，眼中只有十四，我痛，不欲生。遂，允了林生的意思，助其计成。”
我呆若木鸡，嘴巴张了数张，不知从何说起。
她，才是杨庭玉的遗孤，那十四又系何人？！莫非，林生与闻莺，又骗了我？！
第九章 绿阴幽草可怜生 （5）
我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墨荷姐姐的身世，是林生所言吗？”
“非也。是当日锦娘亲口告知墨荷。不然，墨荷也不会甘愿以身涉险，甘愿以己肉身，为她结交满朝权贵，助其谋国。”
竟是锦娘所言？
到底，谁才能给十四一句实话？到底，谁才是十四的爹娘？锦娘知晓，却不告知。钱镠亦知，复瞒之。爱之重之，却没有人，肯告诉十四真相。
久跪的双膝传出阵阵刺痛，我低头，低低道：“墨荷姐姐，十四一定要救你出去。十四，决不会让你一辈子待在青楼楚馆了此残生。你，等着十四。”
话音未落，我撑着近前的书案，直起身准备离去。
墨荷于我身后冷笑道：“十四，第一次舍身救墨荷，却将墨荷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境地。而今，不尘宁死，也要死在这里。你省省心吧！”
我痛悔莫及，泣道：“十四愚笨，姐姐当日看着十四出去，为什么不拦下十四？”
墨荷冷笑：“十四还有脸问我？依十四之言，莫非当日非逼得我亲口向十四承认，墨荷乃水性杨花之人才行？当日十四在墨荷眼中，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墨荷岂能料到你竟有通天之力，能让钱镠对你一见钟情，许你以区区戴十四换下有倾国倾城之绝色的邬墨荷是也？！”
我被她说得羞愧难当，心碎道：“现在想来，确是十四当日害了姐姐。十四太过愚钝，只凭自个主观行事，却不想误了姐姐终身。如果……十四当日知道，十四决不会使出什么以己身换墨荷的下下之策，夺了姐姐心爱之人。十四，知错了……”我边说边哭，几次泣不成声。
“十四，不敢求姐姐原谅，十四只求姐姐能看在当日十四一片女儿衷肠的份上，让十四救姐姐出去……”
墨荷冷笑，复冷笑，虽低声，却笑得直令天地因之崩摧，神鬼为之动容。
“你救我？你要救我，无非是去求钱镠。钱镠若因着对你的情意赦了我的死罪，我倒宁愿在这云舒院中身侍千人万人！此生，不尘不会再见你。不尘想说的，不想说的话，都已说尽。今生今世，永不复见！话音未落，衣袂轻飘，带过一阵香风，疾速隐至里间，并将门自内反锁。
我心魂俱裂，眼看着她消失于自个眼前，却不敢多言半句。驻足良久，始扶着墙壁，慢慢移出门外。
低头看向一楼的中庭，云鸢，正抬头期期地望着我，满眼的担忧与不舍。
我轻轻一笑，以衣袖拭去泪痕，不欲她看见我眼中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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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浓艳初开小药栏 （1）
等到与云鸢坐上来时的马车，云鸢始轻声问我：“十四，见到蓉妃娘娘了吗？那个不尘，果真是蓉妃娘娘吗？”
我低头，不语。
此事，事关天家隐秘，擅知者，死。即便，十四可以明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云鸢之问。要论心性：墨荷清冷而肃穆，寡言少语。而蓉妃，却明艳活泼，还有一丝与之身份不相称的狡黠。眼前的不尘，却谁也不似。
或者，真如当日慕容先生所言，女子，可以因情而转性。
昔日的墨荷，清冷是因为心内孤寂。彼时的蓉妃，娇俏是因为心内有情，得与心系之人厮守，故而变得活泼灵动。眼前的不尘，身受奇辱，心被凌迟，凄厉哀怨，宛如入夜的惊魂。
但，无论昔日还是彼时，更遑论眼前，十四，都要拼己之力，再救于她。先前的墨荷是，如今的不尘，更是。
放眼世间，唯一能解了她一身枷锁的，除了君王，只有君王。
十四，必须要面君。
可是，十四要怎样才能再见君王？
回到客栈，云鸢已然回房。我犹立于庭院中，望向头顶的瓦砾，看了良久，也不曾看到任何锦衣军的衣角。
我复大叫了几声：“有人吗？”空荡的庭院中，只有我的叫声兀自回响着。只见老板娘倒是身着大红衣衫，急急自前院奔入，大声招呼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我看着她，止不住失望。摇头道：“不用，大娘请回吧。”
她有些奇怪地看看我，摇头嘟囔几句，转身去了。
我沉吟良久，慢慢踱回自个与云鸢暂住的耳房内。看来，十四只能再去求隋蘅。
我低声向正在忙碌的云鸢道：“云鸢，你去小隋太医府上一趟，就说十四有急事，请他移步前来。”
云鸢不解，轻道：“十四，为何又找小隋太医？”
我苦笑：“十四，要面圣。只有小隋太医能得见天颜，帮十四带句话给圣上。”
云鸢一听，双眼一亮，登时放下手内的活计，转身小跑着去了。
此刻，不过午时刚过。暑气，渐渐重了。
我呆坐房中，喝了桌上半碗冷茶。似想起什么，自袖内掏出一方玄色襟袍，仔细端详着。记得，客栈门前不远，即有一间绸缎坊，应该会有十四想要的丝线。我起身，自云鸢平素收银子的包裹内，取出几角碎银，掩门而去。
上次买的丝线，十四逃离梁国馆驿时落下了。此刻，云鸢不在，正好可以再去买一些。
我走进店铺，挑了合适的丝线，返身回到客栈。
云鸢不知何时才回，我掏出襟袍，呆呆又看了半日。忍不住，取出丝线，起了针，低头细细绣着。因着心内早有腹稿，此刻下针，竟无需另描绣样，一针一针，照着十四心内所想，小心绣着。
一面绣，眼泪，竟不争气地溢出。耳畔，似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十四不仅目瞎，连脑袋也是榆木做的不成？”
是。如今看来，十四，果真目不识人。连自个爱之系之的枕边人，都看不清楚。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根本无法落针，我一面拭泪，一面抽咽着想要看清指尖的针脚。
当日在宫内，十四，一心只想逃离他。可是，自从十四离宫，日夜所思的，竟全是他的影子。音容笑貌，或喜或怒，点点滴滴，俱到，眼前。
我与他之间，一个，割袍断情，却割不断情。一个，以死绝情，复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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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浓艳初开小药栏 （2）
不知过去多久，云鸢仍未回。我不放心，将绣活搁下，行至廊下张望着。
总算，看见她身影，我远远迎出去，但，云鸢为什么只一个人回来？隋蘅呢？我跟着她进屋，急不可待地问道：“见着小隋太医了吗？”
云鸢摇头，满脸沉重之色。她从来脸上藏不住，莫非又起了什么变故？
我惊道：“怎么？”
她许是累了，挨着桌边轻轻坐下，低声道：“奴婢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小隋太医。今日隋太医府可热闹了。人山人海，奴婢真真挤不进去。”
我不解：“何事如此热闹？”
云鸢郑重道：“奴婢去问了。听说圣上一下赏了小隋太医两名姬妾，这会子，隋府正办喜事呢！”
难道，那日去隋府，无处不在的锦衣军，竟听到了我与隋蘅的一番对话不成？钱镠，突然赏赐隋蘅两名姬妾，明着是赏，实则是……我似有些明白，一张小脸上，蓦的飞出红霞。
云鸢并未察觉我有异，复又道：“奴婢还是托门口的管事带话了，让小隋太医一得空，就过来客栈找我们。可是，十四，为什么不亲自去趟小隋太医府上。十四若去了，说不定这会子已见着小隋太医了。咱们也好早些回去。”
我苦笑。婉容既已知道隋蘅对我的心意，而十四也已知道，十四怎么能再出现在婉容跟前，伤了那个女子。可是，这些话，又不能告诉云鸢。
云鸢看见桌上的绣活，拾起来，端详了半天，惊喜道：“十四，这衣料，不是宫内的御制么？云鸢怎么看着，竟……有些象圣上日常穿的衣衫？”
我垂下臻首，小脸复涨得通红。
云鸢不觉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十四终于想明白了！云鸢就说，这天底下，没有比圣上待十四好的人了。云鸢，真为十四高兴……”一面说，一面兀自抹泪。
我一时难向她说明，只能任由她误会。接过她手中绣活，低头慢慢绣着。
云鸢也不同我抢，起身笑道：“我去准备些吃食，十四想必饿了。十四，先服药吧。”言罢，转身，自包裹内取出药丸。
我刚服了药，见她整个人宛如变了个模样，脸上，尽是光彩夺目的喜气。我张了张嘴巴，想告诉她实情，心内，终不忍。只得，低头再绣着自个的活计。
想必今日，隋蘅不会再来了。一下子迎娶两位美人，小隋太医果真好艳福。十四当日向他说的话，竟没错。可怜婉容，此刻一定最伤心不过。说到底，也是十四害了她。
我念及此处，复叹了口气。
但，还未亥时二刻，隋蘅竟应约而至，身上，并无喜服，仍是惯常的装束。再见他，十四，竟有些羞涩，不敢迎向他的眼光。
他甫进屋，即问道：“十四，有何急事，隋蘅闻说，就赶来了。”
我看向云鸢，她会意，起身出去了。
我低下头，看向自个的丝履。
心念，刚一动，忙咬紧唇瓣，强令自个憋住笑意，谁知甫开口，冒出的，却是再厚颜不过的字句：“听说圣上一下赐了小隋太医两位姬妾。小隋太医，果真是好艳福！”
他叹一口气，低道：“十四，何必挖苦隋蘅？”
我到底忍不住，低头窃笑出声，他此刻皱眉的样子，如果落在钱镠眼中，一定得意非常。
隋蘅叹道：“亏十四，还笑得出。”
我忙收敛了笑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婉容姐姐，一定很伤心吧？”
隋蘅低头看我，半晌，才柔声道：“圣上一连赐了隋蘅两位美人，十四，一点也不